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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殿耸立在青色的奠基上,从平地拾级而上,大殿正门大开,在底层的阶梯上能隐约听到大厅里嘈杂的声音,大殿廊檐上,挂着五彩斑斓的旗子,柔软的旗子和坚硬的大殿石头建筑,以涂安真的眼光来看非常不协调,当然她也并不在意,只是一串串的经幡迎着秋日傍晚的凉风飞扬,顽强地透出一派喜悦的气氛。
“蒙古人的喜好挺稀罕的,喜欢挂这些小旗子,叫什么经幡,说是祈福用的,这和我们汉人的祈福,那可是太不一样了!”大监看着飞舞的经幡,不自觉地就说了起来,也许是碰到了同类人,话就多了。
“姑娘,一会进去了,奴才就帮不了你了,你就看着别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奴才不知道您对蒙古人了解多少,但是要学会绝对顺从,千万不要说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话。”大监话中有话,涂安真听出来了。
涂安真心领神会,微笑示意,抬脚踏进了飞鸿殿。
“瓦拉瓦阿拉季霍涂安真哟!”一进门,就有人说了一连串涂安真听不懂的话。
涂安真心里的闷气又涌了上来,此时她才察觉,原来之前在延香阁的不快,就是因为怕到了丰收宴听不懂他们说话啊!
可是很快,又有人说官话了:“延香阁涂安真到!”
幸好有人解释,听着自己的名字在大殿里回响,涂安真被震住了,心中的闷气似乎也震走了不少。
“安真,你来了!”没等涂安真回过神来,真金已经负手站在她的面前。
几日不见,真金愈发地精神爽朗了,他身着白色的金边锦缎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飞鸟的轮廓,脚蹬藏青色布靴,靴尖顶着金色小球,腰间一条紫色缎带和皮革编织而成的腰带,腰带交织间还嵌着白色的水晶,映衬着腰带的颜色。
真金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涂安真,涂安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小心瞥见他那条泛着紫光腰带,又看看自己紫色的褥裙,似乎明白了什么,脸有些微微发烫。
“怎么样?宫城住得习惯么?这几日我很忙,没时间去看你。”真金小声地问涂安真。
“嗯,还……”涂安真准备回答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突然各种声音响起,打断了涂安真的话,她听出了其中一种是官话,意思自然明白。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好像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用上了力气,表情、动作都蹦得紧紧的。真金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跪卧在忽必烈皇帝和察必皇后面前,大声说着什么,飞鸿殿里面所有的人似乎都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都跟着纷纷跪下,嘴里也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除了一个人——涂安真。
“跪下!跪下!”有人扯了扯涂安真的裙角,说着她听得懂的官话。
“哦!”涂安真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也跪了下来。
“大家在给皇上、皇后请安呢!准备进行宴前仪式了。”刚才扯了涂安真的裙角,现在跪在涂安真身边的人说。
皇帝皇后身边的太监扯着嗓子开始叽叽咕咕,涂安真完全听不懂,转头看看了跪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觉得他有些面熟,可是又不记得见过他。
跪了一刻钟,仪式终于结束了,这次,又有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开宴——”“咕霍——”
涂安真的腿跪得有点酸,她立起腰来,顺势用手揉了揉大腿两侧。
“姑娘,请随我来!”涂安真身边的人已经站起来,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她。
涂安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扶了他的手,随着他走到了大厅里的蒲垫边,这一切,正好被回头的真金看到了,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涂安真坐定,才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男子,他皮肤白皙,双目明亮有神,嘴角边泛着礼貌的笑意,一身月白绸缎长袍,虽不比锦缎厚实,却更加轻柔,腰间系着一块淡绿色的玉石,在长袍的褶皱里若隐若现,就像他眉宇间的傲气,似有似无。
“姑娘姓涂?”白衣男子开口说话,声音清亮而温和。
涂安真疑惑地看着白衣男子,不等她说话,白衣男子首先开口了,“涂姑娘由燕王从池州带回,现居延香阁,元朝王室从来没有带过汉人姑娘回宫城,这几天,宫城里的人可都想见识一下姑娘你哟!”白衣男子的话语间似乎有讥笑的意味。
涂安真听罢,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思量:既然有意讥笑,为何刚才又出手相救?但她并没有问出声来,只是装着若无其事地看着大殿里的人们。
举行如此形式、如此规模的晚宴,在宫城里也是绝无仅有。飞鸿殿大厅的正北面有几级台阶,忽必烈皇帝和察必皇后就坐在台阶上的桌子后面,桌子很长,向东西两边延伸,上门摆着各种花样的菜式,奴才和婢女们伺候他们进食;飞鸿殿大厅的西边,宫人们早就准备好了五张长条桌子,桌子上各种酒菜逐一摆开,供人选食,大殿东边则是一张张蒲垫,取完食物,大家三三两两坐在蒲垫上端着盘子吃起来,不时有人起身上前去向皇帝敬酒,然后靠坐在台阶上,其他人依然在蒲垫上吃喝聊天,一副热闹却不失礼仪的景象。
“姑娘,我叫全向西。”白衣男子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并给涂安真递上侍从们取来的酒菜。
“谢谢你刚才帮我,我叫涂安真。”涂安真礼貌的回应。
“涂姑娘是不是听不懂他们说话?”全向西一边往嘴里送菜,一边问。
“嗯!我都碰到几次了,每次都会发生误会,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涂安真叹气。
