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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八岁的少女,花朵儿般的年纪。任勤勤又穿着一身白,明眸含星,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沈三叔的秘书三十上下的年纪,国货正品直男。见美貌少女称呼自己小哥哥而不是大叔,顿时心花怒放,吸气收腹,从自信上年轻了好几岁。
秘书不认得任勤勤,只当她是随父母前来吊唁的孩子。沈家的客人非富即贵,他便对这女孩非常客气,说:“我想倒一些饮料,客人来了要款待。”
“这不都是工人们做的事吗?”任勤勤问。
秘书随口说:“一会儿有个很重要的客人要来,需要我们亲自招待。”
“是谁呀?我认识吗?”任勤勤双手撑着下巴,趴在中岛台上,大眼睛眨呀眨。
秘书觉得她天真无知得可爱,忍不住笑道:“小妹妹,你当然不认识了,就是那某某人。”
任勤勤自然不知道这个某某人是何方神圣,于是继续做懵懂状。
秘书忍不住解释给这小美人听:“那位可是整个西南地区商界的龙头老大,举足轻重的人物。专程从北京过来送送沈老的。”
是大人物就对了!
难怪那“不高兴”要作妖。肯定是想使坏,让沈铎在某某人面前丢脸,自己出个风头。
秘书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满满两大杯石榴汁。不知情的还当那位要款待的某某人是吸血鬼呢。
“小哥哥,你一口气端这么多,不大方便吧?”任勤勤热情地凑了上去,“我来帮你呀。”
“不用,不用。”秘书退让。
可已迟了。
任勤勤目标明确,演技精湛,带着一脸天真烂漫朝秘书扑过去,抬手哗啦一声把托盘打翻。
两大杯石榴汁全糊在了秘书的身上,绽开两朵大红花。
秘书傻眼了。
“哎呀,我太笨手笨脚了!”任勤勤急忙扯来厨房纸给秘书擦,将污渍抹得到处都是。秘书看着就像胸口上被人捅了三刀六洞!
“你你你……”秘书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小哥哥,你不要担心!”任勤勤拍着胸脯,“你赶紧去换衣服。我帮你把茶水送过去。我闯的祸,我自己会收拾。”
一边说着,飞速倒了两杯石榴汁,抬脚就朝前门走去。
“等等!”秘书急忙追过去。
路过的客人眼见一个遍身鲜红的人从厨房里张牙舞爪地扑出来,还当丧尸来袭,吓得直尖叫。
秘书赶在对方喊出“杀人了”之前狼狈逃窜而去。
灵堂隔壁的小沙龙里,沈三叔已和沈大伯通过了气。沈大伯自眼角余光里瞥了一眼正在和客人说话的沈铎。
蒋家表姐同沈铎寒暄完,便带着丈夫儿子离开了小沙龙。今日亲戚多,都还需要一一打招呼,联络一下感情。
任勤勤也就在这时踩着点,端着酒水走进了沙龙里。
蒋宜一见任勤勤便轻轻皱眉。
沈媛更是直接,张口就问:“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她口气相当不客气,把沈铎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任勤勤已经转换成了小丫鬟模式,低头垂眼,老老实实地说:“我刚才在茶水间碰到一位客人。他倒水的时候弄脏了衣服,就把我拦了下来,让我替他把这两杯饮料给送过来。”
沈媛看那两杯血红的石榴汁就倒胃口,摆手道:“大热天的谁喝这个。端走,端走!”
“等等!”沈大伯眼看时间来不及了,将任勤勤叫住,和蔼道,“小姑娘都端来了,就接着吧。小铎呀……”
他本想让沈铎接一杯过去,自己再随意碰翻杯子,就有机会弄脏沈铎的衣服。
不料任勤勤刚听他开口就转身朝他走过来。
走到跟前,使出了一个世界杯级别的反重力假摔动作。两杯石榴汁被高高掀飞,连着盘子一起,重重拍在了沈家叔伯两人的脸上!
