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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宓等在那里,赫韫走过来看见她,眼神闪过一抹什么后,趋于平静。
她转身提脚往前走。
“你都看到了?”赫韫跟了上来,和她还是维持十步的距离。
经过茶楼,转进胡同,伸出人家墙面纠结的树荫带来了凉爽。
她走过树荫,以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的慢慢走。
“看到什么?”
赫韫闷着声道:“那些人”
拐过弯,看见别人家晾在外面竹竿上的被褥,不知道是谁尿了床。
“要我说,很多事情不就是破罐子撞破罐子咩,那时候就不知道谁怕谁了。”
他不吭气。
“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要一个人在后面?”她比较想知道这个。
看见赫府的边门了。
香宓等了很久,几乎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
“跟傻子当朋友,你会被耻笑的。”
既来之,则安之,从阎王爷那里走了一趟,人能不放聪明点吗?
其实她很懒散的,能坐着,就绝不会站着;能躺着,就不会麻烦自己去趴着。
因为这种个性,她安于一天要花上二十几个小时耗在研究室,虽然有时也会碰到需要的研究经费下不来,她得硬着头皮陪着所长去应酬那些脑满肠肥的集团董事。
她安慰自己,来这朝代就当作出去透透气。
不过在她可悲的透气经验里,罗曼史小说中那些所谓多金俊帅的董事长、经理、总监之类的,从来没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而不可思议的穿越剧情却让她碰到了。
多金的,脑满肠肥,老婆情妇遍布生意经营范围;俊帅的则油腔滑调,他们的目标是那种能令他们减少奋斗三十年的贵妇、千金小姐,不是她这种没有出头天的研究员。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那种看得上眼的男人,只是这些背景平平,眼睛却长在头顶上面的男人更教人泄气,自恋就不说了,挟爱为名,动不动就把女人当所有物。
难道这世上没有好男人了吗?
有。
是她没有男人运,没碰上。
现在穿越到这里,她可是过足了大闲人的瘾。
用过午膳,说起来真不好意思,这里的人一天只吃早晚两顿,可见物质很不丰足。
但毕竟她不是这里的人,时间一到她就饿了,晚冬下厨炒了个马齿菜和一盘田螺,不对她的味,她嚷着要吃猪油末子和酱油拌饭。
晚冬睨她一眼“吓我,我还以为你要吃天上爬、水里游着的,猪油末子拌饭还不简单。”
吃过饭,抹抹嘴,寻了个雅致的地方,翻了两页闲书,一分钟都没有坚持就要跟周公下棋去了。
才感觉快迷糊睡去,就听到有人在唤她。
“晚冬?有事?”她问。
“香香小姐,奴婢想请您帮个忙可以吗?”
“你说。”
“少爷从学堂一回来就把人关在屋子里,什么人叫都没用,我想麻烦香香小姐过去看看。”她一脸紧张。
“为什么是我?”她跟他不熟吧?
“你们昨儿个不是一同逛街了?少爷从来不跟谁出门的,我也没见他跟谁亲近过。”
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也是,这府里就这么几个人,任何风吹草动都摊在阳光下,不过就是一起出个门,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每个人都有心事,青春期嘛,荷尔蒙不正常,心情时好时坏,他自己觉得闷了就会出来的。”饿了、渴了、无聊了、想通了,自己就会出来了不是吗?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晚冬懵了“什么是青春期?荷什么的?”
“就心情不好的意思。”
“少爷或许在学堂碰到什么不如意的事说不出来,香香小姐,就当奴婢求您”
换个角度想,其实也难怪,那个赫韫可是这个府邸全部的冀望,晚冬拿他当宝,一点小事就会大惊小敝没什么不对。
好吧,就当作散步,帮助消化好了。
于是,香宓在晚冬的目送下离开自己的小院,走过穿廊,数着第十一个漏窗,跨过拱门,来到赫韫的云嶂楼。
绕过一大丛的花树,密密麻麻的玉兰花,白玉般的香气远远的飘散开来,隐隐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一条小河流经过,河水清澈,蜿蜒滑过小桥,不知流向了哪里。
上回来没注意太多,这回多看了几眼,他这双层小楼还真是个好地方。
赫韫就坐在那,一件平常的缫丝夏袍,料子是好的,却看得出来是旧衣服,他神情恍惚,心思似乎飘得很远,眉间浸着淡淡的伤感,有份不属于他这年纪该有的苍凉。
这少年有一肚子解不开的心结呢。
“嗨,我又来了。”她笑嘻嘻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熟谙这道理。
可惜有人不吃这一套,横睨过来“你来做什么?”
“吃饱饭,出来散散步,当作消化。”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没有人教你规矩,随便进别人的院子,尤其是男人的院子是很可耻的事吗?”青涩淡漠的骄傲少年一见到她像找到出口的洪水,泄洪了。
这么可耻喔,那他像头野兽一样的咆哮就很有礼貌吗?
“抱歉,请继续想你的心事,当我没来就好。”她往后退,一步、两步。不是她没来过喔,是人家不欢迎,她自己走,不用他撵。
赫韫吼完顿时就后悔了。是他自己不争气,挨了师傅的打,现在把气出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算什么?
“等等。”
香宓回过头来朝他扮了一个鬼脸“不要,你叫我等我就等,那我不是太没格了!”
