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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情谷主裙袂飘飘,剑出“拂云扫雾”虚佛君珂攻来的剑影,斜身而进,招变“飞虹戏日”攻向他的耳门。两人换了两次照面,三招中,剑一发即收,未注内力,错剑游走。
忏情谷主第三招一收,一声轻叱,剑发龙吟,但见白色身影冉冉而来,突化数个虚像,寒芒齐射,像是几个人由前左右三方同时发剑,看去不太快,其实快极。将君珂罩在中间,简直没有机会让他脱身。
他早有准备,剑动风雷俱发,奇招“风起云涌”出手,银芒四射,向上疾卷,人也化成数个虚影,眨眼间便脱出了重围,人影乍分。
“住手!”突然响起忏情谷主的沉喝声。
君珂额上见汗,捧剑卓立,忏情谷主沉下剑,讶然问:“孩子,你是谁的门下。”
“晚辈恩师王公,人称银河钓叟。”
“不!你的剑法绝非银河钓叟所授。”
“剑法传自一位红衣老道,但晚辈不知他老人家的名号。”
“你试将老道的相貌一说。”
君珂便将老道的相貌-一说了,忏情夫人又问:“你这一招名叫:”风起云涌’,第二招是‘轻云缥缈’,第三招是‘飞云逸霞’是么?“君珂吃了一惊.讶然道:”前辈,这这“”那是老身的师兄,道号称飞云散人,俗家姓瞿名印,我师兄妹已二十五年不见面了。
“
君珂啊了一声,弃剑拜倒,他不知该怎么称呼,结结巴巴地说:”晚辈无状,前老前辈请请恕罪。“
忏情谷主将剑交与掠到的琴儿手上,向君珂伸手虚引,一股奇异的潜力,竟将他从地上吸起,说:”老身姓方名珊,年届知命,从师不到三年,先师即成道飞升,我师兄那时已在江湖成名,大我四十岁,便秉承恩师遗志,教养我成人,名虽师兄妹,情同父女,我的遭遇,恐怕他还不知道,定然在江湖寻找我的消息,却不知我在这儿痛苦了二十年。孩子,你可以叫我珊姨,起来,我先替你引见。“
君珂整衣而起,其实他早起来了,只是没站直而已。天!这条命有救了,飞云散人是三仙之一,他老人家真妙,胎息在水洞中救了他一命,救命三招再次令他在忏情谷主剑下逃生,而且这条命保定了险啦!
忏情谷主竟然牵了他的手,在众女的拥簇下八厅登楼,在楼上厅中替他引见。
二姨叫方妤,是谷主的亲妹,君珂不敢失礼,拜了三拜。
姥姥是谷主的奶娘,他又得拜。
四姐妹大姐姓范,名琴。二妞儿姓宁名玲。三妞儿姓张名笙。四丫头最小,只有十三四岁,姓李名裳。这四个人他长揖为礼,范琴仅二十岁,都比他小,一律称妹。
其余的是仆妇和侍女,通了名,他也长揖招呼。忏情谷主命他在下首坐了,他不敢不坐,她看去不像个五十岁老太婆,大概是修为有成,如果不是二十年前丧夫的打击,她可能显得更年轻,道家修真,有所谓长生不老,返老还童,还有什么长春之术,也许都是鬼话,但也并非全是荒谬不经之事。
她不住打量他,久久幽幽一叹,说:”孩子,过去的事,希望你必不介意,看了你的气色眉心所隐暗纹,我替你担心。师兄教你的剑法,改变不了你的命运。“君珂在生死相拼中,亮出保命剑法的第一招”风起云涌“,不但保全了性命,更知道了传他保命剑法的老道,是三仙中的飞云散人瞿印,忏情谷主正是飞云散人的师妹,真巧。
忏情谷主的一番话,令他悚然而惊。他不是一个宿命论者的信徒,但出之于忏情谷主之口,他不能不惊。
她说飞云散人传他三招保命剑法,改变不了他的命运。怪!其理安在?
也想到自己与飞云散人素昧平生,为何授他保命三招?又为何传他保命的玄门绝学胎息?这两种绝学,皆是不可乱传的秘术,为什么飞云散人会传给他这个陌生人?难道说,飞云散人也看到了他未来的命运么?
他心中懔懔,惶然问:”珊姨,珂儿的命运“忏情谷主摇头苦笑道:”命运之学,玄之又玄;但全付之天命,却又不可。俗语说;天道无凭,焉知祸福?不过在星相家而言,也不能说全属子虚。你是师兄属意的人,我自该关心,不能不说,说了又恐无形中左右你的情绪。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一生中,情孽牵缠,如不小心,必将不可收拾。“
君珂心中更惊,他想起了银衣仙子和庄婉容,也想起了崔碧瑶,不由心中狂跳,脸色大变。
二姨噗嗤一笑,插口道:”姐姐,你何苦吓他嘛?“忏情谷主摇头苦笑,凄然地说:”但愿我看错了。你曾想到你姐夫么?我也是看错了的,却无法看到我自己,痛哉!“
她又向君珂说:”防微杜渐,我该点醒你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好好把握自己。不错,你外表刚强,了不起;但我敢断言,你的内心却不如你的外表刚强,骗不了你自己。请记住我的话:不管任何沉重的打击,你必须忍受下来,忏情谷为你敞开着园门,当你感到走投无路时,来吧,孩子,我将替你安排。“
君珂感到额上汗珠往下挂,惶恐地说:”谢谢珊姨,珂儿永铭于心。“忏情谷主叹息一声说:”好了,不必再提了,把你的身世告诉我们。玲丫头去厨下准备酒菜。你入园那晚,曾许诺神钩郭树至少林报讯,用不着挂心,我放他走,下次他如果再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他是少林门下的成名人物,为人不坏。那穿金色被风的人,是不是你的朋友?“”不是,珂儿是追天残帮的人来的。“”这家伙怕死得紧,囊中带有许多毒药,不是个东西。不管是不是坏胚子,我也放他,杀这种人,简直弄脏了我的猛兽毒蛇之口。孩子,你是本谷第一个受欢迎的客人,因你一来,也救了两个人,这两人,也许日后是你的朋友,也许是你的仇人。我准备给你一次考验人性的机会,由你救他们出险。“
君珂微笑道:”珊姨,这两人与河儿的命运有关么?“”很难说,谁也不敢料定,至于那天残帮的事,你还是不必过问算了。他们是一群不算邪魔的怪人,与穷家帮争义气,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总有一天会大火拼,好了,该你说了。
“
君珂便将家世-一详说,并将这次仙霞岭之行-一道出。当然,他不敢将徽州府所发生的事说出,也无法出口,瞒住了。
最后忏情谷主说:”孩子,你该尽力,这年头,报仇的太太多,报恩则极为罕见,我为你骄傲,可惜我不能出山助你一臂之力。你在这儿小住三五日,我将与保命三招有关的步法,好好指点你,以便用于拳掌之内,免得在十招之内就擒。“说完,她笑了。
君珂却脸红耳赤,瞥了琴姑娘一眼。她也粉面嫣红,正向他瞧哩。
一住三天,君珂在众香国中随珊姨苦练保命三招的全套步法,揉入拳掌之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诡异神奥,变化无穷;他为人聪颖非凡,也练了三天方行纯熟。
这三天中,除了忏情谷主姐妹俩之外。范琴四姐妹更轮番替他喂招,双方相处得极为融洽。练功之外,更在谷中清幽的人间仙境中留连。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男女之间。接触得久些,便会互相了解而生出感情。女孩子更是个感情不易自主的人,平时她们没有机会与年岁相当的异xìng交往接触,如果接触了,便会不期而然生出好感,这好感不能再向下发展了,再发展便转变为情,即所谓日久情生,情生则一发不可遏止。
所幸他们大多是五人一块儿相处,没有单独出外邀游的机会,所以感情未能进一步发展,但也到了情潮将涨的危险边沿,由她们的目光中,尤其是范琴和宁玲,她们经常会在一旁向他含情默默地注视,一触到君珂的眼神,便会没来由地低下螓首,粉须泛霞,羞态可掬。
君珂心中逐渐悚然而惊,他想起谷主的话,也想起徽州府河畔小楼的一段缘,和婉容小姑娘的婉转投怀情景,心中时生警惕。
这天练功毕,二姨方妤对他说:”君珂,今天是你留谷的最后一天,晚间,便要将那两个死囚救走,我先带你看看出入路径,以便按计行事。“”谢谢二姨。“他感激地说。
她带他从林木深处盘旋而行,一面走,一面说:”君珂,我问你一些事,你得照实说来。“”二姨请问,小侄知无不言。“”琴丫头为人如何?“”琴妹冰雪聪明,清丽出俗,兰心蕙质“二姨噗嗤一笑,打断他的话,说:”你的嘴好甜,如果向琴丫头说,准坑了你。我问你,你的感觉如何?不必太过阿谀,那是虚伪。“”小侄乃是由衷之言,绝非阿谀。与琴妹相较,小侄确是自感形秽“”啐!这是违心之论。唉!说实话,她确是配得上你,可惜她与你无缘。人世间,这缘字十分奥妙无穷,虽则你们彼此之间相处得如水乳交融,大姐之处亦无阻碍;可是你有大事在身,自不能在此久留,前途多艰,日后能否相逢,冥冥中谁知道呢?“君珂心中一懔,也怦怦而动,正想说话,二姨又道:”这几天,我可看出你确是尽力在收敛自己,这是好现象,希望你好自为之。还有,大姐所告诉你的话,也不必太过介意,免得影响你的心情。大姐的修为,就没有大师兄飞云散人高明,宿命论十分浓厚,没有大师兄旷达。“
