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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四娘见蒋佑方回来的时候喜形于色, 仿佛千金重担尽数消除了似的表情,与银玲对视一眼, 此事成了。
蒋佑方不知自己的心事已经被猜中,只是绷住了不肯说, 此事机密,他日若是事发,闵四娘这个儿媳妇还是“不知道”为好,他这个亲儿子——他从小到大惹过的祸多了,顶天了被打两下也就混过去了。
夫妻两人用罢了饭,蒋佑方刚想跟闵四娘说几句闲话,就接了常安宁的信, 约他明日午间出去吃酒。
“这常安宁啊, 竟神出鬼没了起来,如今总算是撑不住了,要找我吃酒,笔帖士的那点子俸禄, 拿来打赏下人都不够, 他也是有一大家子的人的,怎么够花用。”
“既然是发小,能帮则帮。”闵四娘笑道,“六爷若是银子不凑手,我这里还有些个私房……”
“太太早就有言在先,常安宁若是向我要花用,我自去帐上支就是了。”
闵四娘皱了皱眉, “六爷……太太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啊。”蒋佑方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事儿倒是奇了,太太难不成与常家有些交情?”
“听说常夫人是太太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蒋佑方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想过蒋吕氏一直纵容着自己跟常安宁交往的这事儿,兄弟们也有一些好友,可就算是二哥的朋友,日常交际也不会从公中出钱,只有常安宁一事特殊,就算是老爷看见常安宁跟他在一起在街头胡混,都不会多说什么。
“可我嫁进府中快两年了,为何未曾见过常太太呢?”
这句话像是炸雷一样的在蒋佑方的耳边炸响,是啊,为何自从他记事起,就不记得常太太往来于蒋府呢?按理两家若是世交,常家应该与蒋家常有来往才是?可就算是三节两寿也不见两家礼尚往来之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缘由?
“六爷不必多心,许是我多想了。”闵四娘笑了笑,疑心这东西,没有的时候也就罢了,可若是起了疑心,自然会抽丝剥茧细细思量,许多事,瞒也就瞒不住了。
蒋吕氏一夜好眠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只是又想起几个冤家,难免心中发堵,一个个的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当她不知道吗?若无媳妇挑唆他们谁也不会来她这里要什么“东西”,因此上几个媳妇来立规矩的时候,她脸上就带出了几分的不满。
朱么娘、秦玉珠、闵四娘都是看惯她脸色的,也知昨日之事,自然加倍的小心起来,蒋吕氏对着镜子扫了一眼媳妇们,朱么娘暂时动不得,还要拉拢为上,想到这里她又暗恨起司马静来,闵四娘是个乖巧脸子小的,稍微说话带刺就要哭哭啼啼,自然就把一腔的火气往秦玉珠身上发。
“修姨娘和孩子还没找着吗?天下哪有这样的事,首辅之家的姨娘和孙子,青天白日的说没有就没有了。”
秦玉珠心里认定了修姨娘是被蒋佑临给藏了起来,故意的说丢了给她添堵,“太太说得及是,只是媳妇身在内宅,着急也没用,有几次说得急了些,三爷倒发起火来了,他想来也是心急如焚却没什么法子吧。”
蒋吕氏冷笑了一声,秦玉珠也够能演的,嘴皮子也利索,又是个能生的,她的两个嫡出的媳妇,倒不如庶媳了,想到这里她愈发的瞧秦玉珠不顺眼了,“当初你就不该让她带着孩子去进香还愿,就算是她非去不可,也不该让她把孩子带着,嫡子有两个也不算多,总要多子多孙才是福气,你就是太不在意庶子了,如今蒋家的骨血流落在外,我是没有一夜能安寝的。”
秦玉珠张了张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人家诚心想要一大清早的让你不好过,除了认倒霉还能怎么样?“是媳妇的不是,媳妇每每想起那孩子也是心如刀搅一般。”
她们你来我往这么一说,倒说到了朱么娘的痛处,秦玉珠好歹有两个嫡子呢,她却只有一个女儿,脸色微微的有些发白,闵四娘自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微微拽了拽她的袖子,对她笑了笑,“我瞧着太太今个儿气色倒是不错,比我这个年轻的还要好。”
蒋吕氏瞧了瞧她,这是闵四娘“病”愈之后头一回过来立规矩,眼眶子下面的黑青还没褪呢,再瞧瞧她愈发单薄的身子,虽有些怜惜,心里却总惦记着子嗣,“唉,前阵子见你多长了些肉,这些个日子一折腾又瘦了,还是要多补养才是,过了孝期你跟老六真的要早早生个孩子了。”
“是。”闵四娘福了一福,低头不语。
蒋吕氏瞅着媳妇们,心中难免的想起了薛静安来,自从她没了,这晨昏定省倒也没了乐趣,想到这里蒋吕氏摇摇头,心道自己想那个屈死的鬼干嘛,“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蒋吕氏刚打发媳妇们走,裴大贵家的就进来了,身后跟了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子,“太太,东平郡王妃下了帖子请太太过府喝茶。”
蒋吕氏身在孝期本不该出府饮宴,东平郡王妃是庞贵妃的亲侄女,如今她不顾忌讳下帖子请她,显然……是有什么事要当面说……
“你去回了下帖子的人,我本是居丧之人,不便外出,东平郡王妃若是有事,来府里小聚也是可的。”
