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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沉睡了很久很久,方维信轻叹了一声,在淡淡的花香和清脆的鸟鸣声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从混沌的黑暗到一片光明,他有些不适地微微皱了眉,眯了眼,过了许久,才重新适应了这明亮温暖的光线。
他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是一扇窗户。
有些陈旧老式的田字格窗,漆了枣红色的漆,玻璃干净而清透,躺在床上,能望见窗外白玉兰树粗壮的枝干、绿油油的叶片,和点缀其间的白色花朵。
窗户是开着的,不但迎进了窗外白玉兰花的清新香气,还有和煦的清晨阳光,窗帘是淡绿色的柔软棉布,在晨风中微微扬起一角,拂在阳光下,近似透明。
默默凝视着房间里简陋老旧,但却整洁不失温馨舒适的陈设,方维信的脑子依然存着一片暂时无法衔接的空白。
这是一个他非常陌生的地方,这里是哪里?直觉地,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房间里的,但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自己应该是在哪里。
就在他仰望着天花板尝试着回想一些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
他顺着开门的声音望了过去,看见了一个面容温婉柔美的妇人,她盘了一头乌发,穿着面料和剪裁款式都很普通的衣衫,手上捧着一个蓝色的脸盆,样子就像一般人家里的主妇,但是这个妇人却有一双明亮安静的眼睛,身段也很窈窕,有一种典雅安宁的艺术气质。
他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这是他的优点之一,当然,这也是他一步一步爬到家族里第二顺位继承人的位置所历练出来的。
这么一想,原先脑子里的淤塞就慢慢有些通了,神智也开始清明起来。只是不待他继续往下仔细想,却听到“哐啷”一声,那妇人手中的脸盆摔落在地上,脸盆里的水也洒了一地,毛巾也掉了出来。
那妇人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是惊讶中带着狂喜,她伸手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喃喃念着:“……天哪……天哪……”,但却终于还是禁不住呜咽了出来。
她冲到床边跪坐下来,紧紧拉着他的手,眼里溢出了激动的泪水,却依然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一般,笑着哽咽道:“小优……小优!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方维信微微皱眉,却无言地任由妇人紧拉着他的手又哭又笑。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妇人,可是对于这个妇人滴落在他掌心中的眼泪却古怪地感到一丝难过和……亲切?
不自觉地,他的另一只手慢慢抚向心口,在妇人的哭声里,他心口的位置交织着一种酸痛又带着依赖的情绪,那是一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情感,好像身体里有着另外一个人是相当熟悉面前这位妇人的。
“……妈妈……”
在怔愣的时候,他却已经冲口而出,来不及收回,似乎是身体里的一种莫名的本能在操控着他的一丝情绪。
他的声音既低又哑,好像在这之前,他已经有许久的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即使如此,妇人也听到了,她抬起头,慈爱又温柔地看着他,伸手轻轻拂过他额边的发,嘴唇轻颤却慢慢对他绽开一个笑容,噙着泪道:“小优,妈妈的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然而方维信却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惊愕中,几乎没有再注意到妇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刚才他说话的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就算自己的声音再低哑,他也绝不会听错,这种诡异的状况让他无法接受,就好像在自己的身体里面,隐约存在着另外一个陌生人。
他缓缓举起手,对着阳光,手掌白皙而细瘦,皮肤苍白得近似透明,对着阳光似乎能看见皮肤下细细的血管,
——那不是他的手。
也许,他错了,住在这个身体里的陌生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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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晚饭时分,晚风轻拂,在这个老旧但清幽的小住宅区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居民在散步,透过房间里开着的窗户,能听见楼下的邻里之间寒暄的模糊话语,还有不知谁家传来的电视声,或者谁家孩子练琴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琴音。
