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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将军府外。
三月小阳春,正是天清云淡的明媚日子。柳条打着绿苞,一条一条随风摇着,很是可爱。柳条抚过树下人的头,肩,柔柔软软。
今已是第三日了,薛子瑾在将军府外的柳树下踱着步子,又将临风楼上与胡泽,郑妩商讨的话思虑一番。踱了几十个来回后,方理理身上略显魁梧的黑色劲衣,走上前去拍着门上的铁环。
不一会儿,果然有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来了。待门开以后,薛子瑾楞了,对方亦是一怔。
此时,门内立着一位着淡竹叶色青衫公子,墨发高束,五官俊郎,身量修长,只脸上有些惊诧。而门外的薛子瑾则一身魁梧劲衣,也是墨发高挽,用只簪子束着,身量虽不足,但细看也算俊俏。
薛子瑾见前两次皆是一个小厮来开的门,又以将军不在府中作为回绝,实在没想到今天竟是另一俊朗公子。看样子,显见的他是将军府的人,且气宇不凡,心下便已了然,窃以为这青衣公子便是将军。
只是没想到这将军穿的这般儒雅,再看看自己的衣着,不由又在心底叹息一番。
“将军府的人想必都穿的武装,你穿件魁梧点衣裳,才有些气势。”如今看来,胡泽的话全不对。
“……听下人说常公子前两天也来过,却未让你进府,甚是怠慢,望常公子见谅。”彼时,青衣公子拱手道,神色已恢复如常。
薛子瑾回神,忙道:“不妨,不妨。今日能得见将军已是万幸。将军果然气度非凡……”
还未说完,那公子却皱了眉头,拱手道:“在下江怿,是将军身旁的参军。”随即侧开身体,伸手探向府内,“将军正在大厅侯着。常公子,请。”
“额……江……江参军,请”薛子瑾揉了揉眉头,不想一时竟认错了人。正欲表歉意,又见江参军站在一侧,伸手邀她入府,便索性入府了。
将军府外表看起来只能算一座普通府邸,就连那牌匾也因年代久远而失了几分气势。只有进入府内,才能看出一些将相风范来。首映眼底的便是府内修建的练武高台,四周呈放各类兵器。而此时,那高台上皆是几十个着劲装的武士,手拎寒剑,剑法精妙,身形皆是快如闪电,来去如风。他们的每一剑直取对方要害,招招惊险,打斗的煞是精彩。
薛子瑾一进门就见到这种场面,一时看直了眼。江怿看她一眼,向高台跨近一步,命令道:“今日训练到此为止,你们先下去吧!”黑衣武士本缠斗在一起,此时一听吩咐,皆立即分开,收了剑,抱拳道:“是,江参军。”只一眨眼便迅速离去。
高台原本剑光凌凌,人影散乱,此时却突然空旷下来,给人一种错觉与恍惚之感,但同时视线也再无阻碍,可直望正堂。
此时,邓少将军就坐在堂内的主位上。墨发用发冠高高束着,着一身黑色袍服,黑色长靴。他的双手置于膝上,肃然端坐着。这些黑色汇聚在一起,整个堂内都透着一种凛冽冷意。面部刚毅,并无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从堂内望出,直直的望进薛子瑾的眼底。
薛子瑾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熠熠有光,却又像冬日的江水,无尽的寒意直浸心底,甚至带着一些看不清的东西。她远远地望着,只觉得这人的身形虽健壮,却难掩孤寂,让人难受。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有数年的时光流散。忽感觉另一目光,薛子瑾一侧头,果然见到江怿含笑将她望着,她便垂下了眸子,先移步走入正堂。
“在下常景,见过少将军。”她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
邓少将军略一迟疑,抬手探向下首的暗色紫檀木椅,“常公子,请坐。”
这边刚坐下,便有小厮奉上茶来,薛子瑾在心中一番赞叹,将军果然有将军风范,这一遭,不算白来。掀开茶盖,茶香四溢,浮了浮水上细叶,正欲饮一口,却听上方穿了少将军的声音。
“听下人说,常公子想要投入我的麾下?”
