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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琁的话重重落在赫连容的身上,这样极大的丝毫不留情面的羞辱似把赫连容所有的尊严置于火上炙烤着。
“皇后娘娘说的是,妾身回府后定当依娘娘所言而行。”
青琁拉过赫连容的手,轻拍着,转着温婉的语气说道,“你们都知道,清宁王是皇上看重的兄弟,所以王府和睦,本宫不得不多上些心。”
她看向了青菀,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是像。本宫虽未见过清宁王元妃,却也见过她的画像,素来也常听十四弟额十五弟说起,你确实神韵之间与她有几分相像之处,你又擅骑射,难怪能成为王府中仅次于容儿的侧妃。”
赫连容心下一惊,扶着青琁的手骤然滑落下来,才知道今儿一整日崔青菀赢得不少人侧目注视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青琁并没停下,继续道,“可是你要记得,王府之中,前有元妃李氏,如今还有容儿这个正妃,你方才自己也说过,知道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不该有的心思就还是不要有了。”
“妾身不敢。”崔青菀退了两步,深深屈膝道,“妾身从未敢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清宁王府中也并没有争宠之事。”她说着抬了抬下颚,双眸眼波流动划过赫连容,落回青琁脸上,挺直了脊梁骨,恭谨道,“再说了,其实王妃与妾身,还有府中其他顶着位份的侧妃侍妾都知道,王爷的份恩宠早已经托在别人的身上,任凭其他人怎么争,也是争不到夺不去的。”
崔青菀的沉着,和那样义正言辞却柔韧的回击,虽然听得青琁意想不到,却打心底赞赏,如此女子,真是不辱家门风范。
赫连容心里很清楚,青菀这话听来是回青琁的,却话锋句句冲着自己来,奈何话语密密如蒲草柔韧,无话可驳。
青琁已经让青菀起身了,只说,“你既知道就好,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念瑶芳逝,王府之中到底你们也是十四弟正经的眼前人,无需如此气馁,素日里小心服侍着,自会有你们的好处。”
说罢,又看着怅然若失,神飞九天的赫连容,款款道,“你素日里进宫请安,也带了菀妃一同来吧。”赫连容心下更是不好受,几入鬓角的柳叶细眉颤了一颤,很快亦恢复镇定,颔首记下了。
青琁看着神色毫无慌乱的青菀,笑盈盈说道,“你很是聪慧,本宫很喜欢与你说话,以后进了椒房殿见本宫,除了要紧礼数,也都自在一些,别再像今日这般了。”
饮宴至晚方散,青琁本推了子缊去德妃公孙攸宁的处休息,哪知道才换了寝衣,才在脱簪,子缊又转身回来了。
“陛下答应臣妾的,去云林馆看看公孙妹妹的,怎么才转头又回来了。”
子缊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青琁脱簪,只说,“去过了,她挺好,我就过来了。”
“陛下又在臣妾这儿打马虎眼了,公孙妹妹母家家规甚严,她素来端敬,礼仪之人,陛下要多多爱重才是,这样去了又离开,还不知公孙妹妹多伤心。”青琁脱尽发簪,青丝低垂,很是惹人爱怜,自己都不由伸手去抚。
“攸宁她——”子缊轻轻摇了头,鼻腔发出微微叹气声,“她是很好,可惜了,他偏偏是公孙苻的女儿,看着公孙家坐大,是怕他会成为下一个霍光。”
“陛下也太夸张了。”青琁转身坐了过来,吩咐着妙菊,“你去把本宫让人备下的解酒汤拿来。”
妙菊转身出去,青琁才又说道,“陛下刚才说的朝政之事,臣妾并不懂。臣妾倒是想问问陛下今儿究竟是为了什么,突然要封已故的念瑶为清宁王元妃?”
子缊侧过脸来,正正看着她,并不着急做解答。
青琁似是看出了什么,“陛下也知道,如今十四弟府中别说是赫连氏,就是今儿出尽风头的崔氏,十四弟也未必待见。论起何因,还不是为了念瑶吗?”
妙菊很快就端着解酒汤进来,子缊闻得声响,只先说了句,“朕知道。”
等着妙菊走了,缓缓掩上殿门,青琁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看向子缊,“念瑶这位份朕封是不封都不会影响老十四的心意,相反,念瑶是老十四的心病,这样的册封毫无实质作用,却能换来十四的一份心。”
语毕,端起了解酒茶轻轻呷上一口,眉心舒展,轻轻放下,念叨着说,“葛花、葛根、金银花,不错,皇后有心了。”
“陛下没尝出今日的解酒汤有什么不同吗?”青琁微微倾了身子,探寻的目光充满了年少时候常有的那样机敏模样。
子缊又轻轻抿了口,心下有了答案,“有一丝酸甜,可是加了山楂?”
“陛下果然耳聪目明。”青琁这话自然指的不仅是眼前醒酒茶之事,子缊也不多说,只微微带着酒意,沉沉睡去了。
子绍宿在了西苑北侧的棠梨馆,赫连容同他一并歇在正房,青菀则歇在了西殿。子绍是多喝了些,却一点都没有睡意,斜倚着软榻,望着莹莹烛火,呆呆出神,手中还攥着那块辛夷巾帕。
门外有平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陆续近了,推门进来,的确就是容儿了。
“殿下,皇后娘娘让人送来了解酒汤,您喝一点吧。”容儿手中的梅子青茶碗,颜色堪比翡翠,汤汁泛着烛火红红,那是生动的滋润。
子绍眯着眼,浅浅说道,“搁哪儿吧,本宫不醉,不需要解酒汤。”
赫连容把解酒汤往案几上一搁,陪着笑,“殿下海量,连陛下都比不上呢!”
