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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刚刚升起。
“呜……哇……”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船舱里传出来,护卫们听的眉头直皱。
“怎么了?”阿列问,“怎么一下哭的这么厉害了?”
“还不是不肯吃东西!”一人不屑的撇嘴,“前几天新鲜的食材吃完了,小孩子嫌我们准备的米硬,咽不下去,又不肯吃腌肉,嚷着要吃水晶糕,正在闹呢!”
阿列沉吟了一会,“快到盐县了吧?”
“照这个速度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吧。”
“我们在这里停下。”阿列说,“阿昌你乘小船快速赶去徐州,告知郎君,让郎君派人来接我们。”
“从这里到徐州也没几天了,何必中途停下呢!”阿昌不同意,“万一真出什么岔子,你担待的起吗?”如果路上真出了问题,就算阿列是郎君的亲信,也没好果子吃!郎君那点小心思,除了阿勒那傻子之外,会动脑子的亲信,谁心里没数?
“让他这样哭下去总不是办法。”阿列说,“再说我们最近吃的那些东西,的确有些难下口,难怪孩子会哭闹了,想来萧姑娘也咽不下吧。”最主要的倒不是那孩子,瞧那孩子那身小肥肉一抖一抖的,都快掉下来了,哭声中气十足,饿几顿也不成问题,倒是萧姑娘――阿列皱了皱眉头,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路舟车劳顿,万一真闹出来病来,郎君那边可交代不过去啊!
“我听双福说,萧姑娘这几天吃的比以往还多了。”阿昌摇头,“现在外面那么乱,就算盐县以前再繁华,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能买到什么东西?普通人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不过你说的也对是该提前告诉郎君一声。”他嘿嘿笑了两声,“郎君肯定会很开心的!”
“有什么好开心的!”阿列翻白眼,“依郎君的脾气,肯定马上会送萧姑娘去通州的。”这也是阿列最纠结的地方,这么好的机会,眼看的就要被郎君放弃了,郎君自己带兵打仗,怎么不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呢!
“不会吧!”阿昌目瞪口呆。
阿列叹气摇头,“算了,这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你先去徐州通知郎君再说。”从郎君没事就琢磨着怎么给萧姑娘找礼物,找到了又只当寻常礼物送去,萧姑娘收了可能都不知道是他送的,就知道郎君在萧姑娘身上是没救了!
“好。”阿昌微微点头,心里却极不以为然,送去了通州又如何?萧三郎君有能力保护萧姑娘吗?最后还不是要郎君出力?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萧姑娘嫁给他们郎君?连卓家那不入流的卓大都能娶士族女,凭什么他们家郎君不能娶?士族贵女,尤其是上姓贵女,来就是众人争抢的肥肉,更别说萧姑娘那出色的容貌了!前阶段军中还有不少高级将领,都休了老家的妻子,争相娶了徐州这带地方上没落的小士族女为妻呢!
船舱里除了练儿的哭声外,没有其他声音,萧源叹了一口气,将练儿打翻的粥碗拣了起来,然后慢慢的把桌上粥拨回了碗里,布儿要上前帮忙,萧源没让。练儿见姑姑不理他,哭的越发的委屈了,“哇――姑姑抱――”
萧源对双福说,“我记得过一会就要路过盐县了,可以让船开的慢一点吗?”
双福点点头不懂姑娘的意思,萧源目光转向越哭越大声的练儿,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练儿,别哭,不想吃就不吃了,一会姑姑带你去看一些人。”
“什么人?”练儿好奇心被勾起,哭声减低,抽抽噎噎的问。
“看跟你一样的小朋友。”萧源将半碗粥放在桌上,吩咐三人不许收走。
阿列听了双福的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从离开萧家后,萧姑娘从来没提出过任何要求,突然要他在盐县走慢一点,不知道干什么?阿昌同另一名亲兵,已经坐上小船,一路疾行去徐州了。
“我也不知道姑娘想干什么。”双福忧心的说,“练儿小郎君一直这么不吃东西,万一生病怎么办。”
阿列暗暗撇嘴,什么怎么办?饿几顿不就好了!那小肥球浑身肉都满出来了,饿几天瘦一点,说不定还能有点他爹的样子呢!阿列实在无法想象,萧家玉郎小时候是这小肥球的样子!但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双福肯定会骂死他的!“这样,我们在盐县停一会,我去问问有没有人家有新鲜的食材。”阿列其实心里也没数,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粮食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哪家人家会用粮食换金子?