薛子瑾放下茶盏,“正是,正是,在下想要参军,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又因仰慕将军许久,知将军作战勇猛,叱咤战场,现在终于等到你回上京,特意前来投奔。”
这番话说来,上首邓少将军与对面的江怿都默了默。
“常公子既有投军之心,只要在军队里历练些时日,再在战场上夺些战功,相信将来也有拜将之日。”听到这,薛子瑾以为将军有收留之意,正窃喜间,又闻“只是,我自归京以来,编制军队一事已交给徐副统领,你可去城东军营找他,他自会让你入伍。”
一句话完,她脸色白了白。慌忙起身,再次拱手行礼道:“我确实是来投奔将军的,想为将军做事。”
“既然如此,将军这如今倒有一个职位,不知常公子可能胜任?”江怿截过她的话,勾了勾嘴角。而少将军则诧异的望想他。
“……什么职位?”看了看他的神色,她突生的希望又有些颤抖。
江怿没说话,只伸手指了指院中的高台。
“那些武士?”薛子瑾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所见之景,招招毙命的招式,脸越发白了。
“不过是府内训练的一些护卫罢了。”江怿淡淡说道。
“……我,我并不懂剑数,但我认识的人挺多,消息灵便,遇事可以为将军出谋划策。而且,我是临风楼的熟客,将军若有秘事与人商议,临风楼是最佳之地。将军若要请人吃酒,我定在那奉将军为坐上宾。别的职位做不了,还望如江参军般为你出些点子。还望少将军……”
“将军,薛国公到了。”堂外忽来一小厮。
“快请。”少将军立即起身道。江怿亦起身立于他的背后。
薛子瑾本恭着身立于堂中,此刻便闪身立于一侧。脑中却一直盘旋着‘薛国公’三字,突的灵光一闪,脸色大变,直由白转青。又跨上前去,颤着声道:“少将军既有贵客,在下先便告辞了。”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目的了,不等将军答复,低着头匆忙向外急急的走,并未注意到身后两人诧异的神色。
等出了将军府,已是日头渐西了。她耷拉着脑袋,很是郁结。原本听从胡泽与郑妩的话,女扮男装,到将军府诉说投军之意,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礼,求将军将她收至麾下,而后再图之,也算大功告成。谁知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礼的话还没说完,却撞见了叔父。
她想叔父定是认出她了,因她与叔父擦身而过时,感觉到那锐利的目光将自己注视了良久。
薛子瑾一生中没怕过谁,连父母也不怕,却独独怕这个叔父。叔父是现在的父亲的亲大哥,却一直不喜欢母亲,她,和娴儿。
六年前,她与母亲,娴儿一起来到上京,薛府。没有人欢迎她们。丫鬟私下说,娘亲身份卑贱,又是带着两个外姓孩子的寡妇,本就没有资格嫁给薛侍郎,定是想攀高枝,使坏心眼,才嫁到薜府。
她气急,与那丫鬟理论不过,便携了娴儿与那丫鬟打了一架。
这个叔父也在府内,亲眼瞧见了她们与丫鬟在地上扭做一团的狼狈样,怒极,当着父亲的面,说了一句话,便扶袖而去。
他说,当真是乡野鄙人,难成体统。
他的夫人,薛子瑾的姑母,则看了她们一眼,随她叔父离去。还有更多的人一直盯着她们,像看最下贱的奴隶,鄙夷之态尽显。那些叽叽喳喳的谈论声一直围绕着她们,似乎怎么也散不去。她用双臂死命的护住娴儿,生怕那些话进了娴儿的耳朵里。直到看到娴儿苍白的面孔,一切才夹然而止。
后来,父亲没有罚她,只遣散了那些多舌的丫鬟,婆子。母亲却在她身上打断了一根两指宽的竹板。
那年,她十一岁,娴儿九岁。
如今母亲做侍郎夫人已经六年了,一直承担着着薛府的所有事宜,将薛府管理的紧紧有条,待人又和气,且一直是侍郎唯一的夫人。旁人不敢再多言,待她们也是渐渐好了。
只叔父依然不喜欢她们,虽平日里来薛府极少,却也从未给过她们一个笑脸
薛子瑾不知道叔父会不会将她女扮男装去将军府的事告诉给父亲,父亲虽从不罚她,母亲却会。
仍在街上慢慢行着,思索如何应对母亲。母亲若知自己女扮男装,就会认为是坏了自己的小姐名声,传出去还有损爹的颜面。但转念一想,母亲若问,便说这几天自己一直在家中,并未出府,只对去将军府之事抵死不认,相信也可蒙混过去。
于是,脚下是步子不由加快,急急的朝家里跑去,打算在家规规矩矩待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