彼时的方维信,此时的秦优,正坐在书桌旁,桌上左上角的墨绿色台灯放出明亮柔和的光芒,照着他光洁的额头,一缕碎发垂落,遮住了他那双乌亮的眼睛,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灵活地转动着笔杆,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距今为止,他“变成”这名叫“秦优”的十七岁少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根本就不会相信所谓的“借尸还魂”这种怪力乱神的事。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经历了那场飞机失事,自己已经神经错乱了。
但是,外界的新闻媒体都真真实实地报道了那一场航空意外,当时他乘坐的那一架从德国慕尼黑飞往美国芝加哥的豪华空客在大西洋上空因为引擎故障发生剧烈爆炸而坠落大海,全机两百零八名乘客包括机组人员无一生还。
随同这个消息一起发布的另一条新闻,是搭乘此次失事航班的乘客中,包括某大家族财团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年轻而富有才华……”
对于新闻评论给予他的中规中矩的评价,勾起唇角,他笑得嘲讽。从他开始懂事起,二十多年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却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那些曾经有过的隐忍和不为人知的黑暗都被轻轻抹去了。
他在家族中的权势和地位从来不会有人停止过觊觎,面对他的死亡,真正会为他感到遗憾难过会有几个,怕是暗中庆贺欢喜的人会更多吧。
“叩叩”两声,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那美丽温柔的妇人,也就是这个身体,秦优的妈妈微笑走了进来,柔声对他道:“小优,书本文具都收拾好了吗?明天一早就要去学校了哦。”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秦优就已很快垂眸敛去眼中与他此刻年龄不符的阴冷嘲讽的神情,此刻听见秦母的问话,也同样带着微笑抬起头来,回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在以前,他从来不会想到毕业于名校在商场中尔虞我诈了十年的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回到十七岁,重返高中校园里去读书。
这个身体,秦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大约一年前在上学途中不幸地遭遇了车祸,几乎伤重不治,医生们好不容易抢救回他的一条小命,只不过,一直到出院他都没有再从昏迷中醒来。
医生说,秦优的脑部在车祸时受了重创,可能这一世都不会再醒来,如果能醒来,那也是奇迹。即使如此,秦母依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作为单身母亲,在承担了生活压力之余,依然每日坚持着给秦优细致地做着护理按摩,只期盼有朝一日真的会有奇迹降临。
也许真的是这深厚而无私的母爱感动了老天,当那一天她如往常走进房间准备为秦优做一番梳洗的时候,却不期然地看见总是一直沉睡着的秦优睁开了双眼。
在醒来的那一天,方维信在秦母又哭又笑的叙述中,从震惊、不可置信,到逐渐慢慢平静。
善于隐藏情绪和遇事冷静是他的本能。这两个多月来,随着这副身体的复健康复,他也慢慢了解了有关这个身体和这个单亲家庭的一些事情。
即使他再怎么不动声色,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秦优,两个人,无论年龄、性格、身份、经历和背景都是彻彻底底的完全不同,只不过对于现在的秦优有时会流露出的一些陌生和疏离,秦母却并没有起疑,因为之前医生所下的秦优在车祸时脑部受创的结论,她对秦优所表现的与以往的不同都视为理所当然,加上爱子心切,只要秦优能够重新醒来,她比什么都高兴。
秦母笑笑,在书桌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儿子清俊的眉眼和黑亮的眼神,心里很是感到幸福和安慰。
“妈妈,”曾经的方维信如今的秦优不是很适应这种宁和温馨的气氛,“妈妈”这个称呼对于他来说属于陌生,以前,他都只能恭敬地称呼自己的生母为“母亲”,“妈妈”这个词太过于亲昵而柔软,在他的家族中,是用不上这种词汇的。
然而此刻的他却能自然而然地称呼眼前的妇人一声“妈妈”,他只能归根于也许是这副身体的前任主人所遗留下来的一种情绪对他产生了影响。
看着秦母温柔慈爱的眼神,秦优抿抿唇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接着道,“我是想说,我可以应付得来高三的功课,不需要再读高二了。”
他不认为自己有再重新学习那些对他来说已是属于重复多余的基础知识的必要,即使他可以当做自己不再是方维信,却也不想在这方面花费这种纯粹是浪费的时间。
秦母闻言失笑,只当是儿子为了会与曾经低一届的学弟学妹成为同学而觉得别扭,于是温和道:“小优,妈妈知道你应付得来,从小到大你的成绩都是拔尖的,不过,高三的功课太紧张了,你的身体才刚刚康复,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先在比较轻松的环境下适应适应。”
秦母的殷切关爱让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去反驳,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现在的他在所有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还是一个有些虚弱苍白、身体不是太好,需要受到周围人的关爱和保护的男孩。
——对此他感到相当的无奈,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掩饰地清清喉咙,他无力地笑笑,只得回道:“那么好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