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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强做平静状, 说道:“是么。”
除了这两个字, 饶是叶怀遥从容惯了, 也一时不知道要再说点什么。
却见赝神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哥, 怎么刚才说过的话,你突然又问了我一遍?你在怀疑什么?试探我……有没有被赝神取代吗?”
赝神推测, 在叶识微和叶怀遥刚刚见到楚昭国故土的时候,一定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叶怀遥突然又拿来问他, 肯定怀着别的心思。
所以他大胆地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反过来试探叶怀遥是否看破了自己的伪装。
叶怀遥心脏砰砰直跳, 又要掩饰着不让对方看出破绽。
一旦让赝神发现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只怕会立刻发动天魔阵, 但叶怀遥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拖延时间……怎么拖延……
他心念电转,顷刻间就想到一个办法, 顺势接着赝神的话道:“是你就好,毕竟赝神还在你的身体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估摸着过不了太久容妄也该到了,到时候我让他帮你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赝神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试探了容妄的去向,只是当时被叶怀遥含糊过去了,这时候听他突然又提起来, 果然立刻产生了兴趣。
赝神道:“哦,你说他快来了吗?”
叶怀遥道:“再有两三个时辰,怎么也差不多了吧。”
叶识微之前已经说了,赝神力量折损,如果强行启动天魔阵,对他来说也是一次赌博。
好的情况当然就是成功进阶,稍有不慎,多年积累功亏一篑,重新变回那枚毫无感情的玉环,也不是没可能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容妄作为赝神之子,又是他生命力的来源,如果能被赝神吞噬,一定会为他的成功增添极大的把握。
赝神以为自己在当时就已经把桑嘉给杀掉灭口了,根本不知道容妄悄悄把人救了下来,并且从桑嘉口中听说了他们错综离奇的父子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赝神不可能想到叶怀遥会用谎称容妄很快赶到作为借口,来拖延他成为天魔的计划。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叶怀遥一眼,说道:“好罢。”
叶怀遥说:“我知道你心中对他对我都有所不满,等一切结束之后,想怎么算账,要什么补偿,都由得你说。”
两人总算勉强达成共识,暂时维持住这种微妙又如履薄冰的关系。
若是一般人,本来就是在伪装身份,面对的又是叶怀遥,一定会谨言慎行,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
但偏偏赝任性狂妄,从来不是这样的性格,除了开始谨慎了一些,跟叶怀遥之间的对话多起来,他也逐渐开始放飞自我。
听了叶怀遥这句话之后,他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顺杆向上爬,得寸进尺地说道:“你要是对我心中有愧,现在就可以补偿我啊。”
叶怀遥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
赝神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被叶怀遥一问反而卡住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已经到了街口,前方人群熙熙攘攘,摊贩叫卖之声不绝。
赝神思考片刻,说道:“你给我浇个糖画罢。”
叶怀遥觉得不是对方的脑子有病,就是他的耳朵有病:“……给你浇糖画?”
他顺着赝神的目光向街边看去,只见有个浇糖画的老汉正在叫卖,他那里有各种模具,可以由买糖画的人制定,也可以多给两个铜板,自己上手。
叶怀遥小时候也玩过这个,只是赝神提这种要求……?
赝神见他表情古怪,扑哧一笑:“怎么啦,我提这种要求很奇怪吗?难道你以为我会用磕头赔罪、下跪自残等要求来为难你不成?”
他露出了一丝怀念悠远之色,轻声说道:“哥,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你曾经为我浇过一次糖画的,那时我一直拿在手里,直到快要化了的时候才舍得吃。眼下,不过是想再回忆一次那种滋味罢了。”
这段往事自然是他从叶识微的回忆当中得知的,顶着叶识微的脸说出这番话,实在是非常打动人心。
但知道对方其实是赝神的叶怀遥,面对此情此景,只想说句神经病。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赝神根本就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这人非但性情喜怒无常,还特别无聊,心血来潮起来,想一出是一出。
叶怀遥虽然不情愿,但为了拖到燕沉那边集结修真界各门派过来提供援手,其实赝神提出这样的无聊要求也不算坏事。
他沉默片刻,也笑了笑,冲着赝神说道:“好,我给你做。”
叶怀遥笑盈盈地走到糖画摊旁边,给生意兴隆的老丈付了银两,请他将工具借给自己一用。
他长得好,说话又斯文有礼,那位老丈也很是热心,将东西给他之后,还怕这位富家公子不会使用,热心地在一边指导。
虽然之前有经验,叶怀遥还是认真听了之后道谢,又询问道:“不知道您这里可有盐和辣椒粉,能给我一些吗?”
那老头就在自家门口做生意,转身进屋就能拿出调味料,惊讶道:“有是有,但这位少爷,糖里面可掺不得这东西罢?”