裴大贵家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站在门外对等在院子里的王府派来传信的婆子说:“我家太太多谢郡王妃了,只是太太正在居丧,不便打搅,郡王妃若是烦闷若不避讳……来府里小聚也是可的。”
东平郡王妃的婆子也是知道蒋吕氏一贯的架子的,除了庞贵妃,蒋吕氏怕是不把这京里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两个婆子互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我们王妃说蒋太太若是不便出去,只让我们传话即可,庆丰班九月里新排了一出戏叫——梨花记,红遍了京城,太太若是在家里烦闷的话,找庆丰班的人唱全本的大戏也是成的。”
裴大贵家的只觉得这两个婆子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却意有所指,送了这两个婆子到二门外,又亲自打点了车马,给了赏钱之后,裴大贵家的回了蒋吕氏的屋子,“太太,那两个婆子好生奇怪,竟说什么庆丰班新排了一出戏叫:梨花记,红遍了京城……”裴大贵家的说完了,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是——
蒋吕氏显然跟裴大贵家的想得一样,手里的茶盏啪地一起摔落在地——师施!当年师施言犹在耳,若是蒋吕氏背心弃义,师施定当找人写戏,让蒋吕氏红遍京城……
京城荣升酒楼
蒋佑方闲坐在桌边嗑着瓜子等着常安宁,往日饮宴常安宁都是早早的到了,点好了菜等他,这回常安宁竟然晚到了,实是少见得很。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外面的小二引着人往这屋里走:“常爷,蒋六爷正在等着您呢。”
“嗯。”
“谢常爷赏。”哟——常安宁什么时候有多余的银子赏人了?蒋佑方正想着呢,常安宁撩了帘子进了屋。
这一进屋模样气势就与往日不同,往日常安宁是个假富贵,内外的衣裳虽是好料子的,样式却难免过时,身上的挂件儿也是骗得了外行人,骗不了京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是银样蜡枪头,穿得好荷包里没银子的主儿,到了冬天尤其是难过,只有一件小毛的衣裳撑场面,如今却是拾掇得人模狗样的,手里拿的扇子,腰上挂的荷包看起来都价值不菲,脸上的笑也带着几分的春风得意的样子。
“你这是在哪儿发财了?”
常安宁也不说话,就是瞅着蒋佑方笑,蒋佑方如今身在孝期,外罩着狐腋毛的褂子,头戴银冠,通身贵公子的气派,瞧着他的表情就带着三分的讶异。
常安宁笑了笑,“我是遇见贵人了,得了贵人的举荐入了通天观做了俗家弟子。”
蒋佑方一听说他入了通天观,也就晓得他这一身的行头是哪里来的了,只要沾上通天观的边,莫说是成了俗家弟子,就是成了俗家弟子的好友,也没有不发财的。
“没想到你竟有些慧根。”
“机缘巧合罢了。”常安宁跟他打起了机锋,想起自己这几个月的遭遇,也觉得如在梦里一般,只是内中之事,就算是他跟蒋佑方真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便说就是了。
“既是你发了财,今天这顿就你请了。”蒋佑方笑道,随手招来小二,一口气点了五六道菜,见常安宁面色如常,无有旁日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的为难之色,也就不再逗他了,“撤了那两道肉菜,米酒就是了。”米酒算是素酒,他正在居丧不能喝“荦酒”
“等等。”常安宁看了蒋佑方一眼,“不要米酒,我记得你们这里有玫瑰露,拿两瓶来。”
蒋佑方一听玫瑰露就是一愣,一瓶子就要十两银子的精贵东西,常安宁竟然眼都不眨的叫了,看来真的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两个人一起略吃了些酒,常安宁提起京中趣事来,“如今京里有一出戏,名叫梨花记,倒是颇有些趣味,讲的是某朝某代某人落魄之时娶了妻室闺名梨花,高考得中状元,携妻、子入京,路遇宰相千金,竟勾搭成奸,宰相千金对状元郎一见钟情,毒杀梨花将其抛入江中,二十年后她所遗之子不知原委认宰相千金为母,谁料那千金毒如蛇蝎,以青楼女子诱父子二人入聚~之乱,那梨花一直护卫其子,连夜托梦示警,劝其子远离美色,其子猛然惊醒,查清当年原委,替母申冤……”
蒋佑方越听脸越白,这出戏若是不知底细的人听了也就听了,若是知道底细的……听着难免心惊,大哥的生母就是在随父亲上任的途中死得不明不白,还有所谓的聚~之乱……除了结局不同,没有一样不与蒋家暗中相合的……
“这出戏不但庆丰班在唱,连说书的人也在说,我听见京里有人传说——这戏影射……”
蒋佑方一拍桌子,“够了!不知道哪里的乡野村夫落弟的秀才胡乱编排出来的戏,却被人牵强附会往蒋家头上安!”
他这边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街上一阵的吵闹声,他推开窗一看,正是那庆丰班里的人,被几十名刑部的衙役押着,拿绳子串成一串在街上像是赶羊一样的赶着,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虽无一人大声说话,那嗡嗡的声音却比大声说话还要刺耳。
不知道谁看见了站在酒楼二楼的蒋佑方,整条街站着的几百号人,连嗡嗡嗡说话的人都没了。
蒋佑方一闭眼……若是蒋家对庆丰班和那些说书人置之不理也就罢了,没人会把那出梨花记当真,可如今庆丰班的人全数被刑部的人给拘拿了,蒋家真的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