这话虽然说得小声,却逼出子绍凌厉的目光,恨不得深深刺进赫连容的心口,叫她把吐出来的话咽回去,“这样的话,你竟敢说得出口!”
容儿本已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本为着哄子绍欢心,一时不留神大不敬之话就流了出来,如今听得子绍责怪,心下更是羞愧,“殿下,是妾身不好,妾身往后说话会小心的。”
子绍往日里虽说不宠这位清宁王妃,但是人前也是给足了她面子,到底她的背后还牵着渤海。他总觉得赫连容如何都是不会说出或是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的,她是个幼有教养的公主,是个见过母亲并不得宠的女儿,她还有什么没曾见识过的,皇家的浮沉争斗便早是见怪不怪了,如何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子绍再过分的话,便没有了,他并不愿与她做这样无谓的争吵,只说了句,“有些事情,你该有数的。”
他说着,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直起身来,取过解酒汤,轻抿了口,骤然想起手中的巾帕,问道,“这块巾帕是你的?”
容儿点着头,含着浅浅的一丝笑意。
“你喜欢辛夷?”
赫连容颔首点头。
“为何?”
“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 芳情乡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赫连容缓缓说来,陷入自己的情思中,明眸之下,早已是眼波流动,盈盈含泪。
“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柘冈西。木笔望春,开得最早,充满了希望迎接最美那一日的到来,可最终她也等不到繁华的盛夏,辛夷始花亦已落,况我与子非华年。”
子绍喃喃,长吁一口气,把巾帕还给了赫连容。
容儿并不接,将子绍的手推了回去,“殿下能喜欢,便是这巾帕的福气,殿下就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
“既是念想,就该是是属于它的主人留下的,你这个主人还活生生站在本宫眼前,何来念想之说。”说着,子绍便把巾帕反塞进赫连容手里,松了手,依旧懒懒靠着,不发一语。
赫连容眼中清泉荡漾,望着紫苞火艳,仿若能嗅到芳香,扯起一个悠然的笑容,自言自语道,“花开花落从不随人愿,可人心不同,眼见就不同。殿下方才有一句话错了,不是‘况我与子非华年’,而是‘况我与子非壮年’,殿下睹物思人,所以诗文所记亦有出入。”
赫连容坚持把那方锦帕搁下,取了子绍不再用的解酒汤,转身离去,临着门旁,终耐不住清泉涌动,落下泪来,容儿却笑了,藏起哽咽,浅浅说了一句,“殿下看见木笔勾起的念想并不是妾身,妾身愿意成就殿下与姐姐的佳话,这方巾帕就算是臣妾的心意吧。”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给子绍一个坚毅的背影,骄傲温柔的笑意。
南苑外的天空似乎要比皇城更漆黑,恨不得黑透了,也凉透了。清风徐来,低低细语。容儿和青菀都自有与她相像的地方,虽不全,也不完美,丝毫不能取代她在心中的地位,可她们就那样存在着,同有的骄傲,明艳如春光的甜笑,青菀踏于马上的背影与那一日念瑶离世前驰马行于自己马前别无二致,甚至开弓射箭,远比她精湛许多。子绍知道的,崔青菀的心并不如表面见到的那般冷,他不愿意花心思去暖一个女人的心,于他而言,青菀也没有那样的分量。
自然了,青菀的孤高自傲之下,却渴求着有一天他能主动地来看自己,她越是努力,心却越是冰冷,直到成就了如今这颗冷透却不死的心。
若不是这样,西殿里的青琁又怎会孤坐烛下,抚着替换下来的骑装,怎么爱都爱不够,呢喃着不知道再说什么。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她,引以为傲的骑射之计,是灌入骨髓,难以抽离的属于自己将门出身的灵魂,她崔青菀之所以是崔青菀而非别人的脊梁。
屋外有叩门声,等着青菀答应着,竹青推门身后却跟着却是皇上身边的太英殿总管太监贵福。
“奴才给菀侧妃请安了。”
青菀见状也着实意外,收了方才的失落神色,端庄着起身。一介亲王侧妃,却要向着五品太监礼貌道,“福公公,您怎么漏夜前来?”
“皇上口谕——”贵福拉长了声调,等着青菀屈膝。
“赐清宁王侧妃崔氏十三股金花头钗两对,凤凰牡丹纹金簪两对,织金云缎各十疋,湘妃竹宫扇十二把。”
突然赐物,让青菀有些意外,一时也不知皇帝什么意思,思索着出了神。
“菀妃娘娘——”贵福轻声唤着,“请您接旨谢恩。”
“妾身领旨谢恩。”
贵福应了声,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方才退了出去。
沐雨眼见着高兴,一一整理着御赐的东西,欢喜神情流露在口中,道,“夫人您看连皇上看重您,您可不许泄气。”
“你知道什么,我与王妃即便有不和,那也是王府里的私事,陛下眼见着是更看重我,那也不过是想拿我制衡王妃罢了。”说起被利用的处境,青菀是似看得不能再透彻了。
正说话间,隐约听见门外又是有人行脚步之声,渐渐走近了。青菀听见了,便也就不再说话,这样清晰的环佩之声,沐雨也听见了,便自然而然一同收住了话语。耳听着声音本是就该到门口了,不知怎的就停下了。等了好许久,那骤然停下的脚步才又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走近了,终于推门而进却没人敢相信,竟真的是子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