全向西笑着向涂安真进酒,“如果姑娘赏脸喝了这杯酒,在下可以教姑娘。”
涂安真两眼放光:“真的?”抬手接过了酒杯就往嘴里灌。
全向西点点头:“安真姑娘如此爽快,向西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好,一言为定!”涂安真又倒来一杯酒,递到全向西的面前。
全向西也不推脱,接过来一饮而尽。
飞鸿殿里各种不同种族的人在开怀畅饮,热烈交谈,有时候语言不通,但并不妨碍热情的传播。忽必烈皇帝和察必皇后坐在最高位,连平时尽是武人打扮的直禄脱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尽情地分享着胜利者的喜悦,可真金却是宴会的主角。他坐在皇帝餐桌旁的台阶下,尽情展示着元朝皇子的骄傲和风采,他手执酒杯,时而向父皇额赫敬酒,时而又与上前而来的宾客交谈,他的脸因酒气而微红,却也更衬托他神采奕奕,一切是那么的协调、美好,在场的所有女子都为之侧目倾心。
“安真……安真……”全向西带着侍从取了酒菜回来,推了推一直望着真金的涂安真。
涂安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抿着嘴笑了笑。
“燕王是要做太子的,这次皇上召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件大事。”全向西又坐回了涂安真身边,悄悄地对她说。
“啊?”这消息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涂安真的头脑一片浆糊,原本浮在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半个月前从浮梁城启程来大都,真金说的可是回家看看父母啊?!在涂安真的世界里,家不会像宫城这么硕大而空旷,更没想到父母会是一国之主,而自己跟着他回来,仅仅是想着找兄长,可现在,他却要成为太子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涂安真又望向真金,忽觉他周边的一切像是准备好的了画布,而真金就是画里的主角,遥远却又真实。
“唔喱咕叽!”突然,真金向着忽必烈皇帝和察必皇后说了一句什么,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真金又说了一串涂安真完全听不懂的话,然后就看见几个大监抬着一个箱子走到了大殿中央。
“个哈——”,忽必烈皇帝发声,涂安真听到了皇帝说话,却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
全向西看出了涂安真的迷惑,悄悄在涂安真耳边说:“燕王要给皇上皇后献宝,皇上命令抬上来给大家一起欣赏。”
正说着,“噔——”的一声,箱子的四面全开了,装在盒子里的瓷器!是真金和涂安真在池州都督府烧的瓷器梅瓶!
“哇——”虽然语言不通,可涂安真看出了众人们的惊讶和赞叹,有许多人都竖起的大拇指。
梅瓶“窄颈宽肩瘦腰”,挺立在大殿的中央,浑圆饱满,亮眼的宫灯把梅瓶的浅白底色照得熠熠生辉,映得那些精妙绝伦的蓝色“回”型纹路发紫。
“好东西啊!”涂安真听见了一句她听得懂的官话,她左右张望,发现说官话的是一个汉人打扮的老者,只见他边说边走上前去,跪下来向忽必烈皇帝说了几句,忽必烈连连点头,又示意真金一起靠近,商量着什么,片刻后,老者发声:“皇上为此瓶赐名青花!”
青花?为什么叫青花?涂安真在脑子里搜索着原因,老者又发话了:“这蓝色纹路实则用苏麻离青烧成,皇上圣明,取其中青字,赐名青花。”
老者说的是官话,显然在场众人都听懂了,连连点头,人群中有人大赞:“窦太傅真是博学多才,连给个瓷器取名都这么有文采!”
“窦太傅?”涂安真一脸迷惑的看向全向西。
“太傅窦默,燕王的老师!”全向西回答。
真金的老师是汉人!涂安真看向真金,眼里飘过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迷茫。
涂安真的目光扫过大厅中央的那个梅瓶,又抬眼瞥见觥筹交错中的真金,宴会焦点的他就像那个梅瓶,骄傲、自信,吸引着每一个人的目光,屹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全向西一直热情地和涂安真攀谈,一时间两人吃了不少酒。
约莫半个时辰后,全向西说他是二皇子芒哥剌的门客,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要去向邀请他来的二皇子谢恩,于是拿着酒杯没入在飞鸿殿大厅的人群当中。
喝了酒,涂安真的脑子有点晕,她始终觉得全向西很熟悉,他说话的节奏语调,面部的表情都很亲切,可长相却明明是第一次见,十分陌生。越想越乱,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离飞鸿殿几步之遥,就是御花园。
御花园各处都点了灯,涂安真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御花园里散步,时不时用力而短促地吐一口气,然后便闻到浓浓的酒味。
“你到底是谁?”小路的假山后有人在讲官话。
“我呸!蒙古鞑子你们死全家!”有人恶狠狠地回答。
“你不要不知好歹,说,是谁让你改名刘顺混进来的?”
刘顺?!不是刚才领自己来飞鸿殿的大监么?怎么有人要查他?涂安真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只听见一阵挣扎的声音。
“把这里收拾干净!”
“诺!”
涂安真猜到假山后发生了什么,她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急忙转身奔回飞鸿殿。
飞鸿殿里依旧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全向西坐在角落里的蒲垫上,摇头晃脑,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大厅中央的舞蹈。
涂安真在全向西身边坐下。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喝多了?”全向西笑意盈盈地问。
“我……我刚才出去了一下。”涂安真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来,喝口茶。”全向西端起一个茶杯递过来。
涂安真正欲接过茶杯,突然发现他的袖口有两滴血迹!
啊?!涂安真吓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