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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母女相见
威洛比走后很久,甚至他的马车声已经消失了很久,埃莉诺的思绪一直纷乱无比,各种想法虽然截然不同,但都齐集心头,结果都化成异常的哀伤,这股哀伤的力量竟然让她把妹妹都放诸脑后了。
威洛比,那个半小时前还被她看成是卑鄙小的人,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人,尽管这个人有千错万错,但是这些过错已经给他带来了百般痛苦,这就或多或少地激起了她的一点儿恻隐之心。一想到他从此将跟她们家一刀两断,再无来往,她不由觉得一阵遗憾和惋惜。她很快认识到,她的这种情绪恰恰遂了他的心愿,而与他的人品并不相称。她觉得那些按理来说无关紧要的情况却进一步左右了她对他的看法。这其中有他那异常迷人的姿容,他那坦率、多情、活泼的风度,其实这些特点算不上是美德。还有他对玛丽安仍然一往情深,而任这种深情继续沉迷甚至是不道德的。但是,她还是感到他的感染力对她的判断的影响,直至这些感染力开始削弱为止。
最后,埃莉诺回到睡梦中的玛丽安身边,发现她正在苏醒,正如她期望的那样。甜甜地睡了一大觉之后,玛丽安的精神恢复到了她所期望的程度。埃莉诺不由得思绪万千:过去、现在、将来——或威洛比的来访、玛丽安的安康、母亲的即将到来,这一切都使她情绪激动,丝毫没有疲劳的感觉。她唯一担心的是不要让妹妹察觉出她的心事。幸好她担心的时间不长,因为威洛比走后不到半个小时,她又听见一辆马车的声音,便再次奔下楼去。她急于不让母亲多一刻不必要的担惊,她立即跑进门厅。等赶到前门口时恰好迎上母亲,把她扶了进来。
达什伍德太太快到时,就提心吊胆地害怕起来,几乎认定玛丽安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既无法询问玛丽安的病情,甚至也无法问候埃莉诺,但是,埃莉诺既不等母亲打招呼,也不等她询问,当即报告了令人欣慰的喜讯。母亲听了像往常一样激动不已,刚才还被吓坏了,转眼便欣喜至极。她由女儿及其朋友搀扶着,走进客厅。她流着喜悦的泪水,仍旧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再地拥抱埃莉诺。同时,不时地转过身去握布兰德上校的手,眼睛里既露出感激之情,又好像深信他也在分享此刻这巨大的喜悦。不过,上校是以比她更沉默的方式来分享着这番喜悦的。
达什伍德太太一镇定下来,马上决定要去看望玛丽安。两分钟后她就跟她亲爱的孩子在一起了。经过离别、不幸和危险,孩子比前更亲了。埃莉诺看到母亲和玛丽安见面时两人都十分激动和高兴,只是有点担心觉得玛丽安不能再睡下去了。达什伍德太太在孩子生命有危险时表现出的镇静,甚至小心翼翼的样子,给玛丽安以很大的安慰。玛丽安看见母亲就在自己身边,便安下心来,觉得自己太弱,不宜说话,周围看护她的人都没有说话,她也就马上顺从了。
达什伍德太太一定要陪玛丽安一夜,埃莉诺听从了妈妈,自己上床睡觉去了。熬过了整整一夜,而且又经过长时间的令人极为疲乏的焦虑,人在这时候是极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可是她却因为心烦意乱,一点儿也睡不着。“可怜的威洛比”,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现在这样称呼他了。要是自己没有听到他的表白该多好。她觉得以前对他太苛刻了,她为此时而责怪自己,时而又觉得威洛比是罪有应得。她答应把他的话告诉妹妹,可是这件事却一直让她为难。她不知道玛丽安听了这些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怕自己这样一说,妹妹能否跟另一个人过得幸福——一时间她甚至盼望威洛比成为鳏夫!可是一想起布兰德上
校,她又责骂自己,她觉得玛丽安应该报答上校的坚贞和苦恋,而决不是继续与他那情敌保持感情,想到此,她便希望威洛比太太千万不能死。
且说布兰德上校来巴顿接达什伍德太太时,她倒不是很震惊,因为她早有思想准备。原来,她太担心玛丽安的病情了,便已经决定不再等候消息,当天就启程去克利夫兰。布兰德上校还没到达,她就为上路作好了一切安排。那时她正在等凯里夫妇来把玛格丽特接走就动身,因为母亲不肯带小女儿同去,怕她被传染。
玛丽安一天天地好转,达什伍德太太那副欢天喜地的神情,证明她确实像她一再宣称的那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埃莉诺听她这样说,并且看到她那高兴的样子,有时不免怀疑,母亲是不是还记着爱德华。埃莉诺曾写信很有节制地跟母亲说过自己的失意,达什伍德太太深信不疑。不过目前她正赶在兴头上,一心只想着那些能使她更高兴的事情呢。玛丽安已经从死亡线上回到了她的怀抱,但她开始感到,当初正是自己犯糊涂看错了人,怂恿玛丽安不幸地爱上威洛比的,结果害得她差一点儿送了命。埃莉诺没有想到,除了玛丽安的病愈让母亲高兴外,还有别外一件事也让母亲感到喜悦。她们两人一有了私下相处的机会,母亲便这样向她透露说:
“我们终于单独在一起啦。亲爱的埃莉诺,你还没有知道我有多高兴呢。布兰德上校爱上了玛丽安,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女儿听了,真是既高兴又痛苦,忽而惊奇,忽而平静,她一声不响全神贯注地听着。
“你从来不像我,亲爱的埃莉诺,不然我会对你现在还这样镇静感到奇怪。如果让我坐下来为我们家的幸福考虑的话,我会把布兰德上校娶你们两人中的一位定为最理想的目标。我相信,你们两人中,玛丽安嫁给他会更幸福些。”
