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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看到了人影闪过吗?哪里就需要停下来看着!”
哲暄扶着十五,依偎着浅浅说话,几乎贴于耳鬓,这话从哲暄口里出来,自然而然进了十五的耳朵,即便廊下有人,也是听不出个端倪的。
“你也看到,是不是。”
十五原本也就是一眼,只断定了是个女子,具体模样却是没看清的,暗自猜测是秋岚,除了先入为主的引导,多半还是根据身形。如今听了哲暄的话,连忙着急印证。
哲暄却不慌忙,稳稳把他安置在了床边,转身取了那只嵌金丝玉钵来,只道,“你想要说与十四哥信也就罢了,偏偏要往伤口上拍那几下,平白无故地,多叫伤势增了变数。”
十五只想开口说自己没事,早起也敷过一次药了,那膏药中间三七加了多少,十五心中也有数,本也就是利于金刃箭伤的止血良药,他素日里也未少用过,又听哲暄说起那权善才在膏药中间添了一味花蕊石,能治一切失血伤损,他也更是有信心。
这安抚哲暄的话还来不及出口,那边已然被她不由分说地一连几下宽了衣衫。
“不就拍打了两下吗?能有什么要紧的,这巴掌落下去,力气全化进了这布条里,哪里轮到下面的伤口。”
说着便压下了哲暄的手。
“有没伤着,要看过了才知道。”
说罢,亲自解开了布条来,一圈圈的,总算拆解尽了,也见得了伤口。到底还是依稀往外带着血的,虽只有芝麻大小,也只是零星分散着,也足叫哲暄心疼了。伤口的其他地方□□透了的血污得变了颜色,一抹暗沉的绛紫并着深烟红,都是新换过一次药后才又留下的。
“可不是还渗着血的吗?偏又嘴硬不肯认。”
哲暄温婉道,手里蘸着药膏,如同蜻蜓点水般,轻巧小心为十五上药。
“也就一两次,你倒是学什么都快,上起药来也有模有样的。”
十五只看着,眼角含春,伤口虽仍旧疼着,他自个儿也知道,离新肉长成,伤口愈合还早,却也甘心等着受着,看着哲暄这般屏气凝神,只担心下手重了的模样,反倒是乐在其中了。
上了药,又换了干净绢布把伤口重新护了好,哲暄方才又与十五并肩坐在床榻上,兰气微吐,舒心解郁,复才言说,“既然人都无影了,你再在门前看上一个时辰也没用。”
十五倒是暗自偷笑,眉角微挑,趁势问道,“你可看见是谁?”
“想这府里上下,除了她,还有哪个女子最有嫌疑?”
说来到底也只是哲暄的猜测而已,她却斩钉截铁,反倒比十五更笃定了,也不等十五有什么表示,只一劲儿说下去,“你我都是练剑之人,这耳后生风,评断兵刃的本事,难道还没有吗?再说了,若那人真只是寻常婢女,又哪里需要逃。她既自己知道身份,我猜也必是做过手脚不检点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这样欲盖弥彰,不打自招了。只是——”
哲暄想着,转眼去看十五,见他一直不开口,这会儿又这般慧眼凝神静静听着,便也就继续说道,“如今看秋岚,也不过是这般没历练的莽撞丫头,若是指望着她做大事,还不知会出多少纰漏。我想着,六哥把她放进咱们府里来,应该也只是用来探查些寻常小事,图求安心的。毕竟东宫之位,危机重重,父皇又尚且龙体康健,他培植亲信,以保万全,也不能说有过错。”
哲暄这样想着,便这样说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太子和十四、十五兄弟两恩怨何时而起的,但她总觉得其中细微小事有古怪。