“好。”双福松了一口气,回去告诉萧源。
萧源微微一笑,“真是为难他了。”
“姑娘您太客气了!”双福嘟哝着说,“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练儿被萧源说的要看小朋友的提议给吸引住了,不停的在船舱里上蹿下跳,萧源让双喜陪他玩,凭心而论,练儿已经很乖了,在窄小的船舱里待了这么久,连大人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一个淘气的男孩了,如果可以她也想让练儿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但――萧源眼底闪过一丝水光,大哥走了,练儿就是兰陵萧氏的冢子,他已经没有权利再天真下去了,萧源打开了妆盒,对着铜镜调起了脂粉。
“姑姑,船停了!”练儿兴奋的冲进了船舱里,在看到舱里坐着的人的时候,不由傻了,连身后跟着的双福也怔了怔,迟疑的问:“姑娘?”
“嗯。”萧源脸上淡淡的抹了一层褐粉,眉毛画粗了,眼线稍稍的下滑了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出挑,“走吧。”
“姑姑?”练儿疑惑的蹭到了姑姑身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香的味道,才放心了,“姑姑,你变得好丑!”他皱了皱小鼻子说。
“小傻瓜。”萧源领着练儿走出船舱,盐县在长江以北地区的是属于比较富饶的地方,但这几年的连年灾荒,还有各地流寇的攻击,已经让这个原本繁华的地方变得十分的荒芜。
“姑姑――”练儿见渡口处残破的建筑,衣衫褛褴的普通百姓,下意识的偎依到了萧源的怀里。
“练儿,你看那边。”萧源微微抬了抬下巴,渡口处有三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蹲在河岸边,不知道再捞什么,“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练儿摇了摇头。
“他们在捞螺蛳。”萧源说,“因为他们没吃的了。”见练儿满脸懵懂,她微微一笑,“练儿没吃过螺蛳吧?”
双喜迟疑的端着一盆只用水煮过的螺蛳,这个东西姑娘真要给小郎君吃吗?
萧源对练儿说:“你尝尝看。”
练儿只舔了一口,就吐在了地上,不停的泛恶心,萧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部,那些捞螺蛳的孩子饥渴的望着双喜手里的那碗螺蛳,双喜迟疑的望着萧源,萧源对双喜摇了摇头,现在可不能送,“练儿,你知道这些孩子为什么没穿衣服吗?”
“为什么?”练儿仰头问。
“因为他们没有衣服。”萧源说,这时阿列和几名侍卫匆匆赶回来,两手空空,显然是没买到什么东西,双福失望的叹气。
“准备开船吧。”萧源说,同时让双喜递了一个包裹给阿列。
阿列摸了摸,发现里面是几个包子,他疑惑的望着萧源,萧源说:“阿列,你去把这三个包子和那盆螺蛳给那三个孩子,别让那些大人欺负这三个孩子。”
“是。”阿列接过包裹跳下船,他人高马大,满脸煞气,普通的老百姓哪里敢惹他,一下子躲得远远的,那三个小孩子一时不查,没逃走,吓得哇哇大哭,一旁貌似母亲的人想冲上去,但被一个男人拉住。
阿列将三个包子和螺蛳放在孩子面前,三个孩子看到三个包子,发亮的眼神让练儿一下子缩到了萧源的怀里,三双小手飞快的将包子抢到了怀里,冲到了一旁母亲的怀里,在练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家五口狼吞虎咽的分食着这三个包子,神情就像在品尝无上的美食一样!那寡淡腥气的螺蛳也被他们吸得津津有味。练儿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吃这种干干硬硬的包子。
“练儿,知道肚子饿的滋味吗?”萧源轻柔的问。
“嗄?”练儿懵懂的抬头。
“你今天晚上就知道了。”萧源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柔。这种温柔的笑容,一直贯穿了练儿的童年,直到练儿已经很大很大了,看到姑姑这种笑容,都不自觉的心里发毛,心里自动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昌泰元年九月二十三日,是练儿小郎君人生成长经历中,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这一天金尊玉贵的练儿小郎君,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饿肚子的滋味。
“姑姑――”练儿捧着小肚肚可怜兮兮的望着萧源。
萧源正在双喜的指导下,努力的纳着鞋底,听到练儿的声音,头也没抬,“嗯,怎么?”
