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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 学堂重新开始上课。沈念念不情不愿地继续去上学。
相比最开始她进学堂时的抵制情绪,现在明显要轻很多。她在学堂里交到了朋友, 书不想念,但朋友还是乐意见的。
灼华郡主老是带着她去打架, 虽然赵子渊多次警告不准再跟灼华鬼混,但是沈念念总是忍不住地去找灼华玩。
全望京最好玩的地方灼华全知道,她喜欢和她黏在一起。
沈念念这个人,对朋友有求必应,这天,灼华悄悄跟她说:“念念,我想去个地方,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说这话的时候, 夫子正在堂上念《孔子》。
沈念念听得昏昏欲睡,转头听见灼华这一句,立即应下,问都不问去什么地方, “好啊, 什么时候去?”
灼华思忖半秒,她问:“我有一个想见的人,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他在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
沈念念鼓励她:“你想见他,立即就去见,不要犹豫,万一那个人走了, 你就要等很久才能见到他了。”就像她和圆圆一样。
这段时间,圆圆总是闷闷不乐,好像是因为爹娘惹出的什么事,总之她很少在府里见到他的身影。
他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她想见他一面,等了好久,都没见着。
沈念念想着想着就觉得鼻子一酸。
在圆圆心里,有比见她更重要的事吗?她掐指一算,都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故而灼华说起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撺掇她。
“现在就去?”
沈念念点头:“嗯,现在就去。”
两人相对一视,默契地点点头。逃学。
走之前,沈念念拜托沈悠悠,“姐,夫子留下的功课,你帮我做吧。”
沈悠悠无奈地应下:“妈的智障。”好的。
看着沈念念潇洒离去的身影,沈悠悠摇摇头。
和念念厌恶学堂的情况不同,她简直爱死这里了!
满堂富贵达人,她时时刻刻都能接收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最新讯息,更重要的是,她的聪明才智,在学堂里得到极大的发挥。
她就说她不是弱智。
学堂第一沈悠悠高傲地抬起下巴,然后……开始帮自家妹妹赶作业。
另一边,沈念念和灼华出了学堂,两人往繁华的闹市去。
沈念念逃起学来越来越得心应手,其实这些日子见不到圆圆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他没有功夫管她。
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府里的文夫子人特别好,她虽然逃学堂的课,但她从来不逃文夫子的课。
她觉得,只要她认真学好文夫子教的东西,事后圆圆回过神抽查她的功课,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忽地灼华指着一高门大府道:“念念,我想见的人就在里面。”
高墙阻拦,戒备森严,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像是关人的地方。
沈念念犹豫地问:“灼华,你确定我们找对地方了吗?”
灼华点头,“我亲眼看他进去的。”
沈念念好奇问:“到底是谁啊?”
灼华低下头。
她要见的人,是宁国来的太子。
她喜欢这个每时每刻都看起来不开心的邻国哥哥。那日宫宴上见到,他穿一袭月白长袍坐在角落,眼眸幽深,神情冷漠。
不管宴会上出现多么令人惊艳的歌舞,他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直到她吹奏起新学的曲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盯了许久都未曾移开。
她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神,他静静看着她的样子,哀伤欲绝。
灼华觉得自己好像碰碎了什么东西,慌张失措,反应过来后,他却已经离开。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后来从侍卫那里打探才得知,宴会上文雅的男子,是宁国太子。他是来做质子的。
而那晚她奏的新曲子,是宁国故音。
灼华指着大门口巡逻的侍卫道:“这里轻易不让人进去,你能想想办法吗?”
沈念念想了想,从大门口光明正大地进去,应该不可能。得另寻办法。
最终沈念念指着墙角的狗洞说,“灼华,我想到办法了。”
灼华嘴角一抽。
破烂的狗洞掩藏在偏僻的墙角,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狗洞。狗洞虽窄了些,但刚好够发育中的女子进出。
两人身形尚矮小,使劲爬进去还是没问题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钻完狗洞。
两人气喘吁吁,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杂草灰尘,刚往地上一趴没来得及起身,眼前便出现一双紫金鲛靴,再往上看,一副冷硬淡漠的面容闯入眼帘。
灼华害羞地低下头。
沈念念却喊出声:“是你啊。”
宁羲一愣,并没有立马回应她。他神色紧张地往周围探视,匆匆将两人带到视野遮蔽的地方。
沈念念很高兴能见到旧人,她万万没想到,原来灼华想要见的人,竟然是宁羲。
她笑道:“原来你住这里,我本来想着来看你,一直没得空。”
灼华一惊,“你俩认识?”
