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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姚佳怔忪在那里, 半晌给不出反应。
半晌后，她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声线里已经浮起一丝喑哑：“但目前这些, 还是推测居多，不能算做是实质证据。万一，醒北科技的老板另有其人, 而他的声音的确和孟星哲很像呢？”
邱立实摇头：“你这孩子怎么不到黄河不死心？好，邱叔这就给你看看实质性的证据。”
他从姚佳那里接过平板电脑, 在上面操作一通，重新递回给姚佳。
这次是相册界面。入眼的的是一张照片, 看上去应该是一场大型会议, 很多人正在会场门口签到。
签到处旁边有两个人，正在说话。他们都是身姿挺拔, 西装革履，精英范儿十足。
姚佳用手指把照片搓大。
两个人的面容极尽清晰起来。姚佳看到，他们其中一个是贝洛南, 而另外一个, 是孟星哲。
孟星哲的装扮气质确实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看起来确实像领了个霸道总裁的剧本, 正在投入走戏。
“你往下滑，还有个视频。”邱立实在旁边及时提示, 他像个恰到好处的旁白, 把气氛凭空渲染出额外的悬念与沉重。
姚佳几乎屏住呼吸, 用指尖把照片向左拨动。指尖下的动作和她的心情一样, 带着丝茫然和矛盾，也带着丝紧张和惧怕。在接下来将看到的东西里，她既想逃避什么，又想赶紧获取真相，既想给自己一颗失重到发疼的心一个缓解，又想干脆为它求得个痛快。
入眼的是个视频。她指尖犹豫了一下，点了中间的播放按钮。
带着些许杂音和回音的声音一下响在办公室里，画面也随之动了起来。声音加画面四面包抄地围攻姚佳，轰然闯进她眼里耳里，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不得不去面对一个残酷真相。
视频里，贝洛南正站在灯光璀璨的演讲台上，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醒北科技的合伙人之一，我叫贝洛南，很荣幸能被邀请到本次行业峰会来做演讲嘉宾。其实上来演讲的人应该是我们公司另外一个合伙人，但他不太习惯在公众面前露面，所有由我代劳了……”
再后面贝洛南到底演讲了些什么干货内容，姚佳已经听不进脑子了。
她几乎有些麻木地在想，原来贝洛南根本不是什么修电脑的技师。他居然是醒北科技的老板之一。凌晓欣可真是有排面，能让一个老板屈尊降贵地一次次为她修电脑。
“姚佳啊，这是前阵子的一个行业论坛峰会，你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吗？就是孟星哲无故旷工的那天，他那天上午其实是去参加这个行业峰会了。你刚刚也听视频里那个贝洛南说了，本来应该由另外一个合伙人上台演讲的，这说的就是孟星哲。据我分析，因为我和你爸当时也去参加了这个会议，所以孟星哲他才不方便上台演讲，才由他的合伙人贝洛南上了台的。”
姚佳茫然地转头去看姚秉坤，姚秉坤向她点点头，说：“那天我和你邱叔确实都去了。”
邱立实趁热打铁，又拿过平板电脑，这回他打开的是醒北科技的公司产品页面。
页面上是醒北科技即将推出的一款黑科技小家电，姚佳之前看到过，预售期间已经有两百万人下单。
邱立实指着上面的预售产品对姚佳说：“你看看，这就是孟星哲来我们坤羽电器卧底三个月窃取到的成果和证据了！醒北科技他们正在预售的这款产品，其实是我们坤羽电器一个项目组一直在私下研发的，还没来得及上市。这个项目组都是我亲自抓的，这事你爸知道。”
姚佳去看姚秉坤，她从老父亲不动如山的表情里得到邱立实说的是实情的信息。
“孟星哲他想办法从技术人员那里套取到了信息，传回了他的醒北科技，于是他们这款新产品就比我们坤羽先上市了。”邱立实既是对姚秉坤说，也是对姚佳说，“你们看看，它这销售势头有多好，光预售就两百多万单了！姚佳你说，他们这么干，让我们坤羽的产品得怎么办？还能继续研发下去吗？不继续，前期的研发就打了水漂；继续下去，等产品上市了，一是醒北科技已经把市场抢占得都差不多了，二是别人还得反过来说，是我们抄袭剽窃醒北科技的创意！”
姚佳听着邱立实的话，想起孟星哲刚到客服部不久，就约了技术部的一位总监白富美又是吃饭又是聊天。
这个无形的验证，叫她心口重重一痛。