小沙龙里一时炸开了。
蒋宜低呼,沈媛高骂。小吉米脑子里缺根筋,被逗得哈哈大笑。
“没头脑”和“不高兴”被石榴汁糊了一头一脸,像是脑袋被凶手开了瓢,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这做的什么事呀?有你这么在人家葬礼上添乱的吗?”沈媛怒气冲天,忙扯了纸巾给长辈擦脸。
任勤勤迭声道歉,一边后退,斜眼朝沈铎看去,正撞上那男人瞥来犀利的一道目光。
任勤勤一惊,心里千回百转的心思都像被那利刃一样的目光刺穿了。
一片混乱之中,惠姨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激动地拉住沈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铎的眼皮子又是一掀。
那头,临时换了一身员工服的秘书也奔了进来,一看这凶案现场便拍腿跺脚:自己来晚一步,老板也不幸遭了这小魔女的毒手!
秘书还来不及向沈三叔汇报,沈铎已开了口。
这男人有个本事,就是不论现场多嘈杂,只要他一开口,就能达到万籁俱静的效果。
“大伯,三叔,孙老先生来了,人就在门外了。我先出去迎接。你们慢慢来。”
说罢,抬起脚就走出去了。
沈家叔伯急得唉唉直叫唤,偏偏顶着一脸“血污”又不能出去,气得险些仰倒。
“就是那个女孩!”秘书气得哇哇叫,“我开始就觉得她不对劲!装模作样的……人呢?”
沙龙里哪儿还有任勤勤的身影?
任勤勤躲在侧门背后,听着里面的叫骂声,乐得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滚儿。
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好轮回,这就给你们来个现世报。
做长辈的没个长辈样子,在人家亲爹葬礼上就算计着欺负侄子。我这是替沈老先生教训你们呢!
任勤勤笑够了,抛起一颗脆桃接住,咔嚓啃了一口,晃悠悠地朝后厨走去。
刚走两步就定住了。
徐明廷同她面对面站着,一脸惊讶。
“任勤勤,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勤勤同沈家的关系,恐怕要画一个思维导图才能解释得清楚。而且光是王英那一层关系,任勤勤就不方便对徐明廷解说。
幸亏嘴里含着半块桃子,给了任勤勤支吾的时间。
这时又听到身后沙龙里的人朝门口走。任勤勤头皮一紧,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拽着徐明廷朝另一头跑去。
两个少年一口气跑出大屋,站在后廊里。任勤勤自窗外望见沈家叔伯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扭过头,就见徐明廷清俊的脸上浮着一丝尴尬三分羞涩,低头发现自己正把人家的手拽着呢。
任勤勤忙松开手,面红如烧,一连咳了好几声。
好在徐明廷先开口化解了尴尬,问:“你也是来给沈老先生上香的吧?”
“啊,是……”任勤勤下意识说,“我妈在沈家工作。”
说完,脸皮发烫。心里自我安慰,我也没撒谎。话没说全,不算撒谎。
她又问徐明廷:“你呢?”
“我们家和沈家是亲戚。”徐明廷和沈老的关系也复杂得需要画张树形图,最终用亲戚二字概括了。
“好巧呢。”任勤勤笑了笑。
“是呢。”徐明廷说。
说完两人就冷场了。
盛夏的午后,湖水的潮气越过榕树林漫上来,笼罩着宜园。人在户外站了不到一分钟,浑身都抹上了一层黏糊糊的胶水。
和尚念经声在清幽的后院里飘着,同蝉有气无力的叫声一唱一和。
任勤勤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徐明廷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这突如其来的独处好像一场隐秘的约会,彰显老天爷对她的厚爱。
可离开了校园,任勤勤发觉自己找不到什么话题能和徐明廷聊的。聊学业也太无聊了,聊娱乐吧,沈家又在办丧事呢。
那徐明廷还喜欢什么?
任勤勤惊觉对他知之甚少。徐明廷对自己估计也差不多。
腿子就在这时慢悠悠地走过来,嘴里叼着根木棍,朝任勤勤摇尾巴。
“哎,今天不能陪你玩。”任勤勤无奈地摇手。
“你一定经常来沈家吧。”徐明廷笑。连沈家的狗都和任勤勤这么熟悉呢。
“唉,还好吧。”任勤勤心虚得汗都流下来了。
她竟然破天荒第一次不想和徐明廷相处下去,生怕再多聊几句,自己绷不住要露馅。
如果徐明廷知道了自己家庭背景,会怎么看自己?任勤勤不敢去揣测。她只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优秀到能有自信和徐明廷并肩的程度。
这个时候,她只想做一只安安静静的小蜗牛,沿着藤条慢慢地朝枝头那只黄鹂鸟爬,谁都别来打搅她。
“对了。”徐明廷忽然说,“你之前和我说过丢了一支蒂凡尼银笔,是吗?”