君珂突然想起那晚偷听到姥姥的话,岔开道:”二姨,小侄也有些话请教。“”咦!你聪明,岔开话题了?“她笑问。”问得不当,二姨休怪。“”你问吧,我不会怪你。“”请问二姨夫贵姓大名?“
二姨脸色一变,久久没做声,最后幽幽一叹,说,”姓锺名飞,在江湖名头不大,但功力却佼佼出群,极少和人结怨冲突;但不出手则已,出手则不留余地,江湖人叫他为无情剑客。“”二姨夫目下可好?“”孩子,你问得太多了。“二姨木然地答。”二姨,请原谅,小侄也是一番好意。“”你怎会想起这些奇怪的事?“”小侄那晚偷听到姥姥的话,故而问起。“他将那晚的事-一详说了。”姥姥怎么说我?“”她老人家不以为然。“他照实答。
二姨沉吟良久,苦笑说:”想当年,他先发觉姐夫与大姐之间的误会,却不将情形告诉我,以致我晚来一步,悲剧因而造成,他罪有应得。“”二姨,你们曾解释过么?“
二姨摇了摇头说:”用不着解说了,他也不愿解说。“”小侄感到,你们都太过主观与倔强,何必呢?彼此都伤害了对方,也伤害了自己。小侄不知其中详情,但请三思。不仅是夫妻之间,交友亦然;友直,友谅,友多闻;这是交朋友箴言,夫妻更不必说了。请谅小侄直言。“”你会说会道,但值得反省。“她由衷地说。
他微笑着答:”这是小侄内心之言。希望下次小侄专诚拜望之时,能看到二姨夫。“她转身凝视他好半晌,用奇异的声音说:”希望你不再重临忏情之谷,这是我的预感。
记着我的话:我衷诚地希望你日后莅谷之时,是抱着欢忭之情而来的。“说完,领他在树林深处,将往来出入路径,与开启机关的手法-一详说了,方返回园中。
晚间,忏情谷主设宴为君珂饯别,一再叮咛,并为其祝福。范琴四女直送他出园,黯然伤神不胜依依。这些天来,君珂心中警惕,不敢多与四位姑娘亲近,别时未免心中惭愧,他辜负了她们的一片真情。既已离谷,他只好硬着头皮,恳谢四位姑娘的关注,一声珍重,长揖而别。
夜色暗沉,已经是三更初。今晚,猛兽并未放出,兽吼声仍不时在空间里震荡。
君珂将长衫的衣尾掖在腰带上,一步步欺近神钩郭树的小石窗边,低叫道:”郭前辈,郭前辈。“”谁在外面叫唤?“里面响起了神钩郭树急促的声音。”晚辈林君珂,早些天曾与前辈商量过哩。“”哦!你没被他们困住!“”不曾,只是无法找到谷中主人。“”老弟,不找也罢,快些出谷,请替我传信少林。“”晚辈不能一事无成,愿为前辈尽力。“”不!太危险,万一令你也失陷在这儿,我于心难安,速走!“君珂一面由一旁欺近,一面搬动右侧的巨石,说:”前辈放心,我由一旁开辟进路,不走窗口,要不了多少时辰。“
机关早撤,当然不会有困难。巨石是堆砌而成的大型假山,只消用剑运神功撬松,便可一块块搬走。他工作得十分小心,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终于将一半巨石搬开,更撬开内层方石砌就的石壁。
里面的神钩郭树也在内动手,拼命用劲去推被撬松了巨型方石,合两人之力,终于将巨石推开了。
石壁现出一个方孔,大逾三尺,足可任意出入。神钩郭树爬出石孔,重新看到了满天星斗,激动得抱住君珂,热泪盈眶,许久不能作声。
许久许久,他仍陷在激情之中,喃喃低唤:”天日重见,重见天日。谢谢你,小兄弟,谢谢你。“
君珂拍掉身上尘土,低声说:”前辈,你走吧,是返回河南么?“神钩郭树说:”是的,不过我得先到桐庐。小兄弟,我们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前辈请先走一步。“”你“神钩郭树惑然问。”还有一个人陷身在兽窟中,我得设法将他救出。“”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陷身在内么?“”不!我与那人素昧平生,但我不能见死不救。“神钩郭树一阵惭愧,说:”小兄弟,恕我,我太自私。走,我陪你走一趟。“”不!前辈如再陷身在内,不堪设想,还是“”小兄弟,郭某也是个铁铮铮的英雄,你冒险救我这素昧平生的人,还要再救另一个陌生入,这种侠义襟怀,世所罕见。即使你要上刀山剑树,郭某也要陪你沾沾光。老实说,自从被困石窟十年不见天日,此身已无他求,多活一天是一天,就没打算有活着离开的一日。
走!兽窟我也呆过五天,能重新看看也不坏。“”那也好。前辈手上有多少力道。“”三五百斤大概可以应付。小兄弟的意思“”晚辈在想,如何才能弄开铁栅。“”我们可在栅根下手,如能扳开一两根便够了。“”走,试试看。咱们绕远些,这一带的机关埋伏讨厌。“两人先向外走,再向兽槛绕去。天将四更,他们的时间不太充裕了。
到了兽槛左边,怪!虎豹全都睡着了不成?没听到它们咆哮哩!可能是已经吃饱了。
两人鬼魅似的欺近,到了囚困金羽大鹏的栅门前。金羽大鹏正乘虎豹睡熟,在栅门前仔细地找空隙,可是大概气门穴已经被制住,用不上劲,正陷在绝望之中。
人影乍现,金羽大鹏还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他低声叫:”姑娘,放我出去,有何所求,请“”噤声!“君珂轻叫,飘近栅旁。
金羽大鹏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声音,问道:”尊驾是“”在下也是误闯入谷之人,那一位是少林俗家门人神钩郭前辈,咱们患难与共前来救你。“”退!有人来了。“神钩郭树低喝,一拉君珂的衣袂,向旁一闪,隐入黑暗之中。
金羽大鹏也向里急窜,蜷伏在一角闭目假装睡着了。
片刻,幽灵似的出现了五个黑影,香风中人欲醉,到了兽槛前。领先的人是姥姥,后四人是范琴四姐妹。
姥姥在兽槛前巡行一遍说:”琴姑娘,虎豹喂得太饱了,都睡啦!“”所以今晚没放它们出去,便宜了这个闯谷小贼。“范琴笑答。
金羽大鹏精神来啦,他站起哀求道:”姑娘,请大发慈悲,可否放在下出去“”住口!“姥姥怪叫,又道:”忏情谷不许男人进入,入者必死,你再说,割掉你的舌头,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明日清晨要将你丢入蛇坑,让你和南荒金鳞大蟒拚个死活。好好养神,明日便是你的死期,明年此日,乃是你的周年祭。“五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走了,不久便隐入密林中不见。
君珂开始缓缓站起,神钩郭树附耳道:”且稍待,她们转来,咱们不仅没救成,反而失陷在内,岂不可虞?“”不成!天色快亮了,来不及啦!走。“
神钩郭树没做声,他不能太过脓包,别让人瞧启了少林门人,豁出去了!
两人重新到了铁栅前,里面的金羽大鹏惶急地说:”两位,可会内力攻穴术么?请先用真气替在下攻开气门穴,咱们合力将铁栅弄开。“”交给我,小兄弟可先找机捩。“神钩郭树说,手伸入铁栅,开始用真气攻穴术替金羽大鹏解穴。
君珂在附近找了许久,没找到,便开始用剑刺开铁栅下端的石栏,现出栅根了。他用手去扳铁栅一阵支支响,却无法扳弯。
不久,神钩郭树一跃而起,也俯下身说:”来,三人合力试试。“铁枝粗如儿臂,三个人一推两拉,同时用劲,第一根铁枝在三人无穷神力的推扳下,渐渐向上弯曲。
一根不行,必须两根方能让人爬出。三人消耗了不少真力,略一歇息再扳第二根。这次力道差点儿,铁枝似乎并无弯曲之象,三人浑身汗湿,只扳动寸余。
正在紧要关头,蓦地一声虎吼,猛兽开始苏醒了。”糟了!这些畜生。“金羽大鹏叫,直冒冷汗。
远处火光一闪,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口音:”秀姐,虎吼有异。走,去请大小姐来瞧瞧。“”恐怕是来了生人,快!找姥姥来。“这是另一名少女的口音,火光倏隐。”完了,功亏一篑。小兄弟,你先走。“神钩郭树低声叫。”不!前辈你先走,你绝不可重陷在此。“
金羽大鹏急得一头汗,急叫道:”两位千万别走,救人须救辙,用劲,在此一举。“黑影疾射,有人向这儿赶。
金羽大鹏仍在叫:”用劲。事急时两位可分一人应敌。“神钩郭树心中火起,他真想一走了之,这家伙太自私了,三个人扳不动,再分一人应敌,不仅更无法板开,三个人全部完蛋,一个也走不了。”
君珂不怕死,他突然高叫:“用全力,起!”
