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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情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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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洛平格外繁忙, 这边的官员捧的捧降的降,各地方的县令无形中做了很大流动, 通方的知府被停职……明里暗里,都是他的手笔。

    杨知州虽说有心干预, 奈何无力回天,只因洛平行事太过雷厉风行,往往他还没有听到风声,人就已经五花大绑证据确凿地押到堂上来了。这样一来,刚开始完全不把他和越王放在眼里的人也开始重新考虑站队的问题,毕竟谁也不想无缘无故丢了乌纱帽。

    于是洛平整天忙于对付各种各样的应酬。张大人家的新画赏、孙师爷家的赋诗会、李千户家的满月酒、赵财主家的大寿宴……一时间他成了越州最吃香的幕僚。

    有些应酬他能推就推掉了,但尽管如此, 还是忙得脚不沾地。而周棠最近也总是不见踪影, 除了某些越王不得不出面的场合,基本上他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洛平都掌握不了他的行踪。

    回到王府,晚饭又是一个人吃的, 洛平轻叹一声放下碗筷, 叫来全能的程管家:“老程,王爷这么晚还不回府,是还在南山营么?可曾吃过饭?”

    程管家俯首作答:“洛先生请安心,我已差人给王爷送饭去了,回复说王爷今晚暂住南山,不回来了。”

    “那方晋呢?”

    “也是一样。”

    “廷廷呢?”

    “廷廷倒是一早就回来了,说是不想吃东西, 在房里歇息呢。”

    “嗯,我知道了。”洛平点头,“老程你去忙吧。”

    草草吃了点东西,洛平回屋整理了一下近来的几宗案件,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便想翻找些闲书出来消遣,谁知竟翻出了一本许公子的小说——《天阶凉如水》。

    他愣了愣,摇头笑叹。

    小棠又把书落在他这儿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说来也怪,当年的周棠是从不看这些儿女情长的小说的,倒是他自己,那时候书生情怀颇重,把许公子的小说看了个遍。

    这些都是曾经看过的书,所以他无需再看,便知道书里头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世周棠会迷上许公子的小说,还时常劝他一起看。洛平想,大概是自己总跟他唠叨什么国策权谋,让他觉得无聊了吧。

    天阶凉如水。

    他还能记得,这是个高楼中的女子与仰望她的少年的故事。少年说,待他满载军功而归,便踏上那层层天阶接她下来,带她游遍万里河山。

    只可惜在他征战沙场之时,那女子已然缠绵病榻,不久就病死了。弥留之际女子让侍女在窗前点上一盏灯,日日夜夜都不熄灭,等着那人的归来。

    少年功成名就,夜半看见高楼上的明灯,次日便带着丰厚的聘礼拾级而上,却不知那天阶尽头,已是空无一物。

    洛平随手翻了翻,便是那句——

    层楼俨然,百里天阶凉如水;孤灯如梦,少年不识情滋味。

    很是俗套的故事。他忽然笑了出来。

    好好的,怎么自己也闺怨起来了。

    放下书步入园中,夜风习习,头脑清明了许多。

    洛平知道周棠和方晋他们近来也十分忙碌,虽说上一世他没有参与剿匪,但当年“南山军”的名号在越州家喻户晓,他也是听说过的。

    仅以千人,甚至都算不上正式编制的部队,就荡平了越州境内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山寨。这样刚猛精锐的队伍,定然是要吃很多苦头才能练就的。

    因而当他得知周棠和方晋正往南山招兵买马时便猜到,他们已经在为“南山军”的建立做准备了。上次一时口误,他把“南山军”这个词说了出来,还把周棠吓了一跳,想来是他们那时还没想好要给这支队伍取什么名字吧。

    这几日查办通方周边几个城镇的事务时,洛平听说那里常有流匪扰民,且有渐渐加重的态势。在周棠的管辖范围内,他不能不管,于是本想今日找周棠商量一下的,谁承想又没寻到机会。

    洛平无意间逛到廷廷所在的院落,见廷廷房中的灯还亮着,想到方才翻看的《天阶凉如水》,不由笑出来,一时兴起,便向着烛光行去,想去看看廷廷。

    轻叩门扉,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谁啊?”

    “是我,洛平。”

    “洛先生!”廷廷显得很高兴,急急拉开房门,披头散发的,还没穿鞋,分明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洛平一怔,歉然道:“看你这里亮着灯,以为你还没睡,打扰你了吧。”

    “没有没有,我本来就没睡。”廷廷拉着洛平进屋,生怕他跑了,“我睡不着,洛先生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正巧我也睡不着。”洛平笑说。

    廷廷捏着洛平的手腕,皱眉道:“先生你是不是瘦了?”

    “是吗?可能是最近太忙了点……”

    “是我不好,我应该好好照顾先生的。”廷廷满脸愧疚,“我明明是先生的小厮,可成天就知道玩闹,实在太不像话了,先生你罚我吧。”

    洛平故意板着脸说:“对,是该罚,怎么罚你呢?”

    廷廷眨了眨眼:“那个……我这副小身板,本来就够没用了,要是挨了打就更没用了。要不,您让程管家不给我吃饭吧,反正我以前都饿习惯了,几顿不吃也不要紧的。”

    “……”洛平忍俊不禁,“几天不见,你倒是把小棠装可怜的功力学了不少。”

    “哼,谁跟他学了!我再也不要跟在他后面学功夫了!我再也不去南山找他们了!”廷廷突然激动起来,脸上都红了。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我才不会跟他那种人吵架!”

