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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小姐终于消气了。
被关在门外的婢女们带着庆幸小声交流着。
虽然依旧不想见她们这些贴身婢女,说看见她们的脸就来气,但是好歹让小丫鬟们进去伺候着了。
这些年岁尚轻的小丫鬟都是近几月新入府的,大多数拨去桢小姐院子里了。因为诸事不熟,和桢小姐一起闹了许多笑话,她们这些家生婢女平日里无聊,就指着茶余饭后笑笑桢小姐那一院子的鸡飞狗跳。
“方才看见如小姐的奶哥哥去了前院,想必是如小姐又有了新的吩咐……可姬家的催妆礼已经送来了,还有什么事这么急。”贴身婢女也不敢乱走,在门外低声说着话。
“要我说,咱们说是近身伺候如小姐,”其中一个酸溜溜地说:“到底不算心腹,打骂起来一点顾忌也没有,还是人家奶妈那边的亲。”
北幽的风俗,富贵人家的小姐常认奶妈的儿子作哥哥,称作“奶哥哥”,同奶妈一起算作心腹。
屋子里的易桢终于在几个小丫鬟的帮助下,把全套嫁衣都换上了。
这些小丫鬟在易如的院子里估计没得过好脸色,全程一句话也不敢说,让做什么做什么。
易桢之前还担心自己和易如并没有百分百相像,会不会被认出来。结果这几个小丫鬟压根不敢抬头看她,做完吩咐的事就乖乖跪在堂前,一动不敢动。
易桢怕叫人察觉出不对,也没管她们,任她们跪着,只是扶了扶头上的金饰,让它和头发更加贴切。
这件金饰呈凤凰状,凤凰身子的前半部分被巧妙地制成面甲,覆盖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来。
以黄金为胎,聘请能工巧匠打造成栩栩如生的凤凰模样,华丽繁复的凤凰尾羽用珠玑和黄金薄片互相穿插嵌套,最后用黑缎和小巧的金夹子卡在发间。
这是阳城姬家送来的大定礼之一,据说也是那边的规矩,新嫁娘只用一件头饰,寓意一生顺逐。
北幽但凡高门嫁女,恨不得满头珠翠,易如很不满自己只有这么一件头饰,一直都不愿意戴,扔在一边不做理会。
易桢可愿意戴了。阳城没有喜帕的说法,新娘子是要露脸的,这头饰一上脸,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又闪又值钱的凤凰上了,谁在乎被挡了半张脸的新娘是不是有点不太像平常。
刚才把易如送到自己房内,这姑娘把藏有五十万金铢的芥子戒扔给她时,脸上的恶意藏都藏不住。
易如这姑娘虽然性格恶劣,但到底是娇养在闺中的,没被社会毒打过。
而易桢这种被生活举着菜刀从二环一路砍到鹤岗的人,就深深明白现实生活的残酷。
还很懂怎么读小姑娘脸上那点小心思。
“这贱人平常不是这个路数,这件事虽然对我有利无害,但谁知这个贱人是不是有什么后招要害我”
特别明显。
易如这小傻逼绝对还要下手搞她。
要不是那边吉时已近,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非得给逼问出来。
显然易如因为她和原主反差有点大起了疑心。
但是易桢有什么办法,要和原主保持一致,就是要逆来顺受懦弱不堪啊!这要是日常文也就罢了,最多被读者骂两句没用;但这是虐文,谈个恋爱动辄挖眼灭族的虐文,这种性格不是去找死吗?
在易桢仔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那边颖川王的车马已经接走了新嫁娘,新娘子盖着喜帕稳稳地被扶上了车辇,踩着吉时出了门,往北戎而去。
外面虽然积雪未消,但是气温并不低,也不再落雪,是隆冬腊月里难得的好天气。
因为天气不错,沿路有不少看热闹的,还有小孩子追着讨糖吃。
“易家真是不得了,”路旁有书生模样的人啧啧羡慕道:“两个女儿一个嫁了颖川王,一个嫁了阳城姬家,有这两个姑爷在,易家那个剑修独子还怕什么?”
“也是祸福相依。当初易老爷丧妻,这是祸吧,转眼续弦娶了李家的女儿,这不就变祸为喜了!便是当/今/圣/上,到了河内,说话也没李家好使!”