“我这几天私下调查了一下，我听说这个孟星哲很有意思，他知道自己长得帅，就经常约公司各个部门的女同事吃饭。他非常知道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通过约会各个部门这些女同事，企图从她们的嘴巴里套取我们坤羽电器的商业机密！”
说到这里，邱立实语气加重，几乎是在苦口婆心地告诉姚佳：“我本来想直接和你父亲解决这件事，但你父亲说，人是你要护下的，他答应过你不干涉，所以邱叔现在就跟你直说了吧，孩子，到了眼下，你该认清孟星哲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了！你可真不能再继续维护他了！”
姚佳的心重重地往下坠，像经过几千米深渊的加速度，最后砰的一声落在悬崖底，摔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的疼。
他真的，是醒北科技的老板吗？他真的，是来坤羽电器做商业间谍吗？
她都不由要在心里冷笑着敬佩他一下，他怎么这么亲力亲为、这么敬业呢。
邱立实离开了，离开前留了句话：“我会叫人搜集孟星哲商业间谍的证据，证据确凿后，我打算让公司法务部着手起诉他。”
姚佳怔忪地坐在沙发上，她用迟钝的反应抗击防御着猛然袭来的真相的伤害。似乎迟钝一点，就不会感受到被真相割破流血的伤口在发疼
怔忪中她好像听到姚秉坤对邱立实说：“不要鲁莽，坤羽正在准备上市，诉讼相关的事还是从长打算的好。”
好半晌后姚佳才回了神，她转头去看姚秉坤。
屋子里只有他们父女俩了。她开口发问，声音里的茫然居然还浸透着点软弱的鼻音。
她问老父亲：“爸，现在怎么办？我应该拿他怎么办？”
姚秉坤坐在沙发上，两手放在沙发扶手，山一般的巍峨沉稳。他也看着姚佳，微皱起眉，表情凝重沉肃。
“现在让你马上做决定，是在为难你。你心理上对这些信息的接收，只是单方面听邱副总在说，你其实是抗拒承认的。”
姚佳想，她的老父亲怎么能这么了解她？
“所以，在下决定之前，你想亲自验证的话，就去亲自验证一下吧。”
******
姚佳不知道这一晚自己是怎么混混沌沌度过的。太阳刚爬上地平线，她就起了床。
她仔仔细细地洗漱，认认真真地给自己上妆。
搭配衣服也花了好大的心思。
好像即将面对的，说不准是个残酷而丑陋的真相。
所以她更要美丽，更要神采飞扬。
全副武装后，她借了姚秉坤的司机和车子，进发向醒北科技。
下车时她想，这个地方她居然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看着大厦的门口，她昂了昂首，让自己每一步都走出骄傲和气场。
走到醒北科技的公司前台，她递上名片，抬头上坤羽电器副总经理的职务让她立刻获得足够尊重。她微笑地问：“你们老板来了吗？”
前台马上回她：“请问您想找哪一位老板？”
她微笑地答：“哪一位都行，我和你们老板有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前台马上要请她到贵宾接待室去稍候，被她婉言拒绝了。
“我就在旁边那里等等就好，这样你们老板一来我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她说得温婉，却暗蕴执意。
前台立刻屈服给她，请她到旁边开放式的会客区稍坐。
她坐在那里，一副镇定优雅的样子，一副怡然从容的样子。
可其实脑子是茫然的，心也是不安的。
她隐隐地期望，等下见到的两位醒北科技的老板，既没有贝洛南，也没有孟星哲。
但她的期望落空了。
她眼睁睁看着孟星哲走进来，走得步步生风，走得气宇轩昂。也走得她抱有一丝期待的心，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往下重重地沉。仿佛他脚步是踩在她心脏上，一步一溅血，一步一剧痛。
换了衣装打扮后他真的像变了个人。额前的发都梳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看起来比从前见到的那个他多了冷峻和威仪。
他身上的西装、领带、手表、袖口……无一不是顶奢豪品。
真的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一样。
她心头苍凉一片地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就那样在一路的注目中，被人叫着孟总问好，熠熠生辉地走进来，真是英俊又气派。
然后他听到前台说，有人在等他。他转过头来，终于看到她。
她从他眼中看到一瞬慌乱和惊恐。
但马上，他就恢复了正常。
她心痛地想，这就是男人吗？往昔的交情，如今的戳破，只值得他一瞬间的恐慌而已？