人在危急中,力量会神奇地增加,有些却浑身发软,这三个人是前一种人。有人赶来,两旁的猛兽又开始咆哮蠢动,眼看要完蛋,激起他们的求生本能,神力倏发,在君珂高喝之下,铁枝终于被扳弯了。
人影将追到,共有四名。最先是姥姥,来势如电,相距二十余丈,便大喝道:“走得了么?纳命!”
金羽大鹏像老鼠般爬出栅外,在将出之际,侧槛内虎爪一伸,抓掉了他一只靴子,右脚差点儿完蛋。
君珂撤下长剑,叫道:“两位快走!”
金羽大鹏撒腿就跑,一面叫:“阻他们一阻,阻”叫声中,已逃出五丈外。
神钩郭树无名火起,一拖君珂的左腕,叫:“走!我们走另一端”
但迟了,姥姥最先射到,拐杖兜心飞点,叱道:“谁也走不了,留下性命。”
“铮”一声暴响,火花四溅。君珂一剑封出,立被震飞丈余。神钩郭树也攻出两掌,同时暴退。
“走!”君珂叫,两人向旁急射。
金羽大鹏已经不知去向,一声不吭溜之大吉。
两人忘命飞逃,急急如漏网之鱼,钻入密林中,向东狂奔而去。
远出三四里,越过一座山头,后面已没有声息,东方已经发白了。两人放缓身形,神钩郭树叹道:“小兄弟,如果咱们再陷身在内,太不值得了。”
“怎么不值得?”君珂故意装迷糊。
“那狗东西不是人,自私得教人吃惊,如果为他而丧身,未免太糟塌自己了。”
“人本来就自私,怪他不得。”君珂答。
神钩郭树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他太不像话,叫咱们阻敌,他好逃命,岂有此理。小兄弟世间像你这种心存侠义的傻子,确是少见。”
“别提了,前辈也够傻,如果没有你夹击两掌,真是不堪设想。”
“唉!这些鬼女人可怕极了,我那两掌可以裂石开碑,在她的木拐一震之下,劲道立散,厉害!”
“前辈还打算再来么?”
“不了。”神钩郭树答得顶干脆。
“前辈不想报被囚禁之恨。”
“那也是无法之事,我没有这种能耐。再说,万一累及师门,为师门招祸,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君珂不住点头说:“前辈这种襟怀,委实难得。晚辈对谷中的人物,略有所闻,前辈可知她们的来路吗?”
“不知道。我一落入她们手中,首先便被囚在兽槛五天,之后又被搬入一位少妇的香闺,我是个有家小的人,一生行道不敢沾惹女人,一看来头不对,便把那美绝尘寰的少妇骂了个狗血喷头.因此招惹了她们。之后,我便被关入石窟之中,谁知道她们是何来路?看来,哼,定然不是好人,而是一群妖孽;她们的功力修为确也值得称道,但愿她们不到江湖中肆虐。小兄弟,你知道她们?”
“知道些少,据悦,那忏情谷主乃是三仙中的飞云散人瞿印老前辈的师妹。”
“天哪!难怪咱们两人难接下她一招。”
“刚才用拐杖向我们动手的人,并非忏情谷主哩!”
“咦!你怎知道?”
“我在附近潜伏五天,不得其门而入;曾听那老妇称谷主为主母,却未见过谷主的真面目。”
神钩郭树直摇头,叹道:“仆尚如此,她们的主母还了得?咱们快些儿逃出险境再说。”
“前辈今后”
“小兄弟,你老叫我前辈,不感到刺耳么?我希望与你结为忘年之交,不知老弟可肯让我高攀?”
如果按辈份论,君珂甚至还比神钩郭树要高一辈。少林目下的四辈,是宏、宗、扬、法,当代掌门是宏字辈的长老,神钩郭树的师父是罗汉堂利多罗汉宗慧。而君珂是师父银河的钓翁王衡,却与少林宏字辈门人相等。
可是论年岁,神钩郭树却比君珂大了一倍以上,根据圣贤敬老尊贤的古训,君珂怎敢悖礼?他惶恐地说:“前辈此话,有陷晚辈于不义之嫌,请前辈不必再提,免使晚辈为后人所唾骂。”
神钩郭树一怔,慨然地说:“小老弟,你是非常人,听来有道理,但忘了武林无辈江湖无岁的话。也罢,不管你如何叫法与如何想法,日后相逢,我叫你小友,不管你是否反对。
小友,请问今后行止如何?”
“晚辈即往仙霞岭访友,再邀游天下名山,至各处书院听名贤讲学。”
神钩郭树摇头笑道:“小友,你虽穿了一袭儒衫,老实说,你仍是武林人,只是多了些少书卷气而已。请记住,日后如玉趾莅临河南,千万到登封一走,我将倒履相迎。再者,你如果有困难,老哥哥将为你一尽棉薄。走,我们赶往桐庐。”
两人向东急掠,神钩郭树一面说:“小友,你救出的那个家伙的来路真弄不清楚?”
“不清楚,我第一次被谷中人弄入兽槛,他也同被擒来,大概也被置入槛中。因为我倔强地辱骂她们,被她们逼我落入兽槛下面的水牢,恰好水牢崩毁,我便从谷口下逃出河中,返回谷内便碰上了前辈,余事一概不知。”
“那家伙身上穿了金色的劲装,日后会知道是谁的。”
“别提他了,反正我们也不和这种人打交道。”
天色不早,他们快到桐庐,红日已经爬上了东山头。正由崇山峻岭中下降,远远地,可以看到清流如带的桐江和从左流下的大日溪,两江交合处的桐庐城如在眼前。
已经有樵径了,他们正沿一条稍大的樵径向下急走。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樵径从有境蜒而下在山脚下会合,有一个狼狈万分,衣衫凌落,但隐现金芒的人影狂掠而下。
“哦!是被我们救出的人。”君珂悦。
“不必理会这种阴险小人,不用向他打招呼。”神钩郭树气虎虎地答。
双方正好在小径交会处碰了头,金羽大鹏喜悦地说:“两位也到了,巧极。”
君珂不好让他难堪,淡淡一笑道:“兄弟脱险了,可喜可贺。”
“阁下跑得真快,了得。”神钩郭树冷冷地悦。
金羽大鹏得意地笑道:“要说跑,在下确是不错,不然就不配称金羽大鹏田克荣。可惜我那件披风被那些鬼女人弄掉了,不然我可以张开向下飞掠哩。哦!昨晚多蒙两位临危援手,在下先行谢过。”说完,抱拳一礼。
“阁下错了,不是临危援手,而是在死神手中,将你抢救出来的。”神钩郭树不客气地说。
“呵呵,并无不可,咱们用不着挑字眼。在下田克荣,乃是百毒真君门下唯一弟子。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老夫神钩郭树,中州嵩山少林寺少林派俗家门人。”
“哦,少见少见。”田克荣摇头答。
“在下林君珂,一介书生,田兄更是少见了。”君珂也冷他挖苦他,心中却是暗懔,百毒真君的门人,真见鬼!
“确是未听过林兄的大名,在江湖可有名号。”
“没有,在下不是江湖人。”
“不是江湖人,为何自称在下?”
“废话,在下乃是一般人自谦之词,并非江湖人专用的称呼。”
“你少见多怪。”神钩郭树不悦地说。
“咦!郭老兄似乎火气甚大,但香在尊驾助在下脱困之德,不愿和你计较。”金羽大鹏不悦地说。
“喝!阁下如果计较,又能怎样?”
“怎样?哼!即使你是少林方外弟子,在下也放你不过;百毒真君的弟子天不怕地不怕。”
“老夫倒是希望和你计较计较。”神钩郭树说完,向前迫近。
君珂看两人闹僵,赶忙说:“算啦!两位冲在下簿面,各走各路岂用生气?”
神钩郭树忍住一口恶气,金羽大鹏却阴森森地说:“姓郭的你且慢威风,在下的百毒囊如果不被那些鬼女人搜去,定然主你快活。林老弟,在下向你商量商量。”
“请问有何指教?”君珂若无其事地问。
“在下身上什物已全被搜走,身无分文;目下又是白昼,不方便,可否暂借些银子济急?”
