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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到了!”
低沉的男声传来,车门从外面打开, 林墨言睁开眼睛,转向秀珠, “到地方了,下车吧。”
秀珠点点头,下了地从车子后面绕了过去,下意识地扶住了林墨言的胳膊。林墨言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方才为林墨言与秀珠开车门的两个年轻人,好奇地扫了秀珠一眼, 马上又移开视线。
秀珠察觉到两人的目光, 亦是淡淡地看过去,借着车灯的灯光,只觉得这两个年轻人都生得眉清目秀、俊朗英气,总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很是熟悉。旋即秀珠暗道自己想得多了, 见着白雄起抱着睡熟的童童,与白太太一道,身后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便转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竟是北京城城东之地,聚集了各国的驻华办事处,秀珠目前站着的地方,是美国驻华办事处的大院里, 两辆军用吉普车竟畅通无阻地驶了进来。
这时候已是后半夜了,前面的这栋大楼却灯火通明,看着像是专门在等待着一般。
秀珠打量的当口,一名大约二十七八岁,棕色短发碧绿眼眸的英俊青年人从门内迎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用英语大声道,“兰斯,我亲爱的朋友,你可让我好等,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刚拿到手的正宗蓝山咖啡豆,用去了一半还多,你得赔偿我!”
这英俊青年嬉皮笑脸地快步走下台阶,向林墨言张开了双臂,明显想对他来一个大力的拥抱,却见着他身侧的秀珠、以及林墨言身上重又穿上的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衬衫,诧异地顿住动作,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感叹出声,“哦,我的上帝,谁那么大胆,敢在你身上开了个洞?你告诉我,我这就带着人去灭了他丫的,怎么说也算我的地头,反了他了!”
“好了,路易斯,你的蓝山咖啡豆,少不了你的。”林墨言失笑,“我想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一顿美味的夜宵,以及一张温暖的大床,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这还用你说,早准备好了!”路易斯得意一笑,领着林墨言一行往里走,一面对着秀珠挤了挤眼,“兰斯,这就是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位神秘的东方美人儿吧?”
秀珠一澹娌恢萌绾畏从Γ荒芟蚵芬姿刮12ψ诺愕阃罚闶谴蚬苏泻簟k胝饷匆焕矗谷寐芬姿乖椒16淳17恕1暇故浅醮渭妫惶也判阒槲收馕誓牵床环涟帜源蛱素裕橇榇谖醇6俚奈侍獬浞炙得髁怂募ざ胄朔堋
林墨言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路易斯脚下一个踉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接到林墨言不怀好意的视线,忙跳开两步,离得林墨言远远的,嘴巴里不住嘀咕,“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话说瞧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受伤的人……”
说话间进了大堂,一个四十出头的白人医生早已等着了。林墨言交代了路易斯几句,对着白雄起、秀珠点点头,跟着医生进去了。之前毕竟时间紧急,他的伤口只做了初步包扎,其他处理一概未做,这子弹头还埋在肉里,怎么也得及时做了手术,将它取出来。
收回视线,路易斯转过身来,面上已没有了先前的嬉皮笑脸,虽仍是随和热情,但明显多了些客气,换成了明显有着口音的中文。
“白先生,白小姐,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人带你们先去休息?”
