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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琁却是只听闻哲暄怀孕的事情,就在刚诵好经,从大雄宝殿出来的时候,妙菊就伏在她耳边说了。倒不是妙菊不知道夏天无的事情,只字未提却是因为,如今要让青琁知道的只能是这样正常得来,却又不会引起她任何怀疑的消息。
青琁一听就怔住了,咧开一个温煦的笑,僵在那里。身旁的赫连容,更是僵直了身体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沐雨很体贴地伸出自己手,搭住了赫连容无处安放的一只手,才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尴尬。
“阿弥陀佛,一定是佛主保佑。”青琁反应过来,欢欣转身,又回了佛殿之内,跪拜敬香。
赫连容却是还没反应过来,亏得沐雨在旁提醒着,才悠悠转身,强撑着笑意,陪着青琁,嘴里还说道,“前线艰苦,求佛主保佑暄儿平安。”说着,一样叩首敬香,未敢有失。
这一夜,太多人无法入眠。东宫里的子绛,广宁寺里的青琁和赫连容。
青琁换了身藕色寝衣坐在窗前,原本就不施粉黛,素雅洁净得彻底的她,此刻更平添了一抹憔悴,一丝的暗自神伤。
妙菊才去倒了青琁拭脸的水,刚回来,看着青琁呆呆望着窗外的样子,也就明白了。铜盆一搁,取了青菜翠竹褙子给青琁披上,才伸手去关窗,一面还说,“虽说是夏夜,到底山上水汽大,周遭又都是花花草草,树荫深深,当心被风扑了身子。”
“不用了!”青琁拉住了妙菊的手,“这样吹着,我比较舒服。”
“娘娘——”妙菊劝慰着,她知道她的不好受,与哲暄无关,却和身孕密不可分。
这些年来,青琁为了能怀孕,常常是一碗一碗的坐胎药往下灌,从未抱怨过一句,也未曾漏掉过一滴。这些,妙菊都点点滴滴看在眼里了。
太子妃生育嫡长子,自然也是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可这些年来却总未如愿过,就连怀孕,都不曾有过,如今亲耳听到自己妹妹出嫁不过半年,便身怀有孕,一时触动,感怀不已。
“娘娘不用如此劳心费神,殿下厚爱,孩子总归会有的。”
“总归会有?”青琁像是自己与自己说话说得出神,“即便厚爱,也终没有用的。殿下需要孩子,需要儿子,所以注定了不可能专宠于我的。暄儿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东宫之内,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十几人,即便是他一心念我,到底也是无用。”
“娘娘此言差矣。”妙菊还是坚持,把窗掩了过来,“只要太子殿下的心在娘娘这儿,即便是他日有其他人诞下殿下骨肉,娘娘永远那孩子的嫡母。”
妙菊这话说地坚毅,那“嫡母”两字更是如锤子般敲打着青琁的心头,青琁抬着头死死盯着妙菊,她却是反而浅浅一笑,收敛地恰到好处。
青琁也笑了,淡淡地笑起来,一如初春遇暖的梨花,开得素雅,淡白如雪。
夏的暑气在夜里渐渐散去了,草场上的人声鼎沸,也都尽数散去,中军帐中空空荡荡,秋岚来寻子绛多少次,都铩羽而归了。
“不在吗?”
哲暄躺在床榻上,夜里军营升了篝火,庆祝征北大捷,她也没有兴致,送来的饭菜,一丝一毫都未曾动过。子绛也没有来,自从她从子绛的剑下就下权善才之后,她就再也没见到子绛了。这样的结果,她心里知道;他会怪罪自己,她也早就有准备了。只是如今结局摆在眼前,子绛又是久久不见人影,心里毕竟难受,却也没有眼泪,没有一句哀叹,就连这话问出,也都平和如常。
“中军帐里没有人。”秋岚有些失落地答。
哲暄也只是点了点头,不问了。
秋岚却是显然地不甘心,嘴里碎碎念道,“王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您失了孩子就不难受了吗?只顾着自己,也不知道来安慰安慰您。”说着扫了一眼哲暄,看着她并没有睁开紧闭的双眼,试探地继续说道,“居然一个人骑马去伏尔部了。”
“你说什么?”哲暄有些意外,转头来看秋岚,“他回伏尔部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秋岚只是慢慢摇了头,说道,“不知道。我只是刚刚回来的时候遇到中军守帐换防,听他们说的。”
“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秋岚只是摇头。
“那——几时去的?”
“听说不到午时就去了。”
哲暄想要起身,秋岚赶忙近前去扶,一面还说,“这都已经快三更了,也没有王爷消息,真让人担心。”
帐内点着红烛,哲暄便就那样痴痴地望着。
“您再看什么呢?这样出神。”
秋岚顺着哲暄的眼神望去,却是没见的什么不同寻常的,便发问。
半晌,哲暄才说道,“红烛啼血——”
秋岚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四个字,扶着哲暄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心中却是不免对眼前人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熄了它们吧。”
说罢,哲暄也就落寞着不再说话了。松开了扶着秋岚的手,让她抽身灭了烛火,自己也就一步一步走到了帐口,深庭秋草绿,高门白露寒,这时候,这样的话不知怎的就闯进了耳边,一直在脑海徘徊着。
看着眼前一片寂静,篝火燃烧过后的味道,混合着烤野味的香气,很合适地掩盖了这些时日以来残留在每个人身上的血腥味。
“权医仕呢?”哲暄问。
秋岚正转身来到身后,答道,“您放心,权医仕再给您煎药呢,王爷不会杀了他的。您就别担心别人了,您刚刚小产,现在是气血两亏,身体虚得很,权医仕交代了,不可以久站的——”
秋岚正说着的时候,便可以看见营帐间有人骑马而来,正是子绛。
“你怎么站在风口里。”子绛话中责备,翻身下马,从自己身上取下铠甲外的披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哲暄近前,便一把裹住了她的身体,“孩子已经离我们去了,难道你还要折腾坏自己的身子,才甘心吗?”