“小事一件,理应相助。”君珂答,探囊取出一锭十两银锭递过,又道:“田兄这身金色衣衫,最好不落入公人眼中,不然准有天大麻烦。”
金羽大鹏将银子揣入怀中,傲然地说:“那些鹰爪们不堪一击,谅他们也不敢向我讨野火。”
“很难说,还是收敛些为上。告辞。”
“行再相见。老弟够朋友,希望日后有机会痛饮三杯。请便。”金羽大鹏抱拳一拱,飞步下山。
神钩郭树等他去远,向君珂摇头道:“小友,你救了一个蟊贼为害江湖,罪过大了。”
“做事有始有终,但求心安,其他我倒没计较。走吧!”君珂说,一面将十两银子塞入神钩郭树怀中。向山下举步如飞,一同向桐庐奔去。
三天后,龙游至衢州府城官道上,出现了君珂孤零零的身影。一袭青衫,右手提着书箧儿,右胁下挂着包裹,长剑轻晃,没戴头巾,挽了个发结,看上去如临风玉树,倜傥出群,只是剑眉略挑,斜飞入鬓,在书卷气息中,凭添了七分英气。
金羽大鹏在桐庐逗留,找到了他的朋友。起初,他想再入忏情谷,想起那些花不溜丢的绝色美女,便觉心痒难熬,但再想到她们的高明身手,却又吓得心中发毛,不敢再前往送死。
他的兵刃和百毒囊全丢了,便在朋友处打听师父百毒真君的下落,知道师父已到了徽州府,便也在三天后下严州西上,要找师父讨毒药。这家伙不长进,不知如何提炼毒物,也懒得自己动手,所以百毒真君对他极为失望。
另一个令百毒其君失望的原因,是这家伙好色如命;而百毒真君本人却与色字无缘,他珍惜元阴,要活两百岁,极重视养生之术。
他到了徽州府,辗转找到了百毒其君。百毒真君正在一间古宅中,专心一致传授华山紫凤用毒配毒之法,并将拳剑-一加以指点。
这儿是兔山北麓一座古宅,主人宦游在外,偌大一所宅院,足有三五十间房舍,其中园林棋布,清净出尘,只有三五十名照顾田宅的佃户和老仆照管。百毒真君和华山紫凤找到这儿,三不管拔剑吓人,借住了后宅一间精舍,两人便在内参研药物拳剑。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华山紫凤为人慧质天生,聪明过人,在仇恨的驱策下,更为专心苦学。因此一来,百毒真君真是如获至宝,疼爱有加,将压箱本领倾囊相授,两人都得其所哉。
金羽大鹏花了三天功夫,找到了古宅中。他自从得到君珂的警告后,果然不再在衣内加上金衣,但为了他的绰号,定制的披风有一面仍是金色的。他这披风是用上好的缎子特制的,可以向下鼓风滑翔,手脚上有活扣,可以滑翔下三五十丈而不致受伤。与人拼命时,还可一纵三四丈,再鼓风滑翔十余丈远方行落地,远看像一头金色大鸟飞翔而降,所以绰号叫做金羽大鹏。他的功力当然不坏,但只算“不坏”而已;用毒的机智也不够,所以在江湖名头不甚了了,只会抬出他的师父百毒真君唬人。
他准一的长处是对女人感兴趣,再就是喜和臭味相投的江湖败类结交,所以朋友不少,全是些狼狈之徒。像银剑白龙冷真阳,就是他的好朋友,平时称兄道弟,一同玩女人,甚至还将他得自师父的毒药秘术,也送给银剑白龙应用。
银剑白龙比他聪明得多,他将毒物配成奇奇怪怪的动情之药,两人分用,得其所哉。上次银剑白龙被他的妹妹银衣仙子偷走的返魂香与春蕊丹,她全用上了;返魂香擒住了庄婉容,而春蕊丹几乎要了银衣仙子的小命。这些药,便是金羽大鹏所供给的。
金羽大鹏交游甚广,被他打听出师父的居处,便在清晨到了古宅前。他的师父的长相本来就生得特殊,只消一问便可了然。
乡村农家子早睡早起勤俭持家,天刚破晓,古宅中的人已经起身干活了。
金羽大鹏悬剑挂囊,右手挽住披风,一身天蓝色的劲装极为显目,大踏步走向古宅前广场。
广场前石阶下,五六名健壮的村汉,正在清理农具,全部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这健壮的陌生青年人。
他大踏步走向一名大汉,大声叫:“喂!小子,我有话问你。”
几个村夫大概是惊弓之鸟,全都吃了一惊,再看看他腰中的长剑,全感到毛骨悚然;但他的口气太不礼貌,登时引起另一个胆子稍大的中年人反感,在旁插嘴道:“咦!你这人为何这般无礼?”
金羽大鹏一向凶暴已惯,立时沉下脸说:“你小子要教训我吗?”
中年村夫心中骇然,但看附近同伴众多,胆气一壮,抓起一把锄头说:“你的口气太无礼了,教训你亦无不可。”
金羽大鹏大怒,晃身抢进说:“太爷要打掉你的满口大牙。”
村夫们同声叱喝,中年村夫居然也懂得两下子,锄头兜头便捣;如果没有两手,一定然是抡锄便劈。
金羽大鹏一声大喝,左手一抄,闪电似抓住了锄头,向后一带,右掌已经擂出。
眼看这一拳下去,中年村汉的脸颊和牙齿全得完蛋。蓦地紧影一闪,从大门射出,像一道紫虹,只一闪便到了两人身侧,纤指疾伸,弹向金羽大鹏的脉门。
金羽大鹏吃了一惊,无暇伤人,半途撤指。掌向外一带,劈空暗劲怒发。
他反应够快,但仍慢了些儿,只觉右腿压力传到,赶忙向上一抬。
“噗”一声,靴子被人勾住了,人打一踉跄,险些栽倒,总算他了得,立即飞掠丈外,用千斤坠稳下身形,扭头一看,吃了一惊。
在他先前立身之处,站着一个千娇百媚,身材丰盈健美的美娇娃,正用神光如电的冷漠眼神凌厉地盯视他,樱唇旁,泛着轻蔑的冷笑。
“咦!上等货,可惜冷了些。”他心中暗叫。
众村夫纷纷后退,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站稳身形,举步慢慢走近,鹰目打量她胸前怒突的乳峰,也打量她胸前用深紫丝绣成的一头飞凤,讶然道:“嗨!你这身穿章打扮,在下不算陌生。”
女郎正是华山紫风,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言不动。
他在丈外站住,笑道:“姑娘一身紫,绣着飞凤儿,可是华山紫凤吴姑娘?”
华山紫凤没理凶,手按在剑把上,缓缓撤剑,眼神极为凌厉,直令他脊梁上发寒。
他退后一步,摇手道:“吴姑娘,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你上门欺人,拔剑!”她冷冰冰地沉喝。
“吴姑”他急叫。
“别废话本姑娘要打落你满口牙齿。”
“在下不知道这儿是姑娘的宝宅,多有得罪”
华山紫风目下性情大变,看了男人就生气。以往,她有时会对打她主意的男人假以词色。然后动手下绝情;但自经上次受辱之后,不再对男人假以词色了。
“接招!”她冷叱,寒芒如电的长剑出鞘,揉身扑上,剑幻化数点寒星,直取讨方之六阳魁首。
华山紫风的名头够响亮,在武林年轻后辈中,大名鼎鼎;因为她有银犀款甲护身,讲击时凶猛狂野,有名儿的泼辣女阎罗。金羽大鹏自然知道厉害,对方一动,他便向左飞掠丈外,大叫:“吴姑娘,请听在下”
华山紫凤并未进击,厉声道:“拔剑!要不就自己动手,打掉门牙滚!”
金羽大鹏忍无可忍,手按在剑把上说:“丫头,我金羽大鹏田克荣不见得怕你。”
华山紫凤一怔,垂下剑说:“你就是金羽大鹏田克荣?”
“在下岂是假冒的?”
“你的金衣呢?”
金羽大鹏展开披风说:“身上不再穿了,披风上有金色也就足可代表田某的身份。”
华山紫凤收剑入鞘,向大门伸手,说:“请进,在后园精舍。”她口气仍冷,但脸上的杀机已经消失了。
金羽大鹏受宠若惊,狂喜地走近,脸上泛起邪恶的笑容,咽着口水说:“田某鲁莽,不知姑娘芳驾”
话未完,姑娘眼神转厉,叱道:“废话!进去!”
