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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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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纳兰性德《画堂春》

    第二天中午,芷楠接到了方圃的一个电话,问她今天有没有时间过来一趟。

    芷楠说我过来倒是可以,但是能不能够帮上你的忙那还说不定呢。

    方圃说只要你肯过来,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芷楠说这下我的身价可是体现出来了。

    方圃说你说个时间我派个兄弟过去接你。

    芷楠说没有那个必要吧?我自己打个车过去就可以了,你把地址发到我的手机上吧。

    方圃说好的,你还是以前的那个脾气,一点儿也没有变。

    芷楠笑了,我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脾气了,没有想到你还记得?

    方圃说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变,而我记得的只是你以前的样子。

    芷楠说我现在的样子可能会让你失望的。方圃说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放心好了。接完方圃的电话,芷楠跟办公室的其他人交代了一下工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她有在车上看书的习惯),放在了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就打车离开了。

    坐在出租车里,她的心嘭嘭直跳,她想自己心里并没有想什么呀,怎么心跳得这样厉害。她做了几次深呼吸,算是给心理排了排毒,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按照手机上的地址,她找到了方圃的办公大楼。

    那是一栋六层的独体楼,外围镶着深蓝色的玻璃幕墙,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块璀璨的蓝色水晶。

    两个大块头的年轻保安站在大门两侧,身体挺得笔直,见芷楠进来,其中的一个保安走上前询问了一些情况后说请左边登记。

    芷楠按照他指的方向找到了服务台,说明了来意,值班的小姐拿出一个蓝色的记录本,芷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然后值班小姐给她指示了具体要到的楼层和房间号码。

    芷楠说了声谢谢就走了上去。值班小姐喊住了芷楠说电梯在右侧转弯的地方。芷楠冲值班小姐笑了笑,说我想自己走上去。对方也笑着点了点头。

    芷楠每迈一步,都觉得异常沉重,三四十年的记忆毕竟分量不轻.

    每迈一步,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被揪紧一下,甚至有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做两次深呼吸。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等略微好一点儿了,她又继续往前走,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觉也就到了方圃的办公室。

    方圃的办公室在六楼靠近左边的一个房间,进了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组松竹梅兰四君子的屏风,屏风后是几株娇贵的盆栽,红得发黑,绿得发亮,紫得梦幻,蓝得迷离。

    再往里走是一张红木的会议桌,估计能够做几十几个人的样子,桌子上摆着白色的茶杯和托盘,旁边还插着一束新鲜莹润的玫瑰。再往里走就是方圃的办公室了。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芷楠轻轻地走了过去。她站在门口,想敲敲门引起屋内人的注意,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一张硕大的屏风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屏风上雕刻的图案一下子把她震慑住了,没有花鸟,没有山水,没有人物,有的只是一个字——爱,用繁体写成,为的是突出那个不曾被遗忘的心字。红木架构,再加上猩红璀璨的爱字的渲染,整个屏风散发出来的暖意足够一个人温暖一辈子的了。

    正当她在门口感慨徘徊的时候,一阵嘟嘟嘟的敲打声远远地传来,芷楠回头一看,来的正是方圃,他拄着双拐一拐一拐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圃并没有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可是芷楠却是完完全全地把他尽收眼底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拄双拐的样子,一霎那,芷楠的眼睛模糊了,记忆中高大帅气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的方圃竟然变成了一个残废。

    这就是现实,她想不通,可是她也只能接受。

    方圃也注意到了芷楠的存在,他怔了一下,笑着说我没有吓着你吧?

    芷楠苦笑了一声,看着方圃的眼睛,说你确实吓着我了。

    方圃说我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时候,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晚上还做了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怪兽。

    芷楠说我也做过一个关于你的梦,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说到这里,芷楠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了。

    方圃瞪大了好奇的眼睛说,说下去呀,我很想听听下面的内容。

    芷楠说梦里的事情谁还会放在心上,都是不着天际云里雾里的,不听也罢。

    方圃说说不说是你,听不听是我。进去坐下来说吧,说着他一拐一拐地走在前面,芷楠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方圃的办公室。

    但是芷楠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得,不停地回头看那张爱字屏风。

    方圃让芷楠坐在办公桌前面的红色真皮沙发上,他自己熟练地把拐放好后就坐在办公桌前的老板椅上,身子旋转了一下,视线正好对着芷楠,而芷楠的眼睛却还是不忘门口的那张爱字屏风。

    方圃注意到了芷楠的这个小动作,就随口说了一句:这张屏风是我托人专门定制的,木料是缅甸的花梨木,书法是现在ZG书法协会的一位朋友帮忙写的,我当时也想不到让他写什么好了,就随口说了这个字,还特别关照一定要有心的那个爱字,不要简体的没有心的爱字,都没有心了你说还能够有爱吗?

