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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飞迎着劲急天风,哈哈大笑,道:“谅那老儿不能追上。”傅伟全副心神摆在身后的人儿上,此时两手相握,如触电流,情醉思飞,心驰神往,一点也听不到沈雁飞说什么话。
张明霞贴近他的耳朵道:“唉,真险,刚才我差点赶不及。”
傅伟微微一笑,心中想道:“你若不能赶上,我决不让沈雁飞独自先逃。”
耳中又听张明霞道:“终南孤鹤尚煌果然没有追来,沈雁飞的办法真行。”
他忽然感到十分不舒服,即使是轻描淡写的赞美话,也十分难以忍受。
“可惜显得太过胆怯了,终不能向人夸耀。”她又补充道,并且回头去看着终南孤鹤尚煌的踪迹。
这时已驰出好远,早先激斗之地,已瞧不见。
她的秀发擦着傅伟的脖子,使他觉得怪痒的,却痒得非常舒服。
沈雁飞在最前面执鞭,指挥那匹白驴去向,绿野平畴电转向后飞逝。这时尚未长成青纱帐,是以左边一片旷畴,放眼无穷。
张明霞秀眉一皱,猛然挣脱被傅伟握着的玉手,想道:“这个人不怀好意。”霎时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傅伟却毫不知道,但张明霞挣回五手的动作却使他有点讪汕,面也红了。
歇了一会儿,沈雁飞忽然斜纵寻丈之高,朗声叫道:“姓傅的记住咱们的死约会。”他的动作骤出不意,使得傅伟站立不稳,双腿一分,便坠坐在驴背上。
张明霞也摇摇欲跌,傅伟反臂一抄,抄住她双腿,白驴疾驰如风卷云翻,瞬息间又去了二十许丈之远。
故此等到傅伟扭头去礁时,沈雁飞已隐没在一个小岗后面。
他不禁诧异地想道:“那厮行事委实令人莫测高深。”忽觉背上一疼,原来是张明霞用一对膝盖顶住他背上穴道。
她怒声道:“赶快放手,”
傅伟如响斯应,立将手臂撤回,非常尴尬地解释道:“对不起,在下因想着别的事,故此冒犯姑娘。”
说到这里,那头白驴已经放缓了速度,于是他又清晰地道:“姑娘切勿误会,只因那厮行踪奇觉,心计甚多,故此非仔细想想以防他一手不可。”
他跳下白驴,发觉乃是处身田地中的一道陌上,不觉失声道:“唉,原来那厮早就把我们弄到田野中了,这里乃是郾城的西北角,咱们还得绕回去。”
张明霞改立为坐,四面眺瞥一眼,不禁点头道:“啊,真是这样,他的诡计真多。”
傅伟突然觉得对沈雁飞更为恼根,虽然他认为恼他并不公平,因为人家总算仗义帮忙过自己,大丈夫恩怨分明,岂能淡忘此恩,可是他仍然不能自已地愤怒起来。
张明霞一圈驴头,改向东南而走,傅伟默然跟在后面,直奔郾城。初更时分,已到了郾城。
一路上傅伟已告诉张明霞关于订约的经过,依张明霞说沈雁飞此举必有深意,可是傅伟却总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故此两人一直辩论。
其实博伟可不敢跟她争辩,只是较为坚持地反复讨论这件事而已。一进了郾城,张明霞冷笑一声,道:“你既然不信,等着瞧好了,我才不管你们这些闲事哩。”说完,一催白驴,忽然绕路走了。
傅伟老大不是味道,呆了一阵,便信步而走。
郾城不比许州等大地方,因此二更之际,已是灯火阑珊。
他边走边想道:“她越来越像块冰了,唉,我还是早点把她忘掉的好,反正我暂时不会有工夫谈到这个。”
他始终没有想到她身世可疑之处,每个人都会这样,在动了感情之后,对方的一切都不敢往坏处想。
“现在我怎么办呢?那姓贾的公人不知住在哪里,最要紧的还是这县衙内别要有两个娃贾的,那才嘈哪!”