金羽大鹏吓了一大跳,以为姑娘要地进入屋中,好摆布他哩,退了两步说:“吴姑娘,在下是”
“你师父在后园精舍,进不进去悉从尊便。”姑娘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金羽大鹏心中一宽说:“谢谢姑娘的指引。”说完,含笑踏上台阶,在美貌女人面前,他倒也彬彬有礼。
华山紫凤在后跟入,亦步亦趋;可把田克荣惊得提心吊胆,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也许会在后面给他一记冷拳暗掌呢。他的声誉不好,自己知道,而华山紫风却是个女夜叉母大虫,杀人不眨眼,杀他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她会办得到的。
他步步提防,可是后面的华山紫凤并没有向他动手的意思,他的意念,却又幻想到她诱人犯罪的丰臀隆胸上去了,走起路来极不自然,他要多看她两眼,便转身说:“姑娘先请,在下不知府上通往后园的路径。”
华山紫凤泰然超出在前领路,一面说:“随我来,令师行功也将告竣了。”
金羽大鹏走在后面,饱餐秀色。她那穿着劲装的婀娜身材,极有韵律地款摆,在向他发出无穷的诱惑力。他几乎不克自持,冲动地想向前扑出,将她抱在怀中轻狂个够。可是他听说师父在这儿,不敢鲁莽,而且这是一朵带刺儿花儿,恐怕扎手,只好强抑欲火,猛吞口水。
从后厅西院门绕出,经西廊直趋后花园,远远地便看到狞恶的百毒真君,站在荷池前伸展手足。
“师父!”金羽大鹏叫,抢前急掠。
百毒真君已看清了他,撇着嘴说:“你这不长进的东西,准又是丢我的人跑来诉冤了。”
金羽大鹏跪下拜了四拜,爬起说:“禀师父,徒儿丢人丢得太冤,所以”
“滚你的!你就知道荒唐,我的颜面全教你弄得没处放,总有一天,我会好好整治你一顿,说!给谁打了?”
“给给给几个女女人。”
“啪!”一记耳光声暴起,金羽大鹏被抽得满天星斗,在原地转了一圈。百毒真君暴跳如雷地叫:“畜生!你真有出息。上次被武当的玄子辈门人打了,我不怪你;第二次让泅州圆通寺的老秃驴痛惩;我也不怪你。你,愈来愈不像话,让几个女人也打了,每况愈下,你还有脸来找我?为师的脸面往何处放?呸!你好。”
金羽大鹏用手掩住脸颊,说:“禀师父,徒儿并未招惹她们”
“呸!你这畜生如不招惹女人,连狗也不吃屎了。”
“徒儿确未招惹她们,有人为证。”
“你这畜生自会找几个猪狗朋友来证明的。”
“这次证明的人却不是武林人,是一个少年书生。”
“喝!太阳从西方爬出来了,你结交了一个读书人,了不起,我倒不该瞧扁你哩。”
“徒儿失手被擒,受辱兽槛,后来被一个叫林君珂的书生报救,凶全知道内情。”
林君珂三字,不但百毒真君吃了一惊,一旁的华山紫凤只觉血往上涌,脸色全变了。
“什么?林君珂?”百毒真君怪叫。
“是的,那人叫林君珂,虽是读书人,力气却大得惊人,儿臂粗的铁枝,他能用全力扳弯,将徒儿救出兽槛。”
“这人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我们在桐庐分手,我曾亲见他从小南门往南走,可能去了金华府。师父,那几个女人功力超人,听说徒儿是你老人家的弟子,骂得极为难听。师父,徒儿可将她们骂的话禀明;她们骂”
“呸!闭上你的嘴!”百毒真君脸色极为难看,又道:“说!她们是什么人?”
百毒真君的缺点,护犊也是其中之一,金羽大鹏的敢于胡作非为,未始不是这原因所造成。他口中在骂,但偏袒之情外露。
金羽大鹏心中大喜,脸上却苦兮兮地说“徒儿还不知她们是些什么人”
“唔!你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是脓包!你是废料!”百毒真君暴跳如雷地叫。
一旁的华山紫凤悄悄向精舍中退去。
华山紫凤在听到林君珂的三字之后,心中大乱,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恨呢?抑或是爱?对百毒真君师徒间的活现世,她视如未见,听若未闻,一颗心已飞向遥远的金华府,追随林君珂去了。
在她眼前,陷陷泛出彭家村那夜,夜间客厅情景,君珂那潇洒脱群,从容敬酒的俊逸豪情,他那英俊雄伟的身躯,与那盖世的容光,在她眼前一一重现。她心潮不住汹涌,梦游似的向精舍中退走。
百毒真君并未出声阻止,他和金羽大鹏间的事,确也不愿让她知道得太多。
金羽大鹏被骂得狗血喷头,但心中却是大喜,看样子师父要替他出气了。第一次他丢人,百毒真君却不敢闹上武当山。招惹不起玄门三大剑派之首的武当派,不了了之。第二人丢人,圆通寺在泗州是第一大石刹,是五台山派来的主持,背景也够硬,事情也不了了之。
哈哈!这次该出面啦!
他苦着面说:“人虽不知道,但住处却在附近。”
“在那儿?”
“桐庐西南山谷,名叫忏情谷,主事的人全是女的,一个个美如天仙,却凶似罗刹。凡是误人的人,全都不问情由,一律凌辱后处死。徒儿并不怕她们凌辱,只是她们辱及师门,骂得太难听”
“你这没用的畜生,丢尽了为师的颜面。准备好,到忏情谷。”
“禀师父,徒儿的百毒囊丢掉了。”
“以后再说。”百毒真君说完转身,向精舍走去。
师徒俩在午间走了,直奔忏情谷。还未进谷,便被一个老太婆和两位少女,带了两条奇毒的金鳞大蟒,赶得望影而逃。他们的奇毒一无用场,差点还被毒死,几乎被埋葬在忏情谷。
百毒真君知道这口气难出,走了。金羽大鹏则赶向金华府,因为师徒俩离开精舍之时,华山紫凤曾说要到金华一走。金羽大鹏自见了华山紫凤之后,灵魂早不附体,梦寐难忘,他在心中发誓,要接近她把她弄到手。
从此,忏情谷开始有麻烦,有不怕死的人,开始豁出性命要发掘忏情谷的秘密,可是,凡是进谷的人,没听到有人活着离开,忏情谷依旧是一团谜。
君珂自从桐庐动身南下,走的确是金华道,但到了兰溪,便转走衢州道,并未到金华府。衢州道,是由浙入闽的官道,沿谷溪西上。这是一条丰饶的河谷,两侧崇山峻岭,夹峙着河谷的肥沃田野。官道在江的右岸惋蜒西行,道上行人不多。
他信步而行,并不急于赶路;他知道,急也没有用,真要在这广大地域中找一家隐居的陌生人,单人独力确是不能操之过急,太难了,必须留心探问,不然即使见着了,也会失之交臂的。
离开龙游不久,便过了十里长亭。道右,清澈的谷江静静地奔流,两岸草木葱笼,煦风送来阵阵草木的清新气息,令人精神一爽。
他站在江岸旁,远眺对岸无尽的峰峦,耳中传来阵阵悦耳的百鸟清鸣,吁出一口长气说:“这儿的山水,其灵秀之气,不下于故乡,真是与世无争的大好隐居所在。”
身旁,正有一名老村夫背着斗笠,神态悠闲地经过他身边,含笑向他点头,信口道:
“相公是到敝地游山玩水吗?”
君珂看老人一团和气,赶忙放下书箧,长揖为礼笑道:“小生乃是心慕贵地风光而来,刚到不久,老丈可否指引贵地的名山古刹,以便作竟日游吗?”
老人呵呵一笑说:“好教相公见笑,这儿真能游赏的名山古刹不多。相公可到龙游,东游龙邱山,南至灵山灵山寺随喜。要不可从这儿过江,抄小道到北面的梅岭。真要游遍本处胜迹,必须盘桓三日,看看武安故城,登武安山看看往昔沧桑的陈迹,凭吊信史的变迁。”
君珂吃了一惊,听村老口中朗朗而言,谈吐不俗,不由肃然起敬,恭敬地说:“多承老丈指教,可惜小生无暇久留。小生姓林名君珂,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小老儿姓王名宗,祖居龙游,就住在前面不远。相公如有暇,可至寒舍盘桓一二日,老汉可为相公导游。”
“不敢有劳老丈大驾,不敢当。”
“好说好说,小事一件。老汉也性喜山水,曾西出衢州一探石桥山仙人石室,至江山县探胜江郎山。呵呵!这些仙人古迹不会改变,但已不知仙人何往了。”
君珂心中一动,仙霞岭正在江山县西南,江郎山则在东南,也算是仙霞岭的一支,便问道:“老丈在江郎山盘桓多久?对地头熟吗?”
“老汉仅耽了两日,攀越三峰之上,三仙的遗迹已无处可寻,但那三座石峰气魄倒还过得去的。据古人传说,三石峰乃是三仙所化,逐年上长。其实石峰并不能逐年上长,而是峰下的泥土逐年被风雨所侵蚀,逐渐流失,看上去像是石峰在长而已。至于地头,老汉生疏得紧。”
君河心中感到十分失望,便说:“老丈观察入微,佩服佩服。山如能长,千百年后岂不上抵天宇?至于神仙之事。属于怪力乱神,小生不敢妄语。”
“老汉看相公脸上神色,时起得失之变,不知相公有何要事需老汉效劳吗?”