哲暄还愣在原地,显然,她没想过子绛会这时候回来,会这般亲昵如前,她心中只觉得,无论如何,他心中有疙瘩,总要过些时日才可以解开的。
秋岚倒是机敏,先施礼问安,很快就退了出去。
子绛却也是不愿意理她,一把抱起哲暄回了帐中去了。哲暄刚想开口,却先听着子绛忏悔,“是我不好,我道歉,我该守着你的。我——”
“好了。你在自责下去,就是成心勾我难受的。”哲暄把头埋着子绛的怀里,那样的丧明之痛,他们同病相怜,哲暄自然知道他要克制着自己来安慰她,是如何摧心剖肝。
“好!我不说了。”子绛把哲暄放在床上,见得左右漆黑,月光洒进帐中,看着还隐隐腾起一缕青烟的红烛,便也就知道哲暄的意思了,只是反身说道,“现在,你要静下心来好好休养身体,其他事情先不要操心了。至于孩子——”子绛胸口的哽咽,藏不住,却不得不装作不在意,“这事也不怪你,昨夜的种种,你也没有错。我并不怨你,你不要错想了,我只是,当时——一时没有办法接受。”
“我知道——我知道——”哲暄的话语声音渐弱,萌生了一丝感谢,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对子绛不一样的情绪。
十五却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他的孩子,是失在谁的手上,这笔账,他突然发现无处可算了。
十四显然是早料到有人会突袭营帐,不仅在营中埋了伏兵,甚至连被他迁入平凉城中的哲暄都被他算计在内了。难怪他提出要把哲暄安置在平凉都督府的时候,他全然没有反对的意思;难怪他会提出大战在即,要遣人去城中照应哲暄。他算到了哲暄会起疑,算到了她不会坐视不管,甚至算到了她的计谋;他的双管齐下,确确实实起了作用,可是损失,又要算在谁的头上。
他驾马赶回伏尔部,当面质问子绍的时候,他却是从容不迫的,只淡淡答道,“她自己知道自己有身孕,她自己会权衡,她若是去了,那是她的决断,不是我的逼迫,她若是没去,也并不会左右最后的结果。我只是为保万全。”
这话,却是把子绛所有的兴师问罪全都堵了回去,堵得无话可说,堵得心不服口服。
三日后的正阳殿朝议,所有人都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征北捷报,子缊当朝上书建言,擢升包括十四和十五在内的一批武将,全数都是子绍的军中亲信。
“这名单可够长的——”魏帝下了朝,进了太英殿,眯着眼睛一面听着子缊说话,一面又细细翻看了一遍子缊递上的奏折,最后才漫不经心评判说道。
“回父皇,儿臣觉得,这次能一句拿下高车半数草原部落,收归高车西南三大城镇,数个小部落,是十四弟和十五弟用兵神勇,指挥有方的缘故,理应大加封赏。除了这些以上所陈列的将士之外,儿臣还想替一个人,向父皇求个恩典。”
子缊是要提谁求恩赏,魏帝心下已经有数,却仍装出一副糊涂样子,问道,“这人是谁,居然能请动太子为她求赏赐,说说看。”
子缊躬身答道,“倒不是应她所请,是儿臣前日午后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听母后说起,清河郡王妃郁氏怀有身孕,已经向母后递了请安折子。”子缊笑道,“儿臣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是父皇母后的第一个嫡亲皇孙。郁氏之前虽擅离京城,却是因为担心十五弟。父皇,儿臣觉得,这事也不必苛责了,到底只是些儿女情长,十五弟年少,郁氏也是初嫁,还请父皇开恩,再赏她一份荣耀吧。”
魏帝往龙座上一坐,斥责道,“你让朕免了她私入军营的罪名,还让朕多赏她一份荣耀。”
魏帝轻嗤了声,“朕可以看在老十五数年之功的份儿上,饶恕郁氏之罪,再求恩赏,可就过分了。”
“父皇——”子缊往前进了一步,于御案之前展袖拜倒,“儿臣替十五弟,请求父皇恩赏。”
魏帝未曾说话,只盯着跪于阶下的子绛,抱着一副审视的心态,反复在心底查问着子绛的心态。良久,才说道,“看在你的面上,可以给她个恩赏,只是她已然是郡王妃之尊,朕下旨擢封老十五为亲王,她也就是亲王妃,荣耀之极,已经是封无可封了,你来教教朕,还有什么可以恩赏的。”
魏帝这话意在试探,子缊岂能不知,便拜倒到,“生杀予夺是父皇的至尊皇权,儿臣不敢妄加置评。”
这话说得很是让人满意,虽然不足以让魏帝打消数日来对他的疑心,但是至少,他认为,子缊在不知情的情境下,上下尊卑,兄弟友爱,还是谨记在心的,不由就对那天审问夏天无时听到的答案,起了疑心。
半晌,魏帝才缓缓说道,“既然这样,朕真可得好好想想咯——”说着,往后一靠,挥了挥手,让子缊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