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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村庄二十年多了。家乡儿时的印象已被岁月磨蚀了大半,清晰的变模糊;模糊的则消失了。只有村口一堵残墙,却一直结结实实地砌在我的脑海里,只要一碰记忆中的某一按纽,那墙就会悄然矗立在我面前,一如它的旧貌,似乎还发着凄冷的光。
其实,它仅是一段残存的围墙。
我的村庄位于山里人进城、与邻县来往的路口,大概村里老几辈的人独具慧眼,利用有利条件,在村口修起座不大不小的观音庙,它立即成了善男信女们的拜佛、往来路人舒气歇脚的场所。庙内摆放着腊制红烛、竹编香篮、食物供品,香火缭绕
几经香火的繁盛与冷落,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中,红卫兵小将们找不到别的大目标,瞄上了这座早已金粉剥落的屋子,点上一把火,噼噼啪啪,一下子便只留下一堆瓦砾和这堵残墙。侥幸免遭火劫的青砖,空荡荡、愣愣地站在村口,象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这段近五十米高的墙,是用丈把长的条石为墙基,显其牢固。还是用寸厚的青砖砌成,显其气势。在外形上看,稍带一种威严。
七十年代末,有个老郎中的儿子,为他老爹“扩大影响”在墙的一角贴了一方块见大的“医治狐臭”的广告。尽管这纸怯怯地缩在一角,也马上被“老”字辈的撕了并唾了几口,老郎中一家还遭到了一阵冷遇和白眼。从这以后,这没生命的墙如同验证了一下它的威信似的,仿佛高了不少。
可是,对于我们这伙小子们来说,砖墙并不是有什么威严,我们还在墙根掏蟋蟀,还用粉笔画些小人头什么的,只是偷偷的。一日,身子猿猴般灵活的三狗娃,抵不住我们一致的怂恿,攀攀搭搭地骑上了墙头。这下,他的屁股吃足了苦头。村上人都喊着三爹的长辈,抖抖胡须,顾不得三狗娃的哭叫,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你引啥晦气,惹恼了菩萨”三狗娃抹着眼泪哭个不停。我们中最会动脑筋的也面面相觑。我们这些小孩子怎么懂得大人们的心理啊!这难道是迷信吗?其实,村里的人们是穷怕了,他们没有怪谁怨谁,一直自引其咎,来解答他们的疑惑。
村上的人可以动用舆论约束那些有意无意的对断墙有过种种不敬的人,但没有能力阻止拎着石灰桶、箍着红袖章的“勇士”们给老墙涂脂抹粉。从各式各样的运动中,有不少人发现这墙的使用价值了,他们用白亮亮的石灰浆于墙腰一抹,再用鲜红的颜色刷上革命口号,它就成了大大的语录牌,不断地报告着政治气候的变幻。
老人们眼睁睁地望着他们所不能庇护的遗迹,心理茫茫然思忖不出个所以然,威风凛凛地“斗批”字里叠映的是山坡上蔫头蔫脑的麦苗,零落的竹林下是无用武之地的叶腊石。年轻人不再沉默,他们向老人们挑战了:“保佑,保佑,你们干吗不求求,让它保佑我们一人一个老婆!”“元老”级的对小伙们实实在在的问题不能回答,自然败下阵来,他们的信心也动摇了。再说,墙已面目全非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记忆依旧清晰。这次,驱车回故里,我的目光掠过一幢幢新楼房,不由得心头一动。儿时的印象全没有了,心中那堵残墙早已消失了,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但心中却升上一阵怅惘。
车缓缓的走,进村了!我迫不及待地叫司机停下车来,村头一会儿涌来一群小孩,他们来到车边东摸摸、西瞧瞧,一阵惊讶的“啧啧”声,我忙挤到他们中间,与那些瞪着惊奇眼睛的脑袋凑到一起。仿佛我儿时的伙伴们么?那是记忆中的一起在残墙边玩耍的伙伴们么?
忽然,我眼前一亮。村头一色白底的墙上,写着几幅巨大的彩色广告:“万亩绿色莲藕种植基地”、“万头猪养殖场”、“希望饲料集团”色彩和谐又绚丽,呵,还有与文字相应的图案,太美了!我带着自豪走进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