君珂又是一惊,心说:“这位老丈的眼力委实高明,已看出我心有得失之念,端的明察秋毫经验丰富老到。”
他压抑着脸上表情,免泄心中秘密,说:“小生想请教老丈一事,江郎山附近,是否有八年前迁来隐居的人。”
老人摇摇头说:“老汉对江郎山附近的人,并无印象。其实山居的人,大多是耕两亩薄田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人,皆可算得隐士村汉。不知相公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君珂本想说出彭胜安的家世,但再一想又忍住了,彭胜安既然举家隐居,自然不会说出早年的身世。他感到事情愈来愈困难,茫茫人海,他孤身一人要找一个隐姓埋名的陌生人,真像在大海里捞针,太难了!只好说:“乃是小可的一门远亲,八年不通音讯,唉!恐怕早已迁走了,不说也罢,多谢老丈的指教。”
老人含笑告辞,一面走一面回头说:“老汉就住在前面小村中,相公如肯枉顾,老汉无任欢迎。再会了。”
“老丈再会,也许小生日后会打扰你老人家呢!”说气揖相送。
送走了老人,他站在那儿陷入迷惘之中,莫所适从,感到事情十分棘手。是的,确是棘手,彭胜安恩公既不是武林人,却又是江湖巨寇必欲得而甘心的人物,不仅不倚仗朋友相助访寻,更不可能,单人独力遍踏宇内每一个角落,去找寻他的踪迹,太难了!譬如说,从这儿到仙霞岭,千峰万峦之中,如果自己一人去找,三月半年也不一定可以走完,即使找到了,也对面不相识,相逢如陌路,彭恩公如果隐姓埋名,怎能问出结果?何况他根本不敢提起彭恩公的姓名家世呢?
他茫然抬起书箧,儿,信步而行,陷入迷惘之中,脚步缓下来了。
“克!克克!”河对面,突然传来伐木的斧声。
接着,响起了穿云裂石似的朗朗歌声:“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销妆楼,往事思悠悠。云南朝还暮,烟花春夏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君珂心中一惊,站住倾听良久,直至歌声徐敛,方点头叹道:“山野之人,难得有这么超尘拔俗的词手,这一首巫山一段云,被他唱绝了。我得过河拜望这位不等闲的首樵子,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觅路过河,可是没有桥,也没有船只,三十余丈的江面无法飞渡。他站在河岸上,向对面山林中亮声道:“衢江水秀山青,灵秀有余,雄劲似嫌不足,与三峡相较,不可同日而语;兄台,意境是否有未尽之感?”
对面山间,斧声骤止,稍顿,林间传出樵子的回答:“客官,你俗。衢江虽气势不足,然行客心情,心中之意境却可超然物外;春花虽艳,我独感将凋之愁,各人感受不同,何足异哉?”
君珂笑道:“高明,高明。兄台,请问可以找得到渡船吗?”
“找渡船何用?”
“过河就教于兄台。”
“哈哈!山野荒樵,不敢当客官礼遇,此地并无渡船。”
“晚生专诚就教,尚清指引。”
“草野之人,与世不相往来,客官不劳跋涉。”
“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敝姓安,祖居山下荒村。”
“晚生林君珂,乃是游山玩水而来”
“此非三峡可比,如要观赏山水,何不入蜀一行?”说完,斧声再响。
君珂正想再问,身后履声嘶嘶,眼角红影触目。他扭头一看,暗叫一声“糟”
那是两个身穿大红法服的老道,正洒开大步从衢州方向急步而来,衣袂飘飘,急步飞赶。左首也有一个凶猛的大汉,正是曾在徽州约斗后山被独掌擎天杀了一半人,未能践约的朱砂掌闵刚,虽未见过面,但从双手和长相一看便知。
他看到了闵刚,闵刚也看到了他。正向两老道低声发话,眼睛全向他这一面扫来。
“有麻烦了,恐怕躲不掉哩。”他向路两端瞧,喃喃自语。
从龙游方向,也出现了一个身穿绿衣的人影,裙袂飘飘,腰巾徐扬,是一个女人。这女人,他也不陌生,她挟在胁下的银色包裹极为抢眼,里面盛着一件怪异物体,他一看就知道里面定是一具银琵琶,不必打听,她的曾在石弓村出现过的琵琶三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次跑不掉了,只有跳河逃命。
跳河,不像话,真要拚命,他不一定怕他们,只是他确是不愿与这些江湖亡命之徒争一日之短长。真要找上头来,说不得只好拚小命。
他站立处是近河一面,必须先避至道左,万一双拳不敌四手,可以越过田野,向左面山麓密林中溜走。他不是武林中名号响亮的大英雄,用不着为卫冕自己的名号而拚死。
可是已来不及了,两老道和朱砂掌已经将官道挡住,一字儿排开,将退路堵死了。
对面山林中,隐隐传出人声,但相距太远,声音又低,河这面是不可能听到。
开始,是吟咏巫山一段云的樵夫声音:“乖女儿,山上蛇虫太多,要听话,下次绝不可来,不然我要生气了。”
另一个是娇滴滴的甜美声,说:“爹,女儿不怕。哦!爹刚才和谁说话?”
“是河对面的一个小后生,他听到为父吟咏李德润的巫山一段云,要过河来说教呢?”
“爹,会不会是追寻我们而来的恶贼?”女儿的声音微颤,像是感到恐怖。
“不会的,乖女儿,是一个叫做林君珂的书生。哦,彭芳回来了么?”
“爹,他刚到,脸色不大好.正等爹回去呢。恐怕恐怕是有关京师的消息。”
一声长叹之后。久久樵子又说:“要来的终要来,为父不能让池州知府大人为难,真要我归案,我只好一走。可是。你们唉!八年来外有皇命相逼,复有恶寇伺伏,分明是不许为父苟延残喘,岂不可痛?走吧!看彭芳带了些什么凶讯回来。”
“爹,我们还是躲到仙霞岭去吧。”
“不行的,仙霞岭是要隘所在,查得太紧。来历不明的人必为巡检司的人逮捕,解回迁出之处严查,麻烦着哩。”
声息寂寞,想是父女俩已经下山了。
官道中,剑拔弩张,恶斗将起。
两老道年约五十上下,身材硕长,大环眼朝天鼻;挂剑佩囊。中间的老道短白花胡根根见肉,左颊旁有一条刀疤,面目阴沉,眼中寒芒暴射。
朱砂掌今天换穿了一身玄色紧身,赤手空拳,双掌泛红,叉着腰狠狠地死盯着君珂,看样子要想一口将君珂吞下似的。
“小子,你好。”他恶狠狠地说。
君珂知道今天不能善了,淡淡一笑道:“小生没病没痛,很好,很好。”
“小子,你是要赶往衢州府与银剑白龙会合么?算了,跟太爷们走。”
“银剑白龙在衢州府?”君珂惑然问。
“哼!他已落在本帮高手围困之下,你这时前往赶不上了。”
“赶不上也得赶。”君珂答,举步便走。
有刀疤的老道阴森森一笑,伸手虚拦,冷冷道:“慢着!跟贫道走。”
君珂止步,也冷冷地说:“小生宅中无鬼无狐,用不著道长画符念咒赶鬼驱妖。怎么?
要小生跟你走?”