    见他闹脾气,洛平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好像在看年幼的周棠一般。

    廷廷在府里的身份是小厮,可实际上没人把他当小厮看。

    刚来时尽管落魄,但他的身上始终有种骄傲和韧性,不像寻常流浪儿那样卑躬屈膝。他跟王爷又很“亲近”,所以府里的粗重杂活很少让他做,连程管家也不怎么支使他。

    久而久之,甚至有些下人会喊他“廷少爷”,倒不是故意嘲讽他,这称呼是越王默许的,理由是廷廷怎么着也算他的同门师弟。

    洛平看见桌上是冷掉的食物,估摸着是程管家让人给廷廷送来的,可是一点也没动过,床铺上凌乱不堪,一看就知道哪个小孩在上面翻来覆去地滚过。

    真是好像呢,这两个孩子。

    “跟我说说吧,小棠怎么欺负你了?”洛平柔声问。

    “他,他们太过分了!他们居然……”廷廷戛然而止,有些慌张地瞥了眼洛平,语气嗫嚅起来,“……没、没什么,不过是我今日与他切磋,输掉了。”

    “哦,是么?”洛平眯了眯眼,廷廷缩了缩肩膀。

    廷廷不是输不起的孩子,要是输了比武,他肯定是勤学苦练再去找小棠比过,不会躲在房间里生闷气。

    他在撒谎,洛平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看他这样慌乱,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显然,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他。

    “廷廷,是不是小棠又羞辱你了?他这样欺负师弟,实在不像话,你要是觉得委屈,我现在就去南山训诫他。”

    洛平故意套话,作势要走。廷廷果然慌了手脚,拽住他急道:“先生不能去!”

    “为何不能去?”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因为……因为那边有山匪……”廷廷的声音越来越小。

    “山匪?通方境内,越王眼皮底下,怎么会有山匪?更何况那里不是有南山军……”洛平突然顿住了,神情有些僵硬。

    他想起通方周边山匪扰民的传言。

    廷廷的肩膀颤抖着,似乎终于忍耐不住了,红着眼睛控诉道:

    “没有南山军!根本就没有什么南山军!周棠他骗你的!”

    “他们就是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山匪!”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山匪,我才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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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月疏星。

    南山顶上的营地中,有两人未能成眠,正在秉烛夜谈。

    周棠放下越州的山势地形图,图上用朱笔勾画了十数个小圈,那都是红巾寨的据点,看着大片的红色,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红巾寨的势力正如日中天,要想跟他们平起平坐,王爷,我们急不得。”方晋进言。

    “你明知道我愁的不是这个。”

    方晋笑道:“方某一介山匪,怎会猜得到王爷您心中所想。”

    周棠瞥了他一眼:“黑白两道通吃确实事半功倍,可我们这样做真的对吗?不说小夫子,单说廷廷,我们才只是装装样子惹点事,他便负气回去了。小夫子一心想让我剿匪立功,若是他知道我没为剿匪做准备,反倒自己搞了个匪寨,岂不是要气死。”

    “慕权兄自己说剿匪一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理,王爷和我都已定下了详尽的计划,就算生气,事到如今他是不会来插手的。”

    “可他一直以为我们建立了一个什么南山军,我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确信这一点的。你知道么,他每次提起‘南山军’这三个字,看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赞赏。”

    “其实他也没想错,我们本来就是想建立‘南山军’的,只不过那样的正规佣兵队伍太过束手束脚,要百姓的口碑,要官府的认可,还要自己筹集资金,而且一旦亮相,必然成为所有匪寨的靶子,还不如占个山头自立为匪来得方便。其实我们现在跟他的期望也差不多嘛,只不过叫‘南山匪’。”

    “南山匪吗?”周棠喃喃,一字之差,却是正邪不两立啊。

    “更何况,你家小夫子确实厉害,明面上跟那些肥官和奸商周旋,暗地里给我们弄来那么多饷银,别说养活这些‘山匪’了,就是伪造一两次洗劫行动也是绰绰有余的。要不是他这么能干,我也不会临时改变主意,把贫穷困苦的正义之师改为富得流油的山匪了。你看,山寨的弟兄们也没什么异议不是么?可见我的做法多么得人心。”方晋没脸没皮地劝慰着。

    “你说的我都懂,但……”

    “但你还是想瞒着他。”方晋摇着扇子叹息,“王爷啊王爷,你真觉得你瞒得住?纸是包不住火的。慕权兄那样敏锐练达的人,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周棠很是头疼,“现在廷廷又回去了,那小子黏他,嘴巴又不严,我猜他很快就会过来兴师问罪了。”

    方晋戏谑:“王爷怕么?”

    周棠苦笑:“怎么说呢,其实我也很想念他生我气的模样。”

    沉默了一会儿,方晋说:“恕我斗胆,想问王爷一个问题。”

    “问。”

    “王爷对慕权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

    “……”周棠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师生吗?朋友吗?还是臣属?”

    周棠笑着摇了摇头,抬眼间眸光潋滟,带着少年人的热情与微赧,说出的话却很坦然:

    “我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我自己也理不清楚。只不过,从我第一次梦遗开始,梦里的那个人,就只是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