“你竟有这样的见地,看来还真不能小看了你。”这话说起,十五本也就是夸赞之意,更何况出自肺腑,哲暄却是撅了嘴、瞪大了眼看着他,只得让十五摆手解释。
“秋岚不是六哥直接放进我府里的。”十五解释道,面色也渐显凝重,“她是李承章从街上买来的丫鬟,后来进府被指去服侍了念珏,念珏嫁进王府,她便成了陪嫁丫头,一并带了来的。也是因为她有这样的身份,本我也是不起疑的,只因燕云苑后来查出秋岚的生父是原轻骑将军薛元平手下的一位将官,这人不仅原起只是是左仆射公孙苻的亲信,六哥入主东宫,是公孙苻一力扶持的,薛元平一众顺理成章成了六哥的人。可后来出了幽州案,薛元平阵前反水,投敌叛国,他的将属也被以附逆罪,被太宗皇帝惩办了。”
哲暄点着头细细思量,不禁又问,“既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有太宗亲下的诏令,怎又会有秋岚投奔六哥——”
“十四哥本也奇怪这件事情,燕云苑的人也是凡反复查过了。”十五深提了口气,从头解释道,“幽州案,原也是太宗朝说不清始末的一桩案子。太宗武训六年,西凉犯我幽州,太宗下诏令外祖甘元挂帅,薛元平以轻骑将军之阶挂了先锋,随我外祖征讨西凉。西疆艰苦,又是西凉军来犯,所以战事僵持不下。外祖身居大司马之位,深知两军实力相当,久耗必不是良方,所以与先锋薛元平、近身长使陈元庆商议,让薛元平假意投诚,借此打开西凉南大门。可哪里知道,那薛元平见西凉国王许诺高官厚禄,竟真的临阵反水,给我外祖使了一记回马枪,打得全军不知所措。”
听闻十五口中“幽州案”原是战事,哲暄不自觉侧过身子听,屏息凝神,像怕是漏掉一个字。十五顿了下来,哲暄便赶忙追问道,“后来呢?外祖是怎么办的?”
十五叹了口气,苦笑了声,紧绷的嘴角微解,又说道,“到底是背主忘恩的小人,你以为那西凉国王还能信他不成,本就是借着收服他,意欲铲平大军。外祖抓住他的心思,先是将两军阵前将士全数后撤回幽州,又派了密探,潜入西凉城中,散播消息,说薛元平是外祖派来假意投诚,以换取修筑城防的时间,并且会与大军里应外合,反攻西凉一个措手不及。”
哲暄打心眼里佩服甘元的计谋,欣喜称赞道,“把真相当做谣言散播开来,借着百姓以讹传讹的习惯,添油加醋的本领,还真比事实更令人相信了呢?”
“薛元平在西凉被处死,他的五千亲兵被尽数剿灭,西凉不久战败,为求议和,把有军阶的将官作为筹码送回,其中就有秋岚的生父。只是这人一直声称薛元平和自己都是冤枉的,说薛元平是为了让西凉国王相信自己投诚之心,才受了分封的。外祖不知如何定夺,只能压他进京,奏明先帝,请先帝圣裁。这案子审来审去,也没有其他的结果。”
十五说着看向哲暄去,她眼眸微低,本是细细听着,十五如此没了声响,她才回神,抬眸看去,四目相对,她倒是明白了十五的意思,自己揣摩道,“我知道,薛元平死了,这事情究竟是他自己反水,还是另有隐情,根本就无从查起,这案子也便成了死无对证的无头案了。”
两人相谈,屋外绿绮端了红豆膳粥来,陶罐还煨在小火上,又拿了两个青玉碗,一并端来的。这是刚刚哲暄出来时候才吩咐的,厨娘们哪里敢怠慢,着急做了好便喊了绿绮端来。
蕙儿守在那里虽没事儿做,但是也未曾怠慢过,这见了绿绮手中东西沉重,赶忙上了前来。
“这是什么呀?”