在黯暗的街上,他不住他左张右望,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似的,不禁暗暗一笑。
才走了十余步,骤觉风凉飕飕,跟着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凉风中湿气极重,他心下惴怙想道:“不好,这场雨恐怕不小呢!”当下赶快前奔,朝前面光亮之处走去,打算找个人问问县衙在哪儿。
转个弯后,才发觉早先所见光亮,敢情是一处大宅院,门外悬着两个白色的大灯笼。
他抬头一瞥,但见一边用蓝字写着“贾府”两个大字,另一边蓝字较多和体积较小,他只瞧见九十有三的字样,心想道:“这人好长命,九十三岁才死掉。”
雨势忽然加大,他一个箭步,到了大门檐下站着。
这时也无心去着灯笼上写的丧主是老太爷抑是老夫人,反正事不关己,已不劳心,同时也因雨下大了,路上没有人行走,无法询问。
那道大门只是虚掩着,因此,他从隙缝瞧见里面有个门房,此时灯光甚亮。
他正在烦躁之时,大门忽然呀地开了,一个苍老的嗓子说道:“这位爷是避雨的吗?”
他回头一看,大门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人,蔼然带笑地瞧着他。他连忙点点头。
老家人又道:“外面风大,檐下挡不住雨,不如进来门房里避避。”他称谢了,一想这正是打听往县衙的好机会,便随着老家人走进门房。
交谈数语之后,他已知道这老家人乃是贾府老汉,名叫贾进荣,一向跟随那故世已达一年的老主人贾老太爷,便是大门外悬挂着两个白灯笼写着的那位老太爷。
只因他的孙子贾忠被派在门房看守门户,故此他也歇在这里,好帮个忙。
傅伟不必细想,已知这位老人家一定十分孤伶,故此与爱孙相依为命,心下恻然。
当时又探明往县衙如何走法,看着雨势益发大了,心中想道:“这场雨不知何时才停,我不如冒雨前去。”
正想之间,有人走进房来,他扫目一瞥,原来是个二十许的少年,从他身上的衣服,可以推想到是本府家人,大概就是老家人贾进荣的孙子贾忠。
这一猜果然不错,但见贾忠面有不悦之色。
傅伟明知道这人不喜欢他的祖父随便让人进来之故,便笑了说道:“我这就要走了,看来这场雨会下个没完。”
贾进荣忙道:“傅相公再等一会儿,雨这么大,淋了当心要受寒,你们年轻人总是什么都不怕,一点不顾惜身体。”
说到这里,似乎也自知唠叨,便转变话题道:“我们府上的老爷最是怜惜人家,往常僧尼道丐等经过,总要布施一点,何况傅相公一个出门人,请进来避避雨才是正理。”
傅伟明知他借题发挥,教训他孙子贾忠,一时不好意思离开,只好陪笑应着。
“老太爷生前积善无数,结果得到仙人指引,就在去年今日,无疾而终。那可不是像普通人般死掉,却是得道升天,傅相公你想想,普通人怎能预知日期?而且一点也没有差错,说是三更,便是三更正。”
傅伟虽不信神鬼之事,此时竟也听出味道,问道:“哦?老太爷预先已宣布死期?”
老家人不悦道:“不是死期,那是凡人才会死,老太爷是升仙啦!”傅伟含笑点头,心中真个为了有人能预知必死之时而讶异不置。
“这可是积善之人才有仙人接引啊,前三天老爷也预示时刻,就在今夜三更。”
傅伟凛然动容,想道:“难道世上真有神仙?今晚三更若果本宅老爷果然无疾而终,谁欲不信也无以解释。”
当下问道:“一年前老太爷升天,可是无疾而终,如今的老爷身子可好?”
他的眼光掠过贾忠,只见他脸上忽露诧异,却敛掉带有敌意的眼神。
“老太爷当然是无疾而终,他老人象升天嘛,现在老爷身体好极了。”
贾忠微哼一声,道:“可是老太爷死后第二天,全身都变成黑色。”他的祖父气愤地喝叱他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懂得些什么,老太爷当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贾忠撇撇嘴,忽然问道:“贾头儿来了没有?他说今晚一定来的。”傅伟心中大喜,但见老家人摇摇那皤白的头颅,于是忽然变得忧虑起来,想道:“会不会沈雁飞已经先一步,故此姓贾的公人无暇来此?”
