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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十一,也就是赵世,前世里其实从未见过赵琮。

    他只与赵宗宁打过交道,甚至不仅是交道,他最后是死在赵宗宁手中的。

    是赵宗宁亲手将他送到了这一世。

    当初,赵宗宁一把长剑刺穿他的心脏,很快,他便咽了气。

    临咽气前,他看到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跪了一地,他们跪的不是将死的他,他们跪的是赵宗宁。

    他们称赵宗宁为“陛下”。

    谁都没想到,最后是赵宗宁做了皇帝。谁也没想到,赵宗宁做成了孙太后痴心妄想了一辈子的事。

    他也才知道,他所以为的亲信其实都是赵宗宁的人。

    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便死在了赵宗宁的手中。

    临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赵宗宁带着哭声的话:“哥哥,宁宁为你报仇了!”

    她以为赵琮是他杀的?!

    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养在深宫,在位六年,却从未亲政过、甚少露面便匆匆死去的病弱小皇帝!

    即便死了,他也冤枉。

    他并非好人,也并不在意他人言语。但这种他从未做过的事,他当真不愿认下。

    他知道赵琮真正的死因,却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有幸重活一世,他的第二执念是继续做皇帝,第一执念是见一见那位只在传闻中出现的赵琮。是什么样的人,才要使得赵宗宁一介女子,谋略近二十年,也要为之报仇?又是什么样的人,令他莫名其妙为之死了一回?

    如今,第一执念已经完成。他见到了赵琮。

    第二执念?前世,赵琮刚过完十六岁那年的万寿便死了。

    他如今便在这宫中等着赵琮死,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今生做皇帝这条路也能走得顺畅些。赵琮的万寿,也就是秋天的事。

    前世死在赵宗宁手中,不甘,不堪,他却的确佩服这位郡主。女子有这般心志,再做到这等地步,他唯有真心的佩服。只是前世,赵宗宁的封号并非这如珠如宝的“宝宁”,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平”。

    不过她反正自己做了女皇帝,哪还会在意封号这样的事。

    他不禁又想到赵琮。

    赵琮其人,该如何去描述?

    他的前世里,前半生为了保命,装傻,活得窝囊。从他开始争夺皇位,乃至终于成为皇帝的时间里,他见过了无数的美人。男子为了彰显胜利,利用的无非便是财富、权力与美人,他的后宫中充满了各式美人。

    但他没想到,赵琮竟然是这副相貌。

    他与赵宗宁是有往来的,赵宗宁是王府嫡女,钦封郡主,长得贵气,且明艳,身量比大多数女子都要高,据说是长得像她逝去的父亲,安定郡王。他原本以为,赵琮与赵宗宁长得很像。

    却不料,完完全全不像。

    赵琮长得太好了,也太精致了。

    真的如他名字一般,是块美玉,美好温和到,他竟然找不到词语去形容。

    赵琮弯腰看他,肩上黑发垂落的那一瞬间,与其说他是装傻,刻意不说话,不如说,他为赵琮所惊艳、震撼,进而当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他叫赵世,名字中倒也有个同音的琮。但到底不同。

    赵琮的琮是美玉,他的只是石头。赵琮即便不是皇帝,也是高高在上的安定郡王府世子,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庶出子。不过,美玉又如何,上辈子的赵琮过得比他还不如。

    玉和石头碰到一块儿,先碎的必然是玉,无论那玉有多美。

    前世里,他即便是块石头,即便时间再短,他也当上了皇帝,他尝过了那权力的滋味。

    况且,他早不是从前的赵世。

    这一世,他也有他的风光要取回。

    出神间,帘子再被人撩开,赵世将眼皮敛了敛,再度做出几分呆傻的模样。

    一位宫女走进来,脆生生道:“小郎君,可要起身?”

    他未说话。

    宫女又道:“这位是福大官身边儿的吉祥,他在这儿陪着您。若是您要洗身子,叫他便是。婢子在外边儿,有事儿尽管叫婢子。”

    宫女知他不说话,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待到脚步声远去后,站在内室中央的吉祥往前走了几步,跪到地上,磕头行了大礼:“三郎君。”

    赵世回头看他,并撑着床板缓缓坐了起来,总算是开口:“起来吧。”

    赵琮歪在榻上,听他妹子叽叽喳喳地说话。隔窗内,就他们两人,染陶与赵宗宁的女官均在外。

    赵宗宁得意:“我瞧他不顺眼,便多抽了他几鞭子,哼!”

    “他就一个太监,你跟他置什么气?”

    “他成日里将哥哥这边的事告诉那老虔婆,哥哥又没法拿他出气,我便帮你出了这口气!这次非得好些日子,他才能养好!看他再怎么给老虔婆通风报信去!”

    他们说的是刘显,刘显这次被赵宗宁抽得很惨,早晨是被抬回来的。此刻刘显正趴在他屋里半死不活呢,他的徒弟刘进陪着。

    赵琮将手边的攒盒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吃。

    她嘟着嘴:“哥哥不要总是让我吃了,你瞧我近日来胖了许多!”