沈念念得意地挺起胸脯,拍了拍,“我抓他回来的。”
宁羲嘴角一抽。
他端了端面容,沉声问:“你们怎么在这?”
沈念念立即指着灼华:“她想来见你。”
灼华脸色一羞,立马轻轻打落沈念念的手,“别……别胡说……我就是想来这边逛逛……”
宁羲目光一扫,认出灼华是那日宫宴上演奏宁国故音的人。
他虽心灰意冷,但听到故国之曲的时候,仍免不了伤忆过去,对于演奏的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看向沈念念,问:“那你呢?你顺道来看我的吗?”
沈念念点点头,“勉强算是吧。”
宁羲请她们进屋喝茶。
他身边没有人伺候,之前是有几个大周宫人的,他全打发了,也没人说他。
一枚弃子而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沈念念想起自己曾经的诺言,她说好要时常来看他的,但却等到现在才想起,实在有点薄情。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白皙的面容相比从前增了一丝苍白,双眸间透着颓废,再也不是敌方军营里那个气定神闲的太子爷了。
这段时间,他一定很不好过。
沈念念生出愧疚,同情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既然现在知道了你住这,以后我会时常来看你的,我保证。”
她小孩子家家发誓的语气天真可笑,宁羲苦涩应下,“好,我知道了。”
灼华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这时插上一句:“那我也要一起来。”
宁羲点头:“行。”
屋里的气氛沉默下来。
本来沈念念就是陪着灼华来的,她根本没想过会见到宁羲,自然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她已经学过很多东西,虽然不完全懂,但她知道有很多话不能和他说。
她是大周人,他是宁国人,他背负的东西,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怕说错点什么,就戳中他的伤心处。
宁羲也不说话。
他坐在那喝茶,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一眼。
窗外光秃秃的,一棵梧桐矗立墙边,孤零零,怪可怜的。
灼华悄悄出声:“要是有你的允许,以后我们能从正门入吗?”
爬狗洞实在太痛苦。
沈念念点头,期待地看着宁羲。
宁羲无奈摇头,“周帝不准我与人接触,那些看守的侍卫,不是为了防你们,而是为了防我。”
沈念念皱紧眉头。被关住的滋味很不好受。
她在学堂深深地体会过。
学堂尚且还有夫子和其他人与她说话玩闹,这里却什么都没有,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宁羲领她们往外面去。
他自己种一方菜地,每日烧柴生火,自给自足。
沈念念蹲下身拔出一颗青菜,“你整天就吃这些啊?没人送吃的给你吗?”
宁羲笑了笑,反问:“你觉得我敢吃别人送来的吗?”
灼华趁机拉了拉他的手,“小哥哥,以后我送吃的给你,好吗?”
宁羲瞧她小女孩一个,萝卜头似的,纠正道:“喊叔叔,我比你年长太多。”
灼华吐吐舌。
沈念念跟着喊:“小叔叔。”
宁羲:“不,你不能喊叔叔,要喊小哥哥。”
走的时候,宁羲特地嘱咐她们,“千万不能将狗洞的事告诉别人。”
沈念念和灼华对天发誓,“好的小叔叔。”
晚上沈念念回去,正好赵子渊回来。她看到他的那瞬间,眼睛立马放出光来。一头扑上去,“圆圆,我好想你呀。”
赵子渊摸摸她的脑袋,“最近公事多,半个月不见,你好像长高不少。”
他注意到她衣裙上的污渍,皱眉:“又和人打架了?”
沈念念赶紧捂住,糟糕,忘记换衣裳了。
她嘻嘻一笑,“我没有。”
赵子渊质疑地看着她,正好沈悠悠路过,顺便将完成的功课抛给沈念念,沈念念试图藏好,晚了一步。
赵子渊沉声道:“你又让你姐替你抄功课?”
沈念念下意识辩解的“我没有……”都说不出口,她叹口气,实话实说:“我今天逃学啦,所以让姐姐帮我写功课。”
赵子渊负手在背,“你等着,我找你娘来。”
不一会,沈老娘出现,赵子渊说明原委,沈老娘求情道:“就打十板子不行吗?”