“是呀。”任勤勤有点不解,“怎么了?”
徐明廷苦笑:“我昨天收拾书包的时候,找到一支银笔,看起来很像是你丢的那支,也不确定。要是知道今天会见到你,就带过来给你了。”
“这也太巧合了吧?”任勤勤惊讶,“可我的笔怎么会掉到你哪里?”
“我也觉得奇怪呢。”徐明廷说,“笔是夹在一本练习册里的。那练习册还是暑期班刚开学的时候用的,可见这笔在我那里已经挺久了的。”
“一定是那堂黄老邪的大课!”任勤勤猛然想明白了。
“什么?”徐明廷不解。
任勤勤激动地解释:“就是我刚转去杏外当天,上了一堂黄老邪的大课。你就坐我隔壁。我第二天就发现笔不见了,一定是下课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你那里了。”
任勤勤说着笑起来,清丽的面孔绽放光芒:“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呢。”
徐明廷轻轻地哦了一声,垂下了眼。
“你肯定不记得了。”任勤勤以为他想不起来,继续说,“当时教室里没空位了,我身边的人正好走了,你就坐过来。你问我这里有没有人坐。我说没有,你就坐下了。后来我跟不上黄老邪的速度,问了你一声,你就把笔记本拆开,把那一页笔记借给我抄。我当时心想这同学人真好……”
徐明廷低头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向庭院飘去。
任勤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闭上了嘴,一股热气直冲面颊。
谁没事把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记那么清楚呀?任勤勤掖着藏着的小心思,不等别人察觉,就自己给掀在了阳光底下。
而徐明廷那淡然回避的态度,也像一阵迎面而来的凉风,给任勤勤的脸降了温。
“总之……”任勤勤使出吃奶的劲儿,愣是把场面圆了回来,“谢谢你找到了我的笔。”
“不客气。”徐明廷也把遇到赵书雅的事给略过了。
就他受的教育,男生掺和到女孩子的矛盾中是挺没格调的举动。不论谁对谁错,他都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那……我先走了。”徐明廷看了看手环上的来电提示,“我妈在找我。”
任勤勤目送徐明廷清雅的身影消失在屋檐拐角下,脸上还一阵冷一阵热,又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都这么明显了,徐明廷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他没反应,那大概就是还不想接招。
任勤勤苦笑,吹了一声口哨,带着腿子走了。
空荡荡的后廊,隔着一扇纱帘低垂的窗,窗里两个男子正坐在茶桌两侧。
沸水上白烟缭绕,茶香清幽,金丝楠木的茶盘上,一套白玉茶具晶莹雪白。
“现在的孩子们都聪明活泼、天真无邪,真让人羡慕呀。”老者端着小巧的茶杯,呵呵笑道。
沈铎将茶洗里的茶叶倒掉,换上了新茶,缓缓浇着水。
“家里小孩子眼皮子浅,只懂得谈情说爱,拿不上台面。让孙老您见笑了。”
“唉,孩子嘛,我们谁还不是从那个阶段走过来的?”孙老道,“倒是你,年纪轻轻,就要接过这么一副重担,这么有担当了。我孙子比你还大两岁,还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了?”
“学业本来就在收尾阶段。”沈铎说,“我已经和学校说好了,等这边的事料理清楚,会回去把毕业手续补齐。”
孙老点头:“学历对你这样人家的孩子并不重要,可到底苦读了那么些年,也是一段人生的记录。你是双硕士吧?”
沈铎点头:“国际贸易和海事。都是先父的意思。”
“你爸爸颇有深谋远虑,只可惜天不假年……你呀,以后的路还长,风雨也还多。你眼前的这些波浪,其实放在时代的江海里,也不过是些微澜罢了。你现在就像是一艘刚离了船坞,才下水的新船。等你经受住了风吹浪打,行驶了千万里后,看这个世界会截然不同。”
沈铎欠身,毕恭毕敬:“是,晚辈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