    说着,他定定地看了芷楠一眼,芷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方圃见她不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自己也就打住不说了,他仔细地搜索着芷楠脸上的表情,想从里面找到一点儿别样的东西,可是除了平静的平静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真的像极了一棵楠木。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芷楠听。

    芷楠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是在想现在的人们心里是否还真的有爱?

    方圃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芷楠说我昨天晚上看了黄仁宇先生的一本书,上面提到了阮玲玉的死,就是一句流言蜚语,就是一句人言可畏,却把她年轻的生命和才华给葬送了。可是假如放在现在的话,别说一句流言蜚语,就是十句百句,有的人不但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是炒作自己的猛料,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个QS不如的母亲逼着自己未成年的女儿——,我想到了老舍先生曾经写过的《月牙儿》,那个时候我都不忍卒读,可是现在这样的视频却是出了又出,当然,我还是不忍心看。我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方圃听后呵呵地一笑,说要不说你还是没有变吗?这样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别人都觉得很正常了,你却觉得不正常,你还是生活在书本里,而不是现实里。

    芷楠说看来在那些觉得正常的人眼里,我就是不正常的了。

    方圃呵呵地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芷楠说是你的那面屏风让我想起了这些。

    方圃看着她的眼睛问:就想起这些吗?

    芷楠说是的,也就这些了。

    方圃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

    芷楠的眼睛有点红了。她咬了要嘴唇,说今天你要我来是想要我怎么做呢?

    方圃咳嗽了两声,说上次我跟赵总还没有谈到正题他就走了,或许是我说话不到位吧?

    芷楠没有说什么。

    方圃接着说我很想跟赵总合作,我虽然竞标成功,拿下了丝网,但是后面的一系列工作还很棘手,就我个人的力量我觉得有点身单力薄。赵总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了,实力雄厚,又有那么多的关系,我觉得想请他帮忙,大家合作,责任利益分清,事情就好做了。

    芷楠说找一个合作伙伴或许并不这样简单,你们以前都互不认识,更谈不上有什么交往,我觉得你一下子就想跟他谈合作,确实有点太突然了,我估计他还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方圃呵呵地一笑,说:准备?商场如战场,机会抓住了,钱就到手了,谁会去理会这个钱是谁给的呢?做生意,也要讲究出其不意呀?

    芷楠说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不过好像你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大家都不很开心,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方圃楞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就直说了,我曾经派私家侦探到过赵总的办公室,没有想到拿到的文件中有你写给他的一些信件,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有了你的消息。

    芷楠哦了一声,方圃接着说你知道自从我离开老家后就跟家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最近一段时间我才跟他们联系。

    芷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你这样做呢?

    方圃淡淡地一笑,说老天的安排,谁知道呢?

    芷楠说看来你的心里压着很多的事情,难道跟我也不能够说吗?说完这句话,芷楠的脸有点红了,她觉得后面的话太欠考虑了。

    方圃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语气沉重地说可以跟你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芷楠信口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方圃说假如赵总因为这件事情跟我过不去的话,说明他还是很在乎你的,不过,他在外面确实也不是怎么很检点……

    还没有等他的话说完,芷楠打断了他:能够不谈这个话题吗?这个话题跟今天我们要谈的有关系吗?

    方圃觉得说得有点过了,感到很不好意思,说了声抱歉,我不该这样说的。

    芷楠说你们要谈生意上的事情,那是你们的事,再说我对生意一窍不通。

    方圃说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忙。

    芷楠说这个忙我会帮的,不用你讲,就像你所说的只要有钱赚还问来路干嘛呢?说着芷楠冷笑了一声。

    方圃听出了芷楠话里的意思,低垂着头说请你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还没有堕落到那个程度。

    芷楠淡淡地说三十多年了,大家都变了,说没有变是不可能的,大家都一样,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谁还笑话谁呢?都是为了生活。她故意把生活两个字加了很长的尾音。

    方圃说可是你真的没有变,我觉得。

    芷楠说那是因为我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不出去,思想僵化落伍了,而你们却一直在路上,一路走来见多识广,该看的都看到了,不该看的也看了,所以想法就多了。

    方圃听出了芷楠话里讽刺的意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芷楠说你的这个忙我会帮的,而且可能会帮忙到底,到时候你可别嫌我是个多余的人哦?说着俏皮地瞟了方圃一眼。

    方圃笑着抬起了头说有你加入我什么就都放心了。

    芷楠说你太高估我的感染力了,没有谁都一样,地球照样转。

    方圃呵呵一笑,说但我觉得赵总离了你不行。

    芷楠笑着说离不离是我说了算,行不行是他自己的造化,谁离了谁都一样。

    方圃说芷楠啊,这么多年大家都经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现在见面了,也是我们的造化和缘分,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一下,你在感情上受到过什么伤害吗?你的话听起来让我感到你好像受到过什么伤害。

    芷楠淡淡一笑,说现在觉得伤害这个词太悲摧了,自从我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看成是狗跟肉包子的关系后,我就不把那样的男人当人看了,也就没有什么伤害了。

    方圃呵呵地苦笑了几声,芷楠,看起来,你还真的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芷楠说不,我变了,我以前爱别人胜过爱我自己,但是,现在,我要多爱我自己一点,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女人,谁还会爱呢?呵呵。说到这里,芷楠也俏皮地笑了起来。

    方圃说好男人还是有的。

    芷楠说呵呵,比如你。

    方圃一本正经地说是啊,但说过之后,他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说,但是,我现在——已经配不上你了。

    芷楠说咱们说着说着又跑题了,说着站起来走到书橱那边,问我可以看看那些书吗?