“谢谢你,路易斯先生。”秀珠不知道路易斯姓什么,只能这么称呼了,“我留在这里,等着墨言手术结束。我哥哥嫂子去休息,他们累坏了,需要睡眠。”
跟着进来的,只有白雄起夫妇与童童,之前为他们开车护送的那几名青年人并没有进来,想是路易斯对他们早有安排。
“这也好。”路易斯点头,对着秀珠,他的态度倒是更亲近自然些。向白雄起点点头,他指派了两人,吩咐他们为白雄起夫妇领路。白雄起身为国务副总理,路易斯这个美国驻华办事处的负责人,以前自然见过不止一次,只今日晚上,他自始自终没有提及白雄起的身份,便当他是林墨言带来的一个普通客人那般。
白雄起自是知道各中缘由的,也不客气,看了面露疲累的白太太一眼,对秀珠道,“我先陪你嫂子去休息,马上过来。”说着向路易斯道了一声谢,抱着童童,陪着白太太走了。
林墨言是为白家出的事,于情于理,白雄起都不能放着受伤的林墨言,自顾自去休息。
白雄起带了白太太、童童去休息,路易斯招呼了秀珠坐下,让人送上了热气腾腾的红茶与各色点心。秀珠倒是真有些饿了,谢过了路易斯,就着醇香的红茶,用了好几块点心。白雄起很快去而复返,路易斯见了,笑着站了起来,说是去看看林墨言的情况,将空间让给了白雄起与秀珠。
路易斯准备得很周到,再次出现在秀珠面前的白雄起,已将带着血迹的衣服换了下来,梳洗了一番,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嫂子睡了?”端起茶壶,秀珠在空杯子里倒了一杯红茶,推到白雄起面前。
“她怎么睡得着?”白雄起摇摇头,拿起了杯子,猛地灌了一大口,“我还是小看了宫本智久,以为凭着这些年的积累,总还有些把握。要不是林墨言一道去了,恐怕不仅救不回童童,连我也要陷在那里——那就是个陷阱,正等着我自个儿钻进去,我明明猜到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林墨言,他是为我受的伤,秀珠,你与他……”
白雄起黑沉沉的眼睛望定秀珠,不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化,“如果你对他……你不用因为这个勉强自己,这个人情我会想办法还回去,你不要有负担,尽管做你想做的事,谁也不能强迫你什么。”
他虽然以为林墨言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在这风雨飘渺的乱世,有足够的实力给予秀珠富足安宁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分明,林墨言早已对他这个妹妹动了真情。但秀珠的个人幸福也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不会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忽略了她本人的意愿。
救命之恩,保家之义,这恩情虽然大,大到甚至于要他一生的努力去偿还,但涉及到秀珠的幸福,他亦不可能妥协。家人一直是他的底线,纵然他对外人使尽千万般手段,家人仍是他心底最柔软的所在,容不得有半点委屈差错。
“哥,你说到哪里去了!”秀珠心里感动,面上却是一红。
白雄起瞧着她娇羞的小女儿样,微挑了挑眉,“难道我说错了?他不是因为你才这般出人出力,甚至还替我挨了一枪子?”
“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这不一直没机会么?”既然说开了,秀珠反而坦然了,“在美国的时候,他一直很照顾我,我也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便答应了跟他试试。你是我的大哥,他的大舅子,救你难道不应该?他要是敢临阵逃脱,我一脚踢了他!”
“还大舅子?你也不害臊!”白雄起眉间舒展开来,面上露出了自秀珠回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心里却着实有些吴家有女初长成的郁闷,却因着某人刚帮他挡了一枪的事不好说什么。他对秀珠从小的教育,一向是让她自立自主的,有什么事儿也是让她自己拿主意,他与白太太只从旁提些建议,林墨言又是他自己看好的人,如今秀珠明白说出了心意,他自然不会反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真的决定好了?”
秀珠点头,“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会好好把握的。”
白雄起微微一笑,算是赞同了,不再说话,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红茶,默默喝着。秀珠这种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的性子一直是他欣赏的,他相信她能够处理好与林墨言的感情。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会差?
白雄起与秀珠两人的静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路易斯陪着之前那个白人医生下楼来,经过秀珠身边的时候,向秀珠使了个眼色,脚步却不停,一直将白人医生送出门。
秀珠瞧着路易斯的背影,轻声道,“哥,我先去看看他?”