“姑姑,我饿了。”练儿见姑姑肯理他了,忙腻了过去。
“饿了?”萧源抬眼看了看日头,才中午,练儿从昨天开始就不肯吃东西,好说好歹劝了半天,才喝了一点点米汤,难怪会饿了。
“嗯嗯!”练儿拼命点头,“姑姑,你听都在咕咕叫了。”
“可是船上只有你不爱吃的硬粥和硬肉。”萧源低头继续吃力的纳着鞋底,她在给练儿做布鞋。
几层的鞋底对她来说实在太多坚硬了,她每戳一针就很困难,不一会手指就被戳红了,看的双喜心疼不已,“姑娘,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没关系,总要学会的。”萧源从萧家出来后,就有吃苦的准备了,兵荒马乱的时代,她能不能安全到三哥那里都说不定呢!如果真有什么万一――萧源咬了咬牙,她总要学会些这个时代妇女的必备技能,不能总指着依靠别人。说来好笑,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女红,却连一件小衣服都不会做,只会绣些不实用的花样,这种时候谁还会在乎衣服上的绣样?
“啊……”练儿失望的瘪嘴,嘟着小嘴不肯吃东西。
布儿心里暗暗焦急,但见萧源没什么动静,也不敢动。练儿原本以为自己撒撒娇,姑姑就会像以前一样过来抱他,给他吃好吃的点心,但时间渐渐的过去,天色渐渐暗了,练儿饿得肚子如火燎一般,可姑姑还是没动静,不向之前给自己吃甜甜的小点心。最后小郎君忍不住,小嘴一瘪,“哇――”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姑姑坏!姑姑不喜欢练儿了!
萧源放下了她奋斗了一天的鞋底,将练儿搂到了怀里,温柔的问,“饿吗?”
“嗯――”练儿小爪子不停扒拉着姑姑的袖子,幼小的心灵很受伤。
“难受吗?”
“嗯!”
萧源给练儿擦去泪痕,“练儿,还记得刚刚那三个孩子吗?”
“嗯。”练儿点点小胖脑袋。
“他们起码已经饿了三天了。”萧源指着桌上那碗已经凉掉的粥,“这碗粥如果他们喝,他们一天就不用吃东西了。”
“呜――”练儿死命的嚎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觉得心里很难受!萧源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哭声,松了一口气,显然没饿坏。
这时双喜已经把熬好的、准备了多时的粥送到了练儿面前,“郎君快吃吧。”
小肥球也不管米硬还是软了,呼呼的喝了一碗,不过还是好难吃啊!练儿小朋友泪奔了。
“好吃吗?”萧源问。
“难吃。”练儿皱着眉头吐出了两个字。
“姑姑也不喜欢吃。”萧源哑然,“但是饿肚子的时候还是要吃,不是吗?”
练儿似懂非懂,萧源也不急,他才三岁,多得是时间慢慢教导,“你看双喜,为了你天天熬粥,多辛苦!还有外面的那些侍卫,不是我们的家丁,却还天天护着我们,我们是不是不可以多麻烦他们?”萧源额头抵着练儿额头问。
“那――练儿这几天喝这个硬粥。”练儿嘟着小嘴说。
“真才是乖孩子!”萧源亲了亲练儿的小肥脸,“等到了通州,你想吃什么,姑姑都给你做!”
“好!”练儿仰头开心的答应了。
练儿被萧源温柔的教导过后,再也不挑食了,每次皱着脸不想吃东西的时候,萧源的目光就会落到桌上的一只空碗上,练儿马上停止哼唧,乖乖的把自己那份食物给吃完。之前那只碗里放过半碗凉粥,就是这碗凉粥让练儿饿了一天的肚子……
“这萧姑娘倒是有一套。”阿列赞道,他原本以为那些贵妇只会无节制的宠孩子呢!
“当然!我们家姑娘可聪明呢!一盏茶时间就学会纳鞋底了。”双喜仰头得意洋洋的说,她没说萧源虽然学会了纳鞋底,但是目前为止,她那只鞋底没有纳完。
双福白了她一眼,“你话真多!”姑娘的事也能和其他男人说!
双喜不由低下了头。
阿列哈哈一笑,“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好。”两人望着已经昏暗的天色,准备回去给姑娘烧水梳洗。
“阿列,有情况!”站在船头的一人说道。
“什么!”阿列脸色一正,站在船头望去,就见几艘黑色的大船飞快的朝他们驶来,不一会就到了他们面前,此时船速也渐渐慢了下来,四周除了他们的船只之外,并没有其他船,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大家准备了!”阿列低声喝道,“来了大家伙――咦?”当他看到从对面船舱走出的一人的时候,不由瞪大了眼睛,“这――”
“是郎君!”侍卫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郎君,萧姑娘和练儿小郎君就在那艘船上。”阿昌站在梁肃身边说道,他做梦都没想到,郎君在接到自己传来的消息之后,居然不顾一切的亲自前来。
“嗯。”梁肃微微颔首,外面看起来神色如常,但谁也不知道,当他看到船舱中款款走出的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一直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