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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婉坐的马车停在乌衣巷外,没有跟过来。
她自己一人独自进了这巷子。
她穿着裙边绣了两只彩蝶的白裙,提着一个四层的点心盒。这副模样,已然与古老斑驳的巷弄显得格格不入。
足下的青石板路有些脏,弄脏了那双金丝绣蝴蝶的绣花鞋。
巷子里,不止那个少年看她的眼神奇怪,这里的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奇怪的。
有疑惑,有羡慕,有垂涎,有嫉妒。
唯独没有熟悉。
他们都已经不认得那个叫水儿的小女孩了,他们只把她当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水儿,是她以前的名字。蕊珠宫的秋月宫主说,水儿水儿的,不好,注定了命格淋漓,一辈子流梨花眼泪,还是改个名字吧。
于是,她便叫了“苏清婉”这个名字。
苏清婉走到那个白头妇人的身边,打开了点心盒,指了指里边的点心,对她说道:“婶儿,我带了些点心来,我给你家拿点吧?”
那个白头妇人受宠若惊,急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婶儿没钱,没钱!”
她认得这些点心,是扬州城玉堂斋的值钱货,几个点心就要几两银子。这要是磕了碰了的,她可赔不起。
苏清婉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钱的,这是给你们的,谢谢你们。”
她的眼神越过白头妇人的肩膀,看到了那个躲在门后偷偷看着她的少年,那个少年曾经扇过她一巴掌的,说她下贱,但是现在看到她,连脸都不敢抬起来了。
当年的那只丑小鸭,已经变成了一只大白天鹅。
让人无法直视。
“这”
妇人还是有些犹豫,苏清婉已经拿了一层点心,塞到了她的手里。
妇人还在发愣,苏清婉已经走向了下一家。
她在苏清婉的后边,菩萨菩萨地叫着,大概是把她当成了来贫民窟里施舍的有钱人家了吧,那些人最喜欢别人叫她们菩萨的。
苏清婉一路分着点心、糖果,一路向前走去。
在巷子的尽头,是一个老秀才的私塾。
老秀才正坐在他的摇椅上,闭着眼,慢悠悠地摇着。
他太老了,白胡子留得很长,头发却要掉光了,连个簪子都扎不起来。
苏清婉走近了他,他才察觉到来人,睁开眼看她。
“老先生,要些点心吗,我给您拿点吧。”苏清婉拿出了点心盒里最后的几个点心,说道:“不粘牙的,也不用咬,很适合您老人家吃!”
老秀才不说话,也没伸手来接,他定在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苏清婉。
苏清婉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身后,发现没有人,这才确定他看的是自己。
“老先生”苏清婉有些疑惑地说道。
“你你是水儿吧!”老秀才颤抖着手说道。
“嗯嗯,是的,是我!”
苏清婉点了点头,被人认了出来,多少有些意外,也多少有些高兴。
这巷子里,还是有人记得自己的。
“你你过得很好啊!”老秀才很高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奶奶在地下可以瞑目了,可以安心地过奈何桥了,当年你被人掳走,我还很担心的”
是的,她被人贩子掳去了牙婆那儿,当牲口一样养了起来,等着以后卖个好价钱。
本来是要过得很凄惨的,但幸运的是,她逃了出来,进了蕊珠宫,成了一名蕊珠宫女修。如今,更是要代表蕊珠宫,参加仙庭的金鳞试,有机会一步登天。
“都过去了,老爷爷!”
“是啊,过去了,过去了”老秀才替苏清婉高兴。
“老爷爷,你记得李狗娃吗?就是黑黑瘦瘦的那个。”苏清婉一路寻来,发现了许多熟悉的人,但那个叫李狗娃的,却是不见了。
那个少年在她饿极了的时候给了她馒头吃,无论如何,她都应该谢谢他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老秀才回忆着说道:“那时候他好像给我看过一条手绢,上边有字,记得内容是内容是哎呀,内容给忘了。但是,这小子很高兴地走了!这点我倒是记得清楚!”
“手帕?什么手帕?”苏清婉也不记得了。
原来,她也有忘记的事。
“不记得喽,不记得喽。”老秀才摇着摇椅。
“他现在在哪呢?”苏清婉问道。
“好像在在附近的一家土地庙里。”老秀才不太确定地说道。
“嗯,谢谢您了!”苏清婉将点心放到了老秀才的身上,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道了谢,走出了巷子。
老秀才躺在摇椅上,捧着那几块玉堂斋的点心,有滋有味地吃着。
苏清婉走出巷弄,回望巷子。故巷斑驳,旧故里草木深!
她有怀念,终不怀念。
苏清婉坐着马车,带着疑惑,终究是去了老秀才说的土地庙,找那个李狗娃去了。
土地庙的门是虚掩着的,结了一层蛛网,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地推门而入。
“有人吗?”苏清婉喊道。
没有人回答她。
她提着点心盒,捏起裙角,避过碎石块,小心地进入了土地庙的内堂。
内堂里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除了几个破败的神像外,就只有一张破席子而已。墙上还和刚才虚掩的门一样,结了蛛网,很久都没有人打理的样子,那张破席子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儿,根本不像有人居住。
苏清婉带着好奇,走过了内堂,来到了后院里。
后院长了密密麻麻的杂草,都快有半人高了,窸窸窣窣,里边应该还有不少虫子。
“那儿,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
苏清婉自言自语了一声,提着点心盒子,踩着那双绣花鞋,拨开了及腰的杂草,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是一块墓碑。
墓碑后是一个坟包,这是一座坟。
“什么人死了?”
她有着不详的预感,慢慢将目光落到了墓碑上。
神情萧索,柳眉微蹙。
“李狗娃之之墓!”
原来,那个给了她无数黑馒头吃的黑瘦男孩,已经死了。
原来,好人真的不长命。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虚妄,都是一场空。
苏清婉顿时觉得这地方太过可恶,这天上的老天爷也太过可恶,她再不想待在这儿,她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于是,她慌忙地走出了土地庙,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扬州城朱雀桥乌衣巷,离开了这个“可恶之地”,回到了烟雨城中。
是的,这半年,她跟无思子不同,他进步神速,而她,一无所得。
无思子看着苏清婉眼神中的哀悯之情,也大概能猜出她如今的心性如何,见她不愿深谈,便不再与她细说此事,而是将话题转到了他处。
他道:“圆质禅师呢,他如今在何地,应该早就到了这烟雨城中了吧?”
苏清婉听了无思子的话,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圆质禅师,他在门口呢,不愿进来,就睡在门边,说是大悲寺的和尚,苦行苦修,不该进这高档酒楼,以免触犯清规戒律,乱了禅心。”
无思子听得此言,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怎会如此?半年前,他可不是这般迂腐,怎么半年后,他倒是换了个人似的,灵性全无?这次的金鳞试,原本他是十拿九稳,如今看来,他怕是要栽跟头了。”
说着,他便与苏清婉一起下楼,去楼下见见那位半年未见的圆质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