赵子渊顿几秒,狠心吐出两个字:“不行。”
沈老娘将沈念念翻过来抽屁股,一边打一边说:“念念啊,别再惹圆圆生气,他一生气,我就得揍你啊。”
二十下屁股打完,沈念念怨念满满地看着赵子渊:“有本事你自己打我!”
赵子渊咳了咳。
闷气了半个时辰,等吃完饭,沈念念就将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屁颠屁颠跑去书房找赵子渊。
圆圆难得回来这么早,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烛光下,他精致的侧脸硬朗清隽,沉稳的气质越发凸显。
沈念念悄悄弯着身子从前面绕过去,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赵子渊早就看见她了,只是看她兴致昂扬的样子,便假装看书装作没看到。
“刚才被亲娘揍了的人。”
沈念念嘟嘟嘴,拉起他的手,“我娘的力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疼死我了,你摸摸,都肿了。”
他的手被牵着往前去,碰到柔软弹性的地方,赵子渊立马收回来,整张脸羞红。
他柔声道:“女孩子的身子,不能让人随便碰,知道吗?”
沈念念凑上前去,“可你不是旁人,你是圆圆。”
赵子渊避开目光,“总之你记住了,以后再不能抓着男子的手做这样的事。”
沈念念:“哪样的事啊?”
赵子渊一急,回头望见她狡黠的笑容。
她长大了。
再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
赵子渊再次将过错归到灼华身上:“以后不许和她出去玩!”
沈念念笑嘻嘻:“我今天还和她一起玩了,我们去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赵子渊头都大了。
继而又听见她说:“圆圆,你知道宁羲吗?我今天看见他了。”
赵子渊翻书动作一顿,目光深沉,语气严肃:“在哪看见的?”
沈念念刚想说,忽地想起宁羲的交待,千万不能说出狗洞的存在。
她咽了咽口水,改口道:“你别先管我怎么看见的,反正看见就是看见了,我问你,我能请他来府里做客吗?”
赵子渊不说话了。
沈念念摇他的肩膀,“圆圆,你最好了,就让我请他来做客罢。”
赵子渊蹙眉,“为什么要请他做客?”
大概是因为他被俘的那一夜,她躲在帐篷里和他聊了很多很多的话。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会过得这么惨,还天真地告诉他,她会时常去看他。
她说过,她是他的朋友,但事实上早已将这个朋友忘得一干二净。
沈念念单纯地想要补偿他点什么。
“我想让他开心点。”
赵子渊盯着她,漆黑的眼眸幽深似海,“那我呢?你不想让我开心点吗?”
沈念念想了想。
然后踮脚亲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纯真得不带任何含义。
赵子渊满脸绯红。
许久,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那请他来吧。”
赵子渊去请旨的时候,皇帝特意多看了他几眼。
眼神里满是有怀疑有探究,但这些赵子渊通通不在乎。
皇帝道:“和朕说什么?你自己跑去请他便是。”
赵子渊压低脑袋,“儿臣不敢擅自做主。”
皇帝刚看过江南的折子,他执笔在空气里对着赵子渊点了点:“去吧。”
赵子渊跪拜谢恩。
他走后,大太监李公公笑道:“六皇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和宁太子扯到一起?”
皇帝轻哼一声,“谁知道,随他去罢。”
反正是宁国弃掉的棋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赵子渊出了皇宫,坐上马车直接往质子府前。守门的侍卫将宁羲请出来时,他已经重新梳洗过。
打了补丁的衣袍和半新不旧的靴子,已是他最好的装束。
二人同乘而去。
宁羲双手作揖,微微笑道:“代王此行,真是令宁某意想不到。”
赵子渊打量他。
他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冷若寒霜,紧抿的薄唇仿佛永远也不打算张嘴说话。
他开门见山:“念念很单纯,你别利用她。”
宁羲挑眉,笑道:“代王说什么,宁某一个字都听不懂。”
赵子渊敛神道:“听不懂就记心里,这句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宁羲微笑着没有答话。
等马车到了代王府,赵子渊先行下车,门口沈念念穿得庄重,满脸期待地往他身后瞧。
“圆圆,客人呢?”
宁羲从马车里走出来,一身宽大长袍洒然飘逸,他朝沈念念走去,忧郁的黑眸生出笑意:“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