叶怀遥温柔笑道:“舍弟口味古怪,让您见笑了。”
赝神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也没有提出异议。
当然,他抗议也没用,反正叶怀遥就说是叶识微喜欢,他不信赝神这个冒牌货还能反驳。
叶怀遥拼命往里面放盐和辣椒,他不是想吃吗?咸死他,辣死他。
他找了个猪形的糖画乱浇一气,而后拿给赝神,开玩笑似地说道:“你小时候总说我浇的糖画像你,不知道这么些年下来,我的手艺进步了没。哥好不容易做的,识微,你可都吃光啊。”
赝神从来没听过别人损他,竟也没听出来叶怀遥话里有话,他将糖画接过来,唇边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左右端详一番,道:“自然。”
赝神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地嚼碎吞下。
叶怀遥和卖糖画的老丈一起瞧着赝神,却见他笑了笑,说道:“嗯,不错。”
叶怀遥心道,奇葩,变态,神经病。
他懒得再多说什么,谢了老丈之后,和赝神离开。
赝神拿着手里的糖画,隔一会咬一口,与其说是在品尝味道,倒不如说是正在体味吃这种东西的感觉。
他身为器灵,虽然占了别人的身体,但是没能将原主挤出去,魂体与肉/身融合的不好,因而生来没有味觉。
只知道这糖画进了嘴里嘎嘣脆,还有点粘牙,但甜是什么滋味,辣是什么滋味,他一概不知。
他只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很有趣,自己提出要求而非威胁命令,就有人愿意去顺从满足,不求任何回报,还记得他的口味,关心他的感受。
当然,严格的来说,叶怀遥这些事都是为叶识微做的,而并非他,但赝神也不怎么在乎。
反正现在受益的是他,那不就成了?
之前在叶识微的记忆中感受到叶怀遥对他的关切时,赝神就一直很好奇,这种不求回报,也并非畏惧,无缘无故就对旁人好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他想看叶怀遥意识到世态炎凉残忍,愤世嫉俗,心生报复之念,觉得这才符合自己的口味。
而现在,赝神觉得叶怀遥这样子也挺好,最起码目前享受是他,他觉得很愉快。
这就是当人的滋味吧?
赝神本来觉得,自己憋屈了这么些年,一朝大功告成,一定要将这世间搅个天翻地覆,让这帮人好好看看轻忽自己的下场。
不过现在,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成为天魔的时候,顺带想个办法让叶怀遥也染上魔气倒是挺好的,这样交流起来方便,可以教他天天这般陪自己出来转转。
毕竟搞事情搞累了,还需要放松。
街头人头攒动,十分热闹,赝神非常麻烦,吃完了糖,又想喝酒。
他即使有病,也不可能如桑嘉那般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叶怀遥心里始终绷紧着一根弦,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行事。
他领着赝神去了一家酒楼,赝神点菜的时候,叶怀遥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世子,护城河距离这里,还有两条街远。王妃那边催您快些回府呢!”
虽然在纷纷扰扰的人声中,这几句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世子”两个字入耳,还是让叶怀遥不自觉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首先瞧见的就是一辆他非常熟悉的华贵马车,正是当年翊王府所有,年少的自己站在马车前,背对着酒楼的方向,手里也不知道捧着什么东西。
几个侍卫正在劝说他,大概意思好像是叶怀遥想去河边,他们希望世子能够回府。
叶怀遥心念一动,跟赝神说道:“你不是想喝酒吗?我记得这里的芙蓉淡你一直很喜欢,怎么不点那个?”
赝神翻了翻菜谱:“没有。”
叶怀遥疑惑地挑了挑眉,也将菜谱接过来翻看:“真没有那就是我记错了,可能在对面的酒坊里有卖。”
他询问赝神:“识微,你想喝吗?我去买?”
赝神坦然享受着叶怀遥给弟弟的宠爱,同意了他的提议。
叶怀遥从酒楼里下来,翊王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他抄了近路,径直朝着护城河的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之后,发现小叶怀遥果然站在河边,这回,他手中多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木盆。
叶怀遥本想着既然遇见了过去的自己,就跟上来看一看,说不定能有什么不同的发现。
直到看见这木盆,他方才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己是过来放生的。
那天本来要回府,在半路上发现一条濒死的大河鲤,眼看就要不行了,叶怀遥就让人找了个盆弄点水,将鱼放进去,然后端着它来河边。
这件事平平无奇,而后他就回家吃饭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叶怀遥坐在河岸边的一棵树上,看着自己重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上马回府,觉得很没意思。
他正要离开,忽然见到河水底下泛起一阵金灿灿的波澜,水面呈旋涡状,不断地翻搅着。
叶怀遥余光瞥见,不由凝眸,本来要离开的身形顿住,双眼定定望着水面。
虽然因为光晕闪动,波澜翻搅,水下是什么情况他也看不清楚,但金鳞出水,这样的异象可不会出现在普通的鲤鱼身上,通常是专属于龙的特征。
叶怀遥发觉此事有异,就等了片刻,原意是想看看情况跟自己构想的是否一样,然而那阵金光竟然很快就又自己平息了下去。
紧接着,水面哗啦一声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从水下爬了出来。
因为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健美的身形,这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子,只是此时应该尚未恢复元气,行动迟缓,看起来有几分虚弱。
叶怀遥看着他的侧面只觉得隐约眼熟,待到那人转过身来看见正脸,饶是他也不由大吃一惊。
——吴恪!
当年那个周军的将军,在叶怀遥烧毁父母尸体被擒之后,他本来想把叶怀遥带走,但遭到了拒绝。
吴恪自觉受到冒犯之后,这才有了后面放出楚昭国俘虏,让叶怀遥受刑之事。
之前吴恪确实曾经说过,他想留叶怀遥一条性命,是因为之前被叶怀遥救过。
但叶怀遥救过的人不计其数,当时又是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之下,他根本就不会深思吴恪到底是哪位。
原来他竟然是龙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