另一个老道冷笑接口道:“这小畜生牙尖嘴利,师兄,用不着和他斗口磨牙。”
“师弟说的是,拿下他。”有刀疤老道点头答。
闵刚跨出说:“待闵某先动手制他。”声出,大手闪电似的伸出,腥风一扬,朱红大掌似乎涨大了许多,劈面抓到。
君珂向侧一闪,冷笑道:“凭你,哼!早着哩。”
朱砂掌一声大喝,右移五尺,立掌如刀,一招“吴刚伐桂”截住君珂的退向,左掌突然用“推山填海”向前倏吐。
君珂反向右闪,右手突然一拂,人形快如鬼魅“拂云扫雾”急拂对方左肘,奇腥扑鼻的罡风,回在他一拂之下,向左荡开,一涌即逸散净尽。
有刀疤的老道脸色一变,沉喝道:“分帮主退,这个子步法诡异,大意不得”
声未落,君珂一声长笑,乘闵刚旋身出拳沉肘避招的刹那间,左手他掌为指,上攻对方的肩头,却突然挫身,右腿急如电闪“噗”一声踢中闵刚的左跨骨,千斤力道骤发。人也向右飘掠去。
闵刚一声狂叫,向侧飞撞。他没想到君珂攻向上盘的手是虚招,刚用毒掌去对,胯骨梗挨了一记狠着,胯骨立即破裂,浑雄的奇猛力道,将他震出两丈外“叭”一声仆倒在地。
琵琶三娘已看清了君珂的身影,喜极大叫赶到,一面褪掉琵琶外套,飞掠而来尖叫道:
“好啊!本姑娘也算一份,群殴不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老道迎头截住君珂,大吼一声,大袖一记“流云飞瀑”抽出,罡风怒号,声势骇人。
君珂不愿和他们久缠拚命,他用上了忏情谷主所授的步法,第一次得心应手,将闵刚一下子便击倒了,心中大定。老道身形够快,出招凶猛狂野。但君珂怡然无惧,在一声长啸声中,突然闪了两闪,人已经从老道身侧掠过,向衢州府如飞而去。
另一名老道本来去救闵刚,但琵琶三娘到了,他一声怒啸,撤下了长剑,飞步迎上,叫:“什么鬼女人,敢架黑龙帮的”
琵琶三娘一声娇笑,人似狂风卷到,三道淡淡银芒已经先人而至,人从老道身侧一闪即逝。
“嗯”老道叫,身形一晃,踉跄站稳“铮”一声长剑落地,再晃了两晃,用手紧按小腹,终于向前仆倒。
另一面,有刀疤老道一招“流云飞瀑”没将人截住,无名火起,怒啸声中急起狂追。
君珂正在动手时,已将书箧儿丢掉了,手上没有累赘,去似流光逸电,老道愈拉愈远,不可能追上了。
“小辈,你除非能上天。”老道一面追一面狂怒地叫。
更后面,琵琶三娘也穷追不舍,她差远了。
追不到三里余,衢州方向一座山嘴前,出现了六匹健马,马上是六名一身黑衣的中年大汉,正泰然东下,马蹄得得鱼贯徐驰而来。
君珂不知马上人是何来路,仍向前急射。
后面的老道,突然发出一声长啸。
六人六骑突然刹住,为首的人突然拔出鞍旁长剑,飞跃下马,扬剑大喝道:“白云道长在前面,截住这个小辈。”
六个人-一拔兵刃下马,路中留着三个人,另三个人从路旁田野,绕出要堵住入山道路。
君珂暗叫不妙,刚想从田野里掠走,蓦地,河下一排白杨丛中,-乃一声,一艘小乌篷船缓缓向江心摇出。乌篷船上,一个年约花甲的瘦小老渔夫,呵呵一笑道:“小相公,何不由船上走呢?”
君珂已无选择余地,像一头大雁,落入乌篷船中,说:“谢谢你,老伯。”
老渔翁呵呵一笑,双桨一动,小舟像一条鱼,向江心激射。
“老不死,摇过来。”老道站在河岸上狂怒地叫。
“老家伙,你如果不想活,早晚教你如愿。”岸上的六名大汉中,有人发出殷雷般的大吼。老渔夫仰天狂笑,扭头说:“好汉们,我老人家活得顶惬意,想活得紧,免劳诸位操心,哈哈哈哈”“老王八,贫道如果擒住你,定然活剥了你。”老道叫。
“我老人家等着,有种你为何不来下手?哈哈哈!”老渔夫仍然狂笑着答。
“留下万儿,太爷们要记下了。”大汉叫。
“我老人家人称要命老龙王爷,你们记着了。哈哈!老爷我行年六十秋,五湖四海任邀游;英雄豪杰无心问,宇内飘零一孤舟。好汉们,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后会有期。”
老道脸色大变,举手一挥,扭头往回走。六大汉也纷纷回头上马,二十四双马蹄掀起尘埃,狂奔而去。
琵琶三娘在发现前面出现六名大汉时,向田野一钻,奔上了里外的高山密林中,一闪不见。她由山中绕出,远奔衢州府,她算定君珂必定西行,所以到前面去等。
乌篷船先向上游缓缓驶去,不久又向下游放,船首的君珂衣袂飘飘,目送岸上的众人去远,向船尾的老渔夫抱拳躬身行礼,笑问道:“晚辈林君珂,多谢前辈临危援手之意。”
老渔夫呵呵一笑说:“不必谢我,理该如此,应该,应该,呵呵!’”
“前辈一亮龙王爷名号,便将他们吓跑了,端的是人的名,树的影。”
“好说,好说。尊驾也知老朽的名号吗?”
“前辈不是龙王爷吗?请教高姓大名。”
“老朽姓龙,一向做的是水上买卖,名字早忘了,连我也记不起来了。呵呵!不错.我的绰号确是叫做龙王爷,可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两个字。”
“前面两个字?”君珂惑然地问。
“是的,前面两个字。”
“前辈所指的两个字,是”
“要命。”龙王爷简截了当地答。
“要命?前辈”
“是的,要命,全衔该是要命龙王爷。”
君珂也呵呵一笑说:“前辈这绰号,未免取得太绝。”
“呵呵!并不绝,这与老朽的买卖有关。哦!娃娃,你的轻功了不起,一纵三四丈,恍若电火流光,功力定然不弱,为何不毙了那两个追你的人?”龙王爷把琵琶三娘也算上了,所以说是两人。
君珂摇头苦笑说:“晚辈不是江湖人,懒得和他们伤和气,出手动辄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在江湖中,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乃是吃黑饭朋友的金科玉律。像我,如果我不杀人刚才就吓他们不住,准要拚老命,碍手碍脚。”
君珂心中一惊,心说:“这姓龙的定也不是好人,是个吃黑饭的。”但他口中却说:
“龙前辈的买卖,不知是”
“呵呵!小买卖,凡是上船的人,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娃娃,你可会登萍渡水轻功?”
君珂心中又是一惊,已瞧料了五分,暗中留神戒备,一面淡淡笑道:“登萍渡水乃是轻功中登峰造极的绝学,晚辈功力尚差,大概可以帮木片之力,以燕子三沙水身法远届十丈左右。”
“哦!了不起,你瞧这江面有多宽,能一口气跃登彼岸么?”
这时,小舟正顺水轻飘,将近先前听到樵子狂歌之处了。三十余丈的江面,小舟正在中流,略靠北岸,相距约有十六七丈。君珂水性不弱,只是怕包裹入水,麻烦得紧;身上的重要物品,虽用油绸包住塞在内腰带内,但泡久了同样会进水,别的不要紧,路引却是禁不起水浸的东西;如无必要,他不打算入水,便说:“晚辈力不从心,只能飞掠一半,便会落下江中。”
“那就好。你认命啦!哈哈!”龙王爷狂笑着说。
君珂心说:“果然来了。”口中却向龙王爷说:“龙前辈是说晚辈认命?”
“哈哈!是的,把你的包裹放下,脱光了衣服,免得沾了血迹麻烦。”
君珂把心一横,不在乎地说:“哦!尊驾的小买卖,原是指杀人越货的勾当。”
“谁不知我要命龙王爷干这一门勾当?你少见多怪。脱下衣衫,让老爷我戮你下江。”
声落“砰”一声响,他脚下一块舱板翻起,一把分水刺闪闪生光,绿芒耀目,从下面飞入他手中。
君珂伸手摸了一根木棍,折成三段,泰然地说:“尊驾这笔买卖,本大利小,不做也罢。”
“上了我的船,送上门的买卖不做,未免太对老板不起,怎能不做?”龙王爷一边说,一面从篷顶走向船头。
“阁下就为了做这桩买卖么?”
“你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理由安在?”
“你叫林君珂,可是曾在徽州府白楼亭下现身的林君珂?”
君河心中暗惊,这消息传得好快!他点头说:“正是区区在下。”
“那就找对了,你是银河钓翁的门人?”
“正是。”
“那老鬼”
“住口!不许你口出不逊。”君珂发怒沉喝,骂他的师父是老鬼,怎成?
“哼!别鬼叫,你活不了,凶什么?你师父可恶,专和咱们这些干没本钱买卖的苦朋友过不去,尤其不放过咱门水上的英雄好汉。师债徒偿,你认命了。”
“呵呵,有其师生有其徒,银河钩翁之徒难道会怕你一个水贼不成?”君珂口气转硬了。
“我龙王爷一生独来独往,往昔你那老鬼师父,又怕过谁来?论水上功夫,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宰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纳命!”喝声中,他跃下了船首。
君珂水性不太高明,对方既名叫龙王爷,自然在水中有超人能耐,必须上岸和他一拼,在船上不成。
“打!”他叫,双手齐扬,三段截木先后出手。
要命龙王吃了一惊,听木节呼啸之声,便知少年人手底下定然不弱,厉害着哩!船小,地方也窄,他如果想闪,势必落下河中;而且日后传出江湖,说他一个江湖前辈,不敢接下一个少年书生的三截木棍,他的脸面往何处放?非接不可啦!
他一声沉喝,分水刺突然振出,左掌向外一登,殷雷似的无俦内劲倏发。
“啪啪啪”三声暴响,木棍平空炸裂,木屑纷飞,向后凶猛地一涌。他全力震碎木棍,正好着了君珂的道儿,就在这刹那间,刺掌同时乘隙猛进,向君珂扑去。怪!怎样?这小子不见了?
确是不见了,君珂已在他出招的刹那间。左右一晃,已从一侧闪电似的越过,竟然到了后舱,两人换了位。
他心中骇然,怒叫一声,向后便抢。
君珂一手抄起一支长桨,大笑道:“老水贼,你不过如此而已,要找银河钓翁的门人讨债,哈哈!早着哩!接着。”
笑声中,长桨兜心便点。要命龙王的桨特长,竟有一丈五六;桨长,膂力大速度便快,可知这水贼定然了得。君珂善用长劲,长桨在手如虎添翼,双手齐运。力道奇猛,挨一下还了得?