    方圃说当然可以,你就直接打开橱门看吧。芷楠说不必了,我在外面看看就可以了。

    方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来,我给你打开。说着,方圃从椅子上艰难地站起来,把拐夹在腋窝下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芷楠不忍心看他走路的样子,自己别过脸去了。其实,自从一进方圃的办公室,她的眼睛就没有干过。

    方圃为她打开一个个书橱的门,说这是你最喜欢的文学的书,这是法律方面的,这是历史地理方面的,这是金融财会方面的,这是建筑方面的,这是百科杂谈方面的。

    芷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方圃竟然收藏了那么多的书,种类还那么繁多,想到这里,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充满了钦佩。

    她有点激动地说这么多的书,你都看过了。

    方圃说看过了。

    芷楠问你还有时间看这些书?

    方圃说鲁迅老先生早就说过了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挤还是会有的。

    芷楠说那你还有其他的爱好吗?除了看书。

    方圃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做什么?以前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喜欢运动,打球游泳什么的,现在这个样子了,每走一步都离不开双拐,我还能够拄着拐打球吗?说到这里,自己豪放地哈哈大笑起来。

    芷楠听着他爽朗的笑声,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她赶紧折回身走到椅子跟前,打开随身带的小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巾。

    但是,一张揉皱了的纸条也随着被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芷楠当时只顾赶紧找张纸擦眼泪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包里还掉出了什么。

    方圃一回头看见芷楠在擦眼泪,他的眼睛也湿润了,但他别过头去继续高谈阔论,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芷楠擦干了眼泪把纸头扔在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她没有看方圃,也没有接着他的高谈阔论说下去,她甚至是打断了方圃,说你觉得真的有必要跟我老公合作吗?

    方圃一听这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嗫嚅着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芷楠说那次竞标拍卖我也参加的,当时你们双方的竞争我也看到了,你能够竞标成功确实不容易,但这也说明你的智慧确实高过别人,别人想到的你都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你也想到了,所以你赢了,你赢得很实在,因为我们大家就是要看到切实的利益,而不是一味的喊高价空谈。

    方圃点了点头,说但是我当时在办公室里确实捏了一把汗,当我的兄弟们告诉我进展的情况时,特别是说了强劲的对手时,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出这一招了,不然,我们是竞争不过别人的。

    芷楠说所以说你智慧就在这里。你既然赢了,丝网这块蛋糕不小,我觉得你自己还是好好享用吧,没有必要跟别人分享你的胜利果实,谁愿意从自己腰包里掏钱给别人呀?

    方圃的脸色变得有点严肃,芷楠,对于我的生意,你可以说不懂;但是,对于我这个人,我觉得你应该懂。

    芷楠没有想方圃会这样说,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词接下去,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发呆。

    方圃说很多的事你不会明白,也不需要你明白,至少是现在;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个讲原则的人,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的心里有杆秤。我不会把事业跟感情夹杂在一起,请你明白。我是个商人,我也很精明,一分一毫我都会算进去的。

    芷楠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她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房间里一片静默。外面的喧嚣一点儿也影响不到这里。阳光一丝一缕地射进来,温暖着所到之处。

    片刻过后,方圃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芷楠没有坐下来,她拎起了自己的皮包,说我也该走了。

    方圃说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还没有一起吃个饭呢?

    芷楠说以后吃饭的机会多着呢,又何必在乎这一次两次?

    方圃的嘴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芷楠拎起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方圃的办公室。

    方圃在后面着急地站了起来,说我送送你。

    芷楠回过头来说不必了,你自己当心点。方圃说我已经很习惯了。

    芷楠走过了屏风就消失在方圃的视线里了,方圃无力地坐了下来,额头上都出汗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急的。

    他低头一看,地板上有一张揉皱了的纸条,他转动着椅子移到纸条旁边伸手把纸条捡了起来。

    他的眼睛湿润了,那是他三十年前写给芷楠的一字情书:爱,繁体的,有心的那个爱字。

    他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想打电话,但是把手机拿在手里的那个瞬间,他又改变主意了,他把那张揉皱的纸条铺平在桌子上,仔细地研究起来,像是在鉴定一件刚出土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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