埃莉诺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这样认为,即为她确信,只要不存偏心,考虑一下他们的年龄、性格和感情,她就拿不出任何合理的根据。但是母亲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总是容易想入非非,忘乎所以,因此她还是不问为好,只是一笑置之。
“昨天我们走在路上,他把心里话全都向我吐露了,事情来得非常意外,非常突然。你尽管相信好啦,我开口闭口都离不了我那孩子,不可能谈别的。上校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悲痛。我看得出他跟我一样伤心,他或许认为仅仅是出于友谊,按现在的世道来看的那种友谊不能充分说明如此深切的同情吧——或者也许他根本就未假思索——他忍不住大动感情,告诉我他对玛丽安抱有真挚、深切和坚贞的爱情。他从第一次看见玛丽安的时候起,就一直爱着她的呀,我的埃莉诺。”
不过,埃莉诺这时觉察得到,这不是布兰德上校的原话,因为母亲太富于想象力,天生喜欢添枝加叶,因此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她中意的,她总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上校对玛丽安的爱,无论威洛比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大大超过了威洛比对玛丽安的感情,比他热烈得多,也忠诚和专一得多——你怎么说都可以——他明知亲爱的玛丽安不幸地迷上了那个不成器的年轻人,但他还是始终爱着她!不带任何私心,没有任何希望地爱着她!说不定他还希望她与别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多么高贵的心灵!多么坦率,多么真诚!他的人品可真好。”
“布兰德上校人品出色,”埃莉诺说,“这是众人皆知的。”
“这我知道,”母亲郑重其事地答道,“要不然,有过这样的教训,我是决不会去鼓励这种爱情呢,甚至也不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上校如此积
极主动,那么友好及时,那么心甘情愿地来接我,这就足以证明他是天下最大的好人。”
“然而,”埃莉诺答道,“他的人格并非建立在这一件好事上,即使这其中不存在什么仁义之心,可是对玛丽安的钟情也会促使他这样做的。长期以来,詹宁斯太太、米德尔顿夫妇跟他一直很熟悉,他们都很喜爱他、敬重他。即使我自己,虽说最近才认识他,对他的了解也是相当深刻的,我十分敬重他、钦佩他。如果玛丽安跟他结合能够幸福美满的话,我会像你一样十分爽快地认为,这门婚事是我们家的最大的幸事。你是怎么答复他的?给他希望了吧?”
“哦!亲爱的,当时我对他、对我自己都谈不出什么希望不希望的。那当儿,玛丽安说不定快死了。不过,上校没有要求我给他希望或支持。他那是对一个知心朋友无意中说出知心话,不是对一位母亲表达自己的请求,结果不想一开口他就滔滔不绝地遏制不住了。起先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倒是跟他说了:要是玛丽安还活着——我相信她会活着的——我最大的幸福就是促成他们的婚事。自从我们到了这里,听到玛丽安脱离危险的喜讯以来,我跟他说得更具体了,我尽力设法鼓励了他。我告诉他: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玛丽安的心决不会一直放在威洛比这样的人身上。上校自己的品德一定会很快赢得这颗心。”
“不过,从上校的情绪判断,你还没有使他感到同样乐观。”
“是的。他觉得玛丽安的感情太深了,在很长时间里是不会改变的。即使她忘却了旧情,可是年龄和性格的差距那么大,他也不敢相信能赢得她的喜爱。不过,在这一点上,他完全想错了,他的年龄比玛丽安大,刚好是个有利条件,因为他的性情和见解都已定了形。至于他的性情,我恰恰深信这正是可以使你妹妹感到幸福的性情。他的仪表和风度对他也很有利。我对他的偏爱并没使我陷入盲目。他当然不及威洛比漂亮,但他的容貌有一种更加让人喜爱的神情。你若是记得的话,有时威洛比的眼里总有一股我不喜欢的神气。”
埃莉诺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但是她母亲不等她表示同意,便又接下去说:
“他的风度,我是说上校的风度,不仅比威洛比的更讨我喜欢,而且我很清楚,这种风度也更能讨玛丽安喜爱。他举止文雅、真心待人、朴实自然,一派男子汉气概,这和玛丽安的真实性情更加协调。而上校的性情与威洛比的动辄矫揉造作、不合时宜的快活性情截然不同。我敢肯定,即使威洛比不像现在这样原形毕露,变得非常和蔼可亲,玛丽安如果嫁给他,也决不会像嫁给布兰德上校来得幸福。”
她停了下来。女儿不能完全赞同她的意见,不过她没听见女儿说的话,因而也没惹她生气。
“玛丽安若是嫁到德拉福,即使我留在巴顿,也离我不远,”达什伍德太太接下去说,“和我们来往就方便了。而且我听说那是个大村子,那附近—定有什么小房子或是小乡舍的,会像我们现在的住所一样适合我们居住。”
可怜的埃莉诺!这是要把她弄到德拉福的一个新计划!但是,她的意志是坚强的。
“还有他的财产。你知道,像我这样年纪的人都会关心这个问题的。虽然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财产,但我对此表示乐观,觉得数量肯定不少。”
说到这里,进来了个第三者,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埃莉诺趁机退了出来,把事情独自好好地考虑了一番,她祝愿她的朋友成功。可是,她一面祝愿,一面又为威洛比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