要命龙王的真才实学比君珂强,但论灵警迅捷却差远了,长桨攻到,他无名火起,分水利硬往上碰,他想一刺架开,便可乘机突入伤人。
“噗”一声,长桨被架开了,可是却又一吞一吐,仍然兜心撞到,比先前更为凶猛。
要命龙王这才发现少年人了得,大吼一声,伸手去抓长桨,如果得手便可抢入怀中下手了。
君珂不上当,一声狂笑,桨向下一沉“拨草寻蛇”转攻下盘,桨过处,舱板和船舷齐飞,暴响如雷,他在动手拆船了。
要命龙王心中大痛,打毁了他这小船,不啻拆了他的垛子窑,他怎受得了?左遮右拦,拚命向里抢,分水刺将长桨击得木屑乱飞,连攻十余招,怒啸连声中,把君珂逼得退到船尾了。桨是硬家伙,运用起来到底不灵光,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太长了却碍手碍脚,好几次几乎被老贼抓住了。
他一看不妙,小船凌落,两侧船舷已开始破裂,江水也开始涌进舱中,剧烈的晃摆,尾舷站不牢了。他心存退意,不愿和水贼在水中拚骨,心中一转,突然一桨扫出,乘势向北岸飞扔,直飞五丈外“啪”一声江水四溅,桨向北岸急射,在水面滑行。
他在长桨出手的瞬间,一声长啸,向左用千斤坠向下一沉,右脚疾飞,踢出一块船板。
小舟本已七零八落,怎禁地千斤神力一震,立时向左一沉,要翻啦!
要命龙王大吃一惊,船要被人弄沉,他这龙王爷的招牌,岂不是不砸自破?百忙中使劲稳船无暇向人进招了。
君珂就要他救船,声东击西好脱身,人在长笑中,随被踢飞的木板飞跃了江。木板在四丈外落下江面,他也到了,脚一点木板,人再次腾身而起。银河钓翁的轻功“凌空凝气”绝学傲视江湖、武林中无出其右。当然啦!并不是真可以在空中停住.而是形容可以在空中停留片刻,这功夫真难练,君珂只练了三成火候,近来功力精进,仍未能练至五成的境界,但已有点骇人了。
他借一点之力,身形冉冉上升,飞向四丈外正向北岸激射的长桨落去。人一沾桨,桨尖向上一翘;他双掌向后一震,伸左脚向水面一踹,长桨重新获得动力,向北岸像流矢般驶去。他右脚站在桨上,居然不向下沉,而且身形晃动的幅度不大,扭头向后叫:“龙王爷,哈哈!少陪了。”
“小王八蛋!你将在江湖寸步难行。在我面前使奸,你会撞在我龙王爷手中的。”要命龙王愤怒地叫吼。“龙王爷,你要在水中等我么?”
“不一定,咱们走着瞧。”
“林某在岸上等你,后会有期,哈哈!”
在长笑声中,长桨向北岸滑去,破水飞射,速度奇快。船上的要命龙王,只看得脸色大变,忖道:“小畜生已得老鬼的真传,将来定是江湖一大祸害,如不趁早图他,麻烦得紧。”
君珂到了北岸,他感觉到自己的功力,比刚出江湖时强多了,这是近来苦练胎息的结果。由于这一变故,他苦练胎息的决心更为坚定。
他站在岸上,注视着向下游流去的小船微笑。船上,怒不可遏的要命龙王,正在七手八脚地抢修船只,向下游急速地漂流。
他向左右打量,发觉正处身在先前发现山樵吟词的山脚下,半点不假,正是这儿。这是北岸的崇山峻岭,往北看,全是无尽的远古森林,山峰万叠,连绵不绝,愈往里走愈高,百十里外的隐隐青山,令人感到天际的深山大泽中,里面不知到底藏了些什么希奇古怪的龙蛇,大概自古以来,那儿从没有人进去过呢。
山脚伸至河边,两侧都有半里宽的稻田,河岸古树丛生,乍看去,不易看出这儿别有天地。一条小径横过山下,东面可以到达龙游,西面可以到达衢州府,这是河北岸的小道,除了北岸村庄的村民外,极少有人行走。
他看到山脚西面有一处被古林围绕着的村庄,一排排修竹直延至山拗之内。在外面看不见村庄里面光景,但可猜想得到最多只有十余户人家。
“且到那儿看看,也许可以看到刚才吟巫山一段云的雅樵哩。”他想。
他沿田畔小径向村中走去,田中禾苗高与腰齐,绿油油地,这儿的田好肥沃哪!在这儿耕读真太幸福哩!
一进村口的林子,窜出了两条大黄狗,凶猛地前扑,来势汹汹。他善意地一笑,一挥大袖说道:“走!别乱来。”
两头巨犬如见鬼魅,狼狈地急退,开始汪汪大吠,浑身刚毛猬立。
“是猎狗,遇着强敌方吠。”他想。
狗吠一起,村门木栅“呀呀”两声打开了,走出一个老头儿和一个雄壮朴实的年轻人,用迷惑的眼神打量着站在门外的君珂。
君珂含笑行礼说:“老丈请了。小生姓林名君珂,从对岸来,打扰贵村,甚是鲁莽。”
“公子爷是由对岸来?”老人讶然问。
“是的。刚才有一条乌篷船,将小生送过北岸来的。”
“哦!难怪。敞处太过偏僻,没有渡船,老汉因而生疑。林相公光临敝村,不知有何贵干?”
山村之中,村民民风淳朴,对客人极为友善,但这一老一少却并无请客进村逗留的意思,拦在村门口似乎不太欢迎客人的光临。
君珂不以为怪,和颜悦色地说:“小可性喜山水,游学天下;意欲由此进山一游,拟在贵村小作逗留,不知老丈可肯方便?”
老人摇头苦笑说:“非是老汉不肯,而是蜗居狭隘,不堪招待公子爷大驾。由此向东,约五里地有一座大村庄”
君珂心中一转,岔口道:“老丈请听小可解说,小可身有游学路引,并非来历不明之八,但请放心,刚才小可在对岸。曾和贵处一位姓安的大叔交谈,可否请老丈先容,说小可林君珂特专诚前来拜望?”
一老一个一听姓安的,神情一变,少年接口道:“兄台与安大叔有交情。”
“有论词之雅,并不算素昧平生。”
少年人打量君珂腰中长剑说:“兄台可否把这剑留下?”
“留下剑?”君珂诧异地问。
“是的,山野村夫,不知兵刃凶事,剑请交小可保存,免得吓着了村中妇孺。”
君珂微笑点头,摘下剑说:“理当如此,大哥请收下。”说完,泰然将剑递过。
少年接过长剑。蓦地拔剑出鞘,扔掉鞘,拉开马步,长剑斜指,扳着脸说:“敝村一向不接待外人,请尊驾离开。”
君珂淡淡一笑,摇头道:“大哥,你这种鲁莽行径,足以招祸。”
“为什么?”少年人沉声问。
“请想想看,如果小生真想前来生事,怎会如此好相与?如果是无心光临贵村的人,受此侮辱,试想,岂能就此甘休。不再前来?大哥,行必三思,虑而后行,方是弭祸之法。大哥以为然否?”
屋角人影一闪,转出一个五十上下的雄壮中年人,黑发未现斑华,胡乱挽在顶端。剑眉虎目鼻直口方,颔下三绺长须拂胸,红光满面,堂堂一表,笑容可亲,看身材,足有七尺四五,与君珂高度相等,宽肩,粗膀,浑身都是劲,与君珂一般儿粗壮。身穿粗青布直裰,脚上是爬山虎快靴,腰带上插着一把单刃柴斧。看长相,神情不怒而威,但加上他的笑容,威猛这情全失,反而使人感到可亲了,人的笑容真是神秘得不可思议。
这人现身在屋角,举步从容向这儿走,说:“这位公子爷说得不错,岚侄,收剑。”
君珂一听口音厮熟,再一看这人腰带上的柴斧,恍然大悟,长揖为礼道:“是安大叔么?晚生林君珂,终于过河来了,登门拜谒,来得鲁莽,大叔海涵。”
安大叔一怔,回了一礼,怔怔地向打量,说:“林公子,咦!你好一表人材,比我当年更胜三分,请问林公子光临敝村,有何贵干?”
君珂笑道:“晚生就为了大叔那一巫山一段云,特地趋府就教。”
“就教不敢当,请!”安大叔让路,伸手虚引。
“晚生不敢,大叔请。”君珂避过一侧。
安大叔点点头,似甚嘉许,说:“那么。不才领路,请至寒舍一叙。”
少年人上前奉上长剑,但脸上仍有警戒的神色。君珂含笑道谢佩上,随安大叔举步入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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