这些细琐的对话并没有逃过颖川王轩辕昂的耳朵。
他自幼学自名师,太平一道修为已到湛存境界,便是身处闹市,也能轻易分辨一片鸦羽落下的声音。
如今骑着健壮的黑马,一身喜服,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脸上却分明看不出一点喜色,只是满脸高高在上的威严。
他早知北幽君主势弱,各地诸侯世家割据一方、各自为政、互相姻亲,便是被言官斥为恶党也毫不收敛。
待他继位大君,迟早灭了北幽,将这千里良田纳入北戎的疆图。
但这不是轩辕昂如今面无表情的原因。
他现在在想车辇上的新娘子。
轩辕昂对易桢的感情很复杂。他一方面是真的不可自拔地为她所吸引,一方面又是真的为良娣易白的死亡而痛苦。
这两者一综合,他确信无疑:他是因为太爱良娣易白,所以才愿意娶易桢这么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西贝货。
易白一开始被他救回来的时候,给吓坏了,问她话,她答得颠三倒四,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姓易,说自己叫白瑶瑶。
轩辕昂于是一直叫她瑶瑶。
瑶瑶喜欢穿白色,经常拉着他的衣角撒娇,一派天真善良。也只有她这么善良,才会愿意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轩辕昂也才能活到今天。
他的瑶瑶都没有穿过红嫁衣、堂堂正正地嫁给他过。
凭什么……他明明是……
轩辕昂觉得这些字一个一个在他心头跳跃,仿佛火炭上沸腾的糖浆。
无法察觉的爱意与过于明显的不甘交织,让他根本笑不出来,他也无法说清楚内心的具体想法,只能僵着脸,迎着积雪寒光,驱使马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没想到迎面碰上了前来迎亲的姬家。
姬家巨富,闻名五洲三海,此次与易家联姻,意在通过河内架起和北幽的商路,所以带来的仪物筵设一点都不逊色颖川王轩辕昂。
也不是他们姬家刻意和他抢在这一天成婚,实在是这一个月内只有这一天喜日。
轩辕昂来自千里之外的北戎,姬家则远居海外孤岛阳城,在河内易家等上几个月等下一个喜日,对他们谁来说都是不现实的。
而且轩辕昂还听到些独家消息。说是前来迎娶新娘的这位姬金吾,杨朱道人曾经给批过命数,说他若昌黎之年不成婚,必有大难。
今年就是他的昌黎之年,不可能拖上几个月等明年的。姬家这么风风火火地与易家联姻,除了开商路,杨朱道人的批语恐怕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轩辕昂倒是不介意多这么个姻亲,对姬家的印象也很是不错,眼见姬金吾骑着白马骊驹,腰间佩着那柄大名鼎鼎的鹿卢剑,龙章凤姿,一副藏锋君子的模样,不由得主动示好,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姬金吾所骑的那匹白马一看就知道是珍品,因是迎亲,马尾上系着青丝,络马头是黄金制的。
就是姬金吾自己也穿着重工刺绣的喜服,衣料绣工挑不出一点毛病,便是天子大礼,也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样华丽繁复的衣装,因为穿着的男子姿仪清俊,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多余,只觉得珠玉在侧,如游云惊龙。
察觉到轩辕昂的示好,白马上的男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个礼,俩人还算友好地交换了个目光,丝毫没有预料到下一次见面就是刀戈相见。
听闻姬氏金吾恃才傲物、生性散漫,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过是传闻,还是眼见为实。轩辕昂想。
两支满载珠玑琦绣的队伍短暂相错,很快就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进。
“还有多久到易家?”白马上的清俊男子表情没什么变化,目视前方,似乎是不经意地问起了时间。
骑马缀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戴着一个奇怪的鬼面具,如此喜庆的婚典似乎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答道:“不久了,约莫小半柱香。”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声音倒是悦耳动听,他的语气很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在安抚新郎官,反而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反复煽风点火的旁观者。
众所周知,阳城的大祭司范汝起居都带着一副狰狞的鬼面具,因为和阳城城主姬金吾是好友,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
骑在白马上的清俊男子完全没计较他的奇怪语气,反而短暂地笑了一声:“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吧。”
他那短暂的笑一点笑意也没有,单纯是为了礼貌才做出这样的表情,很快就淡去了。
易府大门洞开,但是进前院迎亲的那道门却牢牢关着。
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已经提前了解过北幽本地的婚俗,知道这是接到新嫁娘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拦门。
拦门一般由新嫁娘的同胞兄弟来完成,主要是刁难新郎官,给新郎一个下马威,教他知道自己家里的姊妹有人撑腰、不好欺负,让他善待新娘。
刚才颖川王轩辕昂这么顺利地接走新娘,一个是因为桢小姐没有同胞兄弟,续弦李氏才不管她的礼数全不全;一个是因为颖川王素有嗜杀暴虐之名,最讨厌这些虚礼。
根本没人在乎桢小姐本人愿不愿意有这道礼数,反正她也做不了主。
姬金吾下马上前,郑重其事地敲了敲门,门内很快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轻浮尖扁的声音:
“是姬氏带着鹿卢剑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