她微笑着问他：“原来你真的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她想听到他的否认。
可是他说：“是。”
她继续微笑着问他：“那，身为醒北科技的老板，隐瞒身份到坤羽电器入职，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她想听到他的解释。
可是她看到他表情都没变，那么冷静绝然地告诉她说：“没有。”
她笑不下去了，站近他一步。感谢高跟鞋缩短了他们之间十厘米的身高差，让她仰视他的角度没有以往那般大，让她看起来不至于是在仰面恳求似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再问：“你不怕我以商业间谍名义起诉你吗？”
他也看着她的眼睛，说：“那我就应诉好了。”
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处处都给他留了那么大的余地，他偏偏不领情，一点余地都不肯要。
“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想如果这个问题他能给她肯定的答复，她选择原谅他，不管他做过什么她都选择原谅他。
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戳他左胸口，心窝的地方。
“你这里，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的真心真意？”
她看到他忽然对她笑起来。他轻笑着对她说：“姚佳啊姚佳，你是坤羽千金，这里是大庭广众，你在这来跟我讨问真心真意，不合适吧？不然，去我的办公室谈？”
他尾音轻挑。
姚佳整颗心都凉透了。她推开他，转身就走。
她极尽努力地控制自己保持优雅和从容。她要美美地离开，绝情而有尊严地离开。
一步步昂首经过走廊，电梯，走出大厦。
她找到父亲的司机，逃难一样坐进车里。
愤怒和伤心在那一瞬再也压制不住，像轰然失控的海啸，席卷淹没她。
她转头看着车窗外，视线忽然变得模糊。隔着水雾她看着醒北科技的丑logo。
有些曾经的细节翻江倒海地涌到她面前来，她再也无法躲在迟钝背后，去拒绝涌到面前来的真相了。
怪不得，他们第一次是在这里见面。因为这里是他的公司……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她说醒北科技的logo丑，他那么生气。因为那是他公司的logo……
怪不得，他懂那么多专业和技术的知识，连与岳旭然这个专业人士交流都可以毫不落下风，甚至某些方面还能更胜一筹。
怪不得，他那么能装逼。他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啊，他当然有装逼的资本。
怪不得在坤羽电器时他要接触那么多部门的人，原来是在窃取坤羽的信息。
怪不得她身份暴露后，他要躲着她、他要跑掉。
怪不得他公司的产品忽然改良了、销量忽然变得那么好。他还抢走了方津做代言！
怪不得……
视线彻底模糊起来。
她转回脸，低下头。
有水珠顺着睫毛垂直落地。
她看着自己制造的水珠想，醒北科技，醒北……不就是星和贝的谐音吗？这是在明晃晃地昭告天下，这公司是他孟星哲和贝洛南的啊！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整个坤羽都像傻子，被他舞弄在股掌之间。
她捶着胸口，觉得里面疼到麻痹，觉得气闷得快要窒息。她就是一个大笑话，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大骗子大卧底！
深吸一口气，她拿过手机，绝然地删除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今后她再也不要理会他！
******
孟星哲看着姚佳转身就走的果决背影，心里绞痛得差点要弯下腰。
他知道那副窈窕又绝然的背影代表的含义。她和他从此以后将再没瓜葛了。
他想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既然她有男朋友，这样不就正好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了吗。
她问他对她有没有一分真心真意的时候，他差点就要说出实话了。
可是他太了解他自己了。但凡给自己留下一点活路和念想，他早晚会忍不住做违反道德的事——如果不趁着现在让自己死心，他早晚会无法控制自己，去做她和岳旭然之间的男小三。