“去吧,我在这坐会儿。”路易斯的小动作,白雄起当然看见了。
秀珠起身,“我看看他,马上下来。”白雄起等在这里,是想知道林墨言的情况吧,虽然看样子那家伙没事了,但等不等、问不问却是态度问题。
上了楼,走廊上一名年轻的菲佣为秀珠指明了方向。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门,林墨言赤|裸着上身半靠在床上,肩上的伤口处理过了,用白纱布包扎得整整齐齐,腰上搭着条薄毯子,身上明显清理过了,很是清爽。他似是正等着秀珠来,见她推门进来,便含笑看着她走近。
秀珠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精壮又肌理分明的胸膛,看似镇定地走上前,坐在了床沿上,视线定格在林墨言眼睛以下,嘴巴以上,“墨言,你……”
“小伤而已,无碍。”林墨言看出了秀珠的局促,率先开口,“其实,白大哥积累多年,准备得很充分,早在事情可能发生恶化之前,他已开始安排后路。我并没有帮上太多忙,不过提供了一些战斗人员罢了,你不用太挂心。”
林墨言的主动开口,确实让秀珠微松了一口气。别看她在白雄起面前说得轻松,但实际上又如何不挂心,这实在让她觉得,欠了林墨言越来越多,这辈子都没办法还清。
主动拉起林墨言的手,秀珠问道,“是蓝山咖啡厅的人?”刚见着路易斯的时候,他曾提到蓝山咖啡豆,这让秀珠记起了为何瞧着那两个年轻人眼熟。那两人,她确实见过,就在蓝山咖啡厅里。
果然林墨言点了头,“原是我的母亲喜饮蓝山咖啡,父亲便在离着林家不远的地方开了这么一家店,想着哪一日来了这边,也能有个去处,后来倒成了据点,负责将林家的一些事儿传回去,慢慢地竟然发展壮大,不限于那一间小小的店子,打探的范围也逐渐扩大。今晚之事,让北京城的一些人员暴露,这里他们是呆不下去了。”
“不过没什么关系,爷爷奶奶为了躲清静,已决定搬去上海租界,之后看情况是否转移到香港,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旅途劳顿,又故土难离,否则我倒是想让他们搬去美国养老。这些人再留下亦没多大用,倒是林平那里急需人手,我打算将他们全数移交给他了。”
“那蓝山咖啡厅要关门了么?”秀珠暗道可惜,下意识地觉得林墨言母亲喜欢蓝山咖啡,他父亲将咖啡厅开在自家附近有些诡异,却并未提出疑问。当时她还猜测过蓝山咖啡厅的神秘老板是谁,谁曾想刚知道了原委,这店子竟是要关门了。
林墨言笑着把玩秀珠修长莹润的手指,“你要是喜欢,回头让苏珊煮给你喝,她煮的咖啡不错,你可以试试。”
秀珠摇摇头,她对咖啡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可惜蓝山咖啡厅关门,也只是因着再享受不到那里的清净宁和罢了。
轻轻吸了一口气,秀珠说出了自进门以来最想说的那句话,“墨言,谢谢你,特别是我哥的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你真的想感谢我?”林墨言轻笑出声,“不如以身相许吧,跟着我回家,用这一辈子来偿还。”
秀珠面上一热,心里又羞又恼又气,她这般认真道谢,他倒好,说话也不看看场合。
“我倒是想跟着你回家,你就不怕我是因着这恩情,才对你另眼相看么?”
“你不准反悔!”林墨言紧握着秀珠的手,心花怒放,喜上了眉梢,“只要你肯,我怕什么?我有信心让你爱上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不信还不能住进你心里!”
“水仙花儿!”秀珠目瞪口呆,这人、这人也太会顺着杆儿往上爬了吧?她不过是随意一说,玩笑性质,竟把她自己给卖了么?“自恋狂!”
“那又如何?这世上还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么?”林墨言一脸得意,根本不将秀珠的评语当回事。这老婆都到手了,他自然得意了。幸好他还知道要适可而止,否则真个惹恼了秀珠,他哭都没地方去哭,当即敛了笑容,正经道,“秀珠,下个学期放了假,我带你回去见见父亲母亲,还有我的两个哥哥、嫂子吧。”
除去白雄起,这世上,还有人会比林墨言待她更好么?秀珠不知道,但此时此刻,尽管这男人的手段不光明了些,她确实有一种感觉,错过了他,她会日后一定会后悔。反握住林墨言的手,秀珠露出释然的微笑,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点头应声,“好!”