蕙儿伸手去揭盖子,好奇探查,怎知烫着了手指。
“能是什么呀,还不前起儿王妃吩咐给王爷煨下的粥膳吗?”绿绮笑着,嘴角都扬到了酒窝上,不用解释也都知道笑的是什么。
蕙儿的手指在耳垂上来回搓着,不禁又感叹说道,“前夜里先是让下人备下了荷叶膳粥,现在又是红豆膳粥的,王爷要不用尽全力早些好起来,那就太对不起公主的用心了。”
“那还用说嘛?从我跟着先夫人入府起,王爷不知道身经了大小多少战,就这样的伤,不要几天自然就好了。”绿绮说着,也不嫌手中东西重,“王妃无需长久辛苦,蕙儿姐姐就放心了吧。”
两人廊下说话,里面又难得静了下来,哲暄自然也就依稀听见了,冲着窗口喊了声,绿绮也就端着粥膳进来答话。
私下,哲暄也是不要服侍的亲近侍女请安的,这也便是她的又一体贴之处了,见得绿绮用心,一路拿着小炉煨着瓦罐来的,赶忙让她放了下,自己又近前来看,又嘱咐道,“你去看看王爷的药好了没。记着,火别太旺,权医仕说了,都是上好的药材,可要出了料才行。”
“是。”
绿绮把瓦罐一搁,轻轻吹熄了罐下的小火儿,就退了出去。
红豆膳粥熬得极好,绵软细滑,玉勺舀起,赤豆熬尽了的精华全化成了一抹淡酡颜色,沁着白米也跟着变了色,多了香甜味道。这样看着,正合了哲暄的心意,这才满足点头道,“他们尽心,这粥果然熬得好。”
“是什么?”十五听她这样讲,才跟了来。
“红豆膳粥。”哲暄盛了一碗,说道,“我特意问过了,这小红豆可是归心经的好东西。我虽没伤到你的心脉,但到底血流得多了,也该补补的。”
十五听她说起是特意问过了权善才的,直勾勾又盯着她看,不肯把目光移开了。
哲暄把青色玉碗递了出去,十五偏不接,只一劲儿喊疼,她明知十五故意,却又是心疼又是宠溺,也就顺了他,端起碗来,一勺勺送进十五嘴里。
“那个人后来是什么结果?”
十五长叹,难免也觉得惋惜,“病死在狱中了。”
哲暄心头一惊,知道十五叹从何来,手中一沉,玉勺落了下来,“秋岚是笃定了她父亲无罪,视外祖成了杀父仇人了。”想到秋岚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却受了如此的煎熬,心也拧了个结,“太子——他利用秋岚的出身,把她收为己用,可惜她这样的年岁,又生得这般水灵儿模样,她若是为报父仇,自愿做太子死士,太子也总要真心让她习练功夫才是。否则,又何来今日廊下这自作聪明、敛形不成的一幕。”
哲暄一勺粥舀起,正预备着递向十五,十五却轻轻把她的手拦了下来,正眼看着她,说道,“你不要大意,太子手下可并不都是秋岚那样学艺不精的人。”
十五话中有话的,哲暄哪里听不出来,反倒是被他的话勾得愈发好奇。
“太子最近,往燕云苑里放了个人,叫夏天无,这人可是个使暗器的好手,轻功和用毒,无一不精,当年要不是她,念瑶姐姐也不会——”
念瑶?哲暄只觉得一怵,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警惕。念瑶、念珏,这两个素未谋面,又都早已双双赴了黄泉的女子,好像有种说不出口的无尽能量,总能翻腾出什么大浪来。
哲暄的手既被十五压了下来,她也就把玉碗放了下来,求问道,“这个人?究竟和念瑶姐姐有什么关系?”
十五心急,只担心哲暄低估了太子的心思,坏了计划倒还是小事,他只怕,哲暄一时不察,伤及性命,现在又觉得话说得急了,左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个夏天无究竟和念瑶姐姐有什么关系?”
哲暄紧抓不放,双眸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那是不容许十五欺瞒的凌厉,也是必会守口如瓶的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