    赵琮好笑地伸手捏捏她的脸:“一点儿肉都没有,放开了吃。朕向来不吃这东西,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赵宗宁没忍住,到底又拿起一块荔枝糕来吃。赵宗宁即便性格骄纵,却是皇家郡主,礼仪是从小养出来的,吃东西无比斯文。她小口吃完小块荔枝糕,用帕子擦了擦嘴,又道:“哥哥,还有一件事要说予你听。”

    “嗯。”赵琮从来没指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正经大事,他闲闲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哥哥可认识萧棠这个人?”

    “不认识。”赵琮不在意道。

    “前些日子,我的郡主府外,隔几日便有位年轻男子出现,他似想来敲门,却又总是临阵离去。门房的人觉得他怪异,可他却生得颇好,做一副书生打扮。我听哥哥的话,向来是要求府中不轻易看低他人。门房便将这事告诉了府中长史,长史去调查了一番――”赵宗宁说到此处,顿了顿。

    赵琮也终于察觉到这话有听头,他抬头:“如何?”

    “那位年轻男子竟是江宁府去岁解试的第二名,名叫萧棠。”

    赵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哥哥也知道,我身边的程姑姑是哥哥登基后,指给我的。她在宫中多年,经历得多,知道得也多。她听闻萧棠是江宁府之人后,无意间说了句‘染陶也是江宁府人’,我听到耳中,立刻令人去江宁府好好查探。”

    赵琮放下了手中的书。

    “去江宁府的人,昨日刚回来。哥哥猜猜看,我查出了些什么?”

    “萧棠与染陶认识?”

    “萧棠早年与染陶竟是定过亲的!染陶八岁时甄选入宫,家中也是清白人家。萧家原也富足,与染陶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萧家后来没落了。染陶家信守承诺,并未退婚,还资助萧棠读书。萧棠比染陶大了五岁,却独自上门退了婚,他道他已配不上染陶,不愿耽误她。染陶家这才退还庚帖,后来恰好遇到宫中甄选,染陶才入了宫来。”

    “竟是如此?”

    “没错!染陶幼年与萧棠定亲后,他们全家便搬去了扬州,但她的籍贯却是在江宁府。我从前总听染陶讲她幼年在扬州的生活,还当她是扬州人呢!若不是程姑姑当年恰好在尚仪局做记录,谁能知道有这层关联?”

    “所以?”

    “哥哥!萧棠明显就是还念着染陶姐姐!谁都知道染陶姐姐是您的贴身女官,他定然是想打听染陶姐姐过得好不好,想来,却又不敢真来我府上打探,只敢徘徊在府外。”

    赵琮好笑,再伸手去捏她的脸:“小丫头,你才几岁,就知道这些?”

    “我已经十三岁了!待我及笄,也能挑郎君。哥哥可别忘了,你答应我要给我寻面首的事。”

    赵琮哭笑不得,这事儿,她倒记得清楚。但他的灵魂不独属于这里,不觉得他妹子的言论惊悚,况且他的妹子之所以有这等神言论,也拜他所赐。

    好在赵宗宁也不再惦记着面首的事,她又道:“哥哥,这可是个好机会!今岁的春闱,萧棠并未参与,据闻可能是因当时盘缠不够,没能到得京中。但这萧棠,将来必是人才,哥哥早些将他收罗起来吧!将来,他为你效力,你放了染陶姐姐出宫去,他们俩正好成亲!”

    “不得了,我们宝宁郡主不当郡主,要当宰相了,还要当媒人。”

    赵宗宁却急道:“我说的可是真话!那老虔婆成日里拘着您,不安好心,还想把孙筱毓那样的人嫁给您!哥哥,您可是皇帝,是官家!这片江山都是您的,天下子民的生存与生活,都要仰仗您。辽国、西夏,甚至就连高丽、南蛮,都对我们的疆土,我们的人民,我们的财富虎视眈眈。我们也尚有领土需要夺回。哥哥,您的能力足以支撑你去做一个优秀的帝王。妹妹信您,妹妹也知道,您的志向也向来如此。

    您怎能忍受整日里窝在深宫中,与孙太后玩这样一来一回的后宫把戏?孙筱毓算个什么东西?孙太后算什么东西?他们孙家又算什么东西?!有我们赵氏一族时,他们孙家还在玩泥巴!这些年来,我们一步步走到皇族也并不易。我们赵氏一族,不惧怕任何人!妹妹知道您也有您的担忧,但是只要哥哥去做,无论什么事,妹妹都会帮您!妹妹也永远会站在您的身边!

    哥哥,我希望有那么一日,您在高阶之上,接受万民的跪拜。而万民们愿意拜您,不是因您是皇帝,而是因您真正为每一位百姓带来了富足的生活。这是赵氏一族的职责所在,妹妹相信,这也是哥哥的愿景吧?”

    赵宗宁说完后,便紧紧盯着他。

    赵琮的呼吸有些不畅,他突然觉得,他的妹子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这才是真正的皇室郡主。

    而他,的确被赵宗宁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