那时说不定，就是两个人的幸福，变成三个人的悲剧吧。
与其这样，那还是让他们幸福下去好了。他想自己可真是悲壮而伟大。
所以他不肯用实话回答她。所以她用决裂的背影离开了。
他告诉自己，瞧，这不是挺好的吗？大家都长痛不如短痛了。
他阴沉着脸回到办公室。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有多丧多混乱。
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不痛快，都躲着他走，大气也不敢出。
他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会怔，收到正出差的贝洛南的几条信息。
贝洛南：[星星，我给你说个要紧事儿！]
贝洛南：[你在坤羽做客服的音频被一女主播发到网上了，女主播最近火了，连带着这音频也火了，咱们公司的傻吊员工石锤认证那是你的声音、是他们老板的声音，还特么跑来跟我验证呢！哥们我跟你说，你赶紧撤回醒北，反正三个月已经到了，赌约已经完成了，再不撤你可能很快就要掉马甲了！]
孟星哲握着手机咬着后槽牙想，你但凡提前一天告诉我，老子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
想了想，他本着我入了地狱你也别想跑的同甘共苦精神，回信息给贝洛南：[我也告诉你件事。]
孟星哲：[我已经掉马了，姚佳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她应该是已经跟我绝交了。所以她那小闺蜜应该快要知道或者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你不想像我这样走绝交的路就抓紧谢罪求饶吧。]
贝洛南发过来满屏幕的“操”。
***
一上午，孟星哲都思绪混乱，不是用钢笔戳破自己的手，就是用沸水热茶烫到自己的嘴唇舌头。
他吐着舌尖嘘气缓解烫痛时，居然接到唐馨打来的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和唐馨居然还有偶尔通一通电话的交情。
唐馨的声音听起来雀跃又开心，好像刚主持过一场春晚似的兴奋盎然。
她语速被开心催动得极快，贯口似的对他说：“孟星哲，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岳旭然，他根本不是姚佳的男朋友！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单方面追求姚佳，但他刚才告诉我，就在前两天，他被姚佳给拒绝了，因为姚佳说，她喜欢上了别的人！所以他们俩现在连单方面追求的关系也不存在了！我可是马上要对岳旭然发起猛烈进攻了，我跟你难兄难弟一场，知道这个好消息之后立刻想着来通知你一声：孟星哲，你现在也可以对姚佳光明正大地下手了！你可赶紧着快点下手，你把姚佳拿下了，我进攻岳旭然就有万无一失的安全感了！”
顿了顿，她激昂地宣布：“哦对了，孟星哲，给你点底气。岳旭然告诉我说，姚佳喜欢上的那个人，就是你！！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孟星哲握着手机，整个人都惊喜成了一个傻逼。
******
孟星哲隔了好久才回神。
一瞬间百种情绪激狂地淹没他。
狂喜漫涌上他心头——
岳旭然不是她的男朋友！
她喜欢的是自己！
但马上，惊慌压过了狂喜，折磨得他坐立不安，让他想用大耳光抽自己的嘴——
他的破嘴还能更贱吗？他故意说了那么多决绝的伤她的话！
还有那些他平白无故认下的罪，再想得到解释的机会，是不是已经比登天还要难？
他抓起手机就打电话。
提示音嘟嘟叫，显示他已经被她拉黑。
他又连忙发微信。
毫不意外，对话框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对方好友。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把手机扔到桌面上，两手伸进头发里揪扯自己的发根，希望能把那些愚蠢顺着脑袋连根拔出去。他把用心拾掇了一早上的发型都抓乱了。
终于揪了一会头发之后，他稍稍冷静下来。
没有办法了，只能孤注一掷了。
现在看来，想要从她那里重新获得一个解释的机会……
只能去古树后面先对他的老烟友姚秉坤负荆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