林墨言拉住欲要起身的秀珠,毫不犹豫地攫取了那两瓣肖想了很久的粉唇,分开一个多月,他对她的思念从来都不曾停止过。
因着顾虑到林墨言的伤口,秀珠微微挣了一下,便顺势而为回应起他来。她不否认,离开的日子里,她是想他的。两个人都还克制,浅尝则止的一吻之后,秀珠红着脸坐回原来的位子,轻声问道,“之前你不是有事儿处理么,怎么会这么巧正好赶上?”
这个问题她在初一见着林墨言时便想问了,只那时候根本没有时间、亦没有这个机会让她问,此刻她想了起来,自然是问出口了。
“我处理完事情,马上赶过来的。至于为何这么巧,我也不知道。”林墨言挑了挑眉,“或者,这是命运女神的安排也不一定,她让我遇见了你,又给了我向你狭恩图报的机会。”
“我不信!你怎么可能跟我同一天到?”要说林墨言放弃了去矿区的事儿,跟着她前后脚上了另外一艘船,那才有可能只比她晚几个小时到这边吧?
林墨言失笑摇头,“秀珠,你不知道除了坐船渡海,还有其他的交通工具么?”
除非是飞机,但这时候有——对了,这时候确实有飞机了,只不过都是军用的。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林墨言道,“我搭乘飞机来的,那滋味可不好受。空间小,密封性也不好,还时不时要停下来补充燃料。不过比起你的客轮,倒是快了一倍不止。”
满足了好奇心,秀珠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林墨言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困了就去睡会儿,天一亮我们就走。宫本智久那儿被我们一窝端了,北京城并不安全,路易斯能护着我们一时,护不住一世。”
秀珠点头应是,想着白雄起还等着她的消息,便跟林墨言道了声“晚安”,帮他合上门出去了。下了楼,白雄起果然还等着,路易斯却已不在,因着信任林墨言的关系,秀珠并没有在意。跟白雄起说了林墨言伤势无碍,两人便各自回去帮他们准备的房间。
第二日,秀珠早早起了床。实际上,她虽然觉得困倦,却根本没有睡着,闭着眼睛眯了会儿,见着天亮,便起床出了房门。
到了大堂的时候,她发现一行人都到齐了。用过简单的早餐,路易斯让司机开出美国办事处的公车,拉开车门上了车,在前头开道了。还是昨晚那两辆军用吉普车,也还是昨晚那四个年轻人,秀珠与林墨言一车,白雄起一家三口一车,跟着路易斯的车子驶出了美国驻华办事处的大门。
街上果然是戒严了,各个路口都设置了路障,一队队持枪的警备队,一列列身着军服的日本兵联合排查着。秀珠这一行,幸而有路易斯帮着开路,一路畅行无阻,并没有受到留难,也没有人下来检查。这般有惊无险地出了北京城,又送出去几十里地,一路再没有见着异常,路易斯才向林墨言告辞,掉转车头返回。
一刻不停地赶路,秀珠一行人都有些吃不消,尤其是林墨言,毕竟有伤在身,哪怕平日里体格再好,比起正常人来总还差上一些。待众人站在连云港的码头上,见着了乐呵呵的霍尔船长时,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美丽的伯纳诺小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看着秀珠,霍尔船长似乎很兴奋。他对秀珠的关注,仅次于对林墨言的关注。
随着霍尔船长上了黎明女神号,秀珠笑着回应霍尔船长,“霍尔船长,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回又要有劳你了。”
“这没有什么,能为杰诺维塞少爷与您效劳,是我的荣幸。”霍尔船长摆摆手,扫了一眼白雄起怀里睡着的童童,善解人意地笑道,“你们的房间都准备好了,什么都不缺,马上我们就……”
“呜呜”的汽笛声响起,马达的轰鸣声震得秀珠耳朵嗡嗡响,站在林墨言的身侧,被他紧紧握着手,她眼瞅着海岸线渐渐在视线中远离,不知为何忽然很想流泪。
仰起头来,入目的是如水洗的蓝,万里无云,金灿灿的阳光映得她的眼生疼。抬手覆上双目片刻,放下手时秀珠双眸已恢复清明,目光淡淡扫过逐渐模糊的陆地,移开视线向着相反的方向看去——海阔天空一路是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