赫韫愣了,怎么她的反应这么奇怪?班昭在女诫中说,女子卑弱第一,又寄人篱下,她却一点谦卑屈从的感觉都没有。
这感觉不是现在才有,第一次打照面,她就这副模样,这一转念,原本的烦闷的心情忽然消去了不少。
“叫你等等,我有话要说。”他大步向前抓住她的手,不过立刻又放开,男女之防根深柢固的在他从小被灌输的脑子里,刚刚真的是急了,才会抓住她的手。
他虽然藏得快,但手心那一片红肿还是教眼尖的香宓看分明了。
方才两手交握的瞬间,指腹与指腹只是轻浅的交会,但是却有如同电流一样的触感留在香宓手中。
“挨打了?”她不去想那是什么感觉,赫韫只是个少年,而且她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就算暧昧也最好不要有。
“你被打打看。”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察言观色都不会,他怎么会觉得她聪明有智慧呢?
“幸好我们那地方讲求的是爱的教育,不实行打小孩,真挨罚了,爸妈不冲到学校去把老师臭骂一顿才怪,要不就直接告到校长那里去,这些都还算客气的咧。”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你不是京畿人氏?”怎么会有她说的那种地方?
“嗯,我住很远,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回去”谈到这个,她心情难免低落。
“也就是说你没有读过班超的女诫?”女子不识字是很寻常的事。
“你指的是那个什么女子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顺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的班超啊?”
“要我说,你根本谈不上一个‘从’字,我叫你你还头也不回的想走掉。”赫韫惊讶,想不到她读过书。
“要我说,这根本是那些老学究杜撰出来欺负女人的废话,谁鸟他!至于你,是你说我不知廉耻,我可是‘从’了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面前十分放松,也许是她灵魂的年纪比他大上许多,有点倚老卖老。
“那是一时的气话。”
虽然她语言粗鄙、令人咋舌,有些话还很令人震惊无比,行事让人拿捏不住,但是,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熨过他的心,让他累积在心底的不愉快消弭于无形。他抬头冲着香宓盈盈一笑,这一笑,便似满山繁花都开了一回。
香宓的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这种放电法,姐姐会吃不消啊!
“我心情烦闷,你别跟我计较。”他算是低头了。
“因为功课吗?”
人们在不明的事物前面总有一点信心不足,但是她看得出来赫韫的傲,那是一种没有了骄傲就没有活下去理由的傲。
“武不足以自保,文不足以安邦,我我我辨字有困难,书写也不行,师傅老骂我是蠢材,我一点用都没有!”他颤声,长长的黑睫垂了下来,双拳握紧。
十几岁的年纪,已经知道自己肩膀上扛着的责任比谁都重,偏偏能力不争气,那个急就像脑门有一把火时时刻刻煎熬着他,睡也睡不香、吃也吃不下,祖辈留给他的大宅门就像一道紧箍儿,门楣窗棂,石马玉兽,虽然卖的卖,当的当,但也总留下那么点痕迹,实实在在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他能视而不见吗?
但是自己的能力有限、成绩不好,别说想进考场,他可能连考个秀才都是痴人说梦。
没有功名,寸步难行。不靠科举,怎么恢复赫府以往的光荣?
他急啊!
香宓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读书也要靠天份的,有的人挑灯彻夜苦读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人边吃边玩,却能轻松往上爬,也许他就是缺了天份这一块。虽然说知识就是力量,但是知识也分很多种,像他这种有“读写障碍症”的孩子,思维模式别具一格,常常被当作蠢材,殊不知,无数人类历史上的天才在儿时都是这类患者。
“你这里有纸笔吧?”
“有,你要做什么?”
“我教你玩个游戏,这游戏在我们那边有一阵子非常流行,不论老少,都很爱玩。”
“我得读书。”
又画地为牢了,他上次也是用这话来对付她,没有人逼迫,他却连休息一下都不敢,可见压力有多大。
“你先去拿纸笔来啦。”明明听到游戏时,他的眼睛有亮了那么一下,却在瞬间掐断了想法。
赫韫迟疑了下后,转身向小楼走去,片刻拿来了香宓要的东西。
香宓把纸笔放在平整的太湖石上,等赫韫磨好墨,她拿起笔先在纸张上写下阿拉伯数字教他,告诉他这是她家乡那边记帐或算数时用的数字,赫韫感到很新奇,他学习能力很强,没一下子就全都记起来了,香宓再拿来一张新的白纸,她在纸张上画起了九个九宫格,然后在里面填上不同的数字。
“这个叫数独,你只要在每个横行及直行填入1-9的数字,但不可出现重复的数字就行了。”她很快写上数字,然后把玩法告诉他,再把纸张推给赫韫。“你试试吧。”
“什么叫数独?”
“数独就是专攻数理的意思。”这时候的香宓不知道高级算术是一门相当专业的学问,几乎不外传,更不知道她在赫韫的心里种下了什么样的种子。
赫韫接过手,略略思索了下,很快的在上面填下数字。
数独规则简单,却变化无穷,在推敲之中完全不必用到数学计算,只需运用逻辑推理能力即可。
不到一盏茶时间,纸张回到了香宓手上。
她没想到只教懂他初步的窍门,他就能自行摸索,即便难度越来越高,他还是很快就将难题一一破解。
一个下午过去,赫韫乐此不疲,他这异于常人的天赋实在教人惊叹。
“你明日还会来吗?”临走时,他依依不舍的问。
“好啊。”
赫韫再笑,眉眼间清气流转,风采嫣然。
人家唐伯虎是因为秋香对他笑了三次,决定卖身进太师府为奴,以便追求他的九美图,她不会因为他这嫣然一笑而把自己当在这里吧?
不好、不好,老牛吃嫩草这事绝对不是什么好念头。
不要胡思乱想,爱美只是一种反射动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