外面的雨越发下得大了,灯光从门窗透射出去,只有白蒙蒙一片,看不出三尺远,院子里的水已积了大半尺之深,眼看快要淹上廊去。
贾忠面有喜色,自语道:“这一场雨也许就把勾魂的阴差挡住。”傅伟以为他言中所指的是贾捕头,不禁一愣,随即想起一事,便淡淡一笑,问道:“老太爷仙去之后,浑身变黑,是不是非常僵木的姿势呢?”
“正是这样。”贾忠答道;“那姿势也真奇怪,单膝跪着,两只手像是推拒什么似的。”
傅伟哼了一声,觉察出时间又过了不少,只听贾忠又补充道:“老太爷那时候身体非常好,耳目灵敏。”
他的祖父愠声道:“偏你有这么多咕哝,仙人来接引老太爷,老人爷当然赶紧要跪下。”
傅伟应声是啊,一面起身走到门边,但见那黑的天宛如破裂了,雨水倾盆而下,院中的水排泄不及,竟是越积越深。
“现在正是夜行人施展身手的最好机会,听那贾忠之言,似乎他已发觉本宅老太爷之死有点蹊跷,今晚又轮到尚存的老爷。根据他们描述的话,那位老太爷根本使是被人以重手法点穴而死,听说江湖上有些著名的匪党帮会,处置对头时,往往预告以死期,然后届时下手,倘若那人泄漏风声,合家便均有危险。反之,则决不加害家属,如今莫非就是这一套吗?”
他咬唇皱眉地望着外面有加无减的雨势,又想道:“姑不论本宅老爷的为人如何,我身为侠义中人,也应查个水落石出,倘若真是神鬼之事,当然没有办法,但若是江湖寻仇,我可得阻止惨剧发生。”
大门咕略一响,忽然开了,一个人冒雨冲将进来。
傅伟本以为那人会在大门限内行停一下,然后再到这门房来,谁知那人脚步不停,疾奔过来,而且来势甚快,转眼快要碰上。
傅伟是何等身手,侧闪如风,早已让开门口进路,耳听后面的贾忠啊呀一声,便知自己已露行藏。
那人到了门口时,啪地一响,摔掉一件什么东西,但身形不停,一直冲进屋里。
傅伟眼尖,已瞧见被那人摔掉的,乃是一顶斗笠和一件蓑衣。
贾忠大声招呼道:“贾老爷来得正好。”
那人抖抖身躯,然后把身上那大幅油布解下来,却是个公人装束。傅伟犹疑一下,想道:“我是先打此人革囊的主意呢?抑是赶快进内宅去?啊呀,时间将届,我若走迟一步只恐宅主人无辜送命。”
贾捕头双目炯炯,死盯他一眼,问道:“这位是什么人?”
傅伟仍然委决不下,急得脸色也变白了,这时见老家人和他的孙子都不回答,不觉呐呐道:“在下路过本宅,忽然下雨,承蒙那位老人家让进屋内稍避。”
贾忠在贾捕头身边低语两句,傅伟一看情势不妙,蓦地飘身退出门口,就像一阵风般卷起地上的竹笠蓑衣,倏然已出了大门。
耳中兀自听到吆喝之声,他披上蓑衣,戴好斗笠,蹿下台阶,乓地弄了一脚水,原来街上也淹了几尺深的水。
他不管这许多,沿着墙根奔去,走出两丈许,猛然拔起半空,飘飘落在墙头。
此时四下全是蒙蒙水气,雨声嘈杂,他的眼力不比寻常,到底让他瞧出宅内许多处尚有灯光。
电光一闪,划过黑漆的天空,他借着这一刹那的光亮,疾纵急蹿,眨眼已超过两座屋宇。
哗啦啦震响一声,那雷落在附近,震耳欲聋。
他愣然侧耳而听,心中想道:“刚才雷声震响时,似乎听到女人尖叫之声,我我不会听错吧!”然而此刻除了雨声之外,别无异响。
他又超过一座屋顶,然后跃下地去,厅子里灯烛明亮,坐着三四个女人,还有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年纪最老的夫人此时掩面而泣,浑身颤抖,余下的女人年纪较轻,似是她的媳妇,也不晓得来安慰她,就连地的两个儿子,全都是面色灰白惨败,呆立如木鸡。
他忖度地势,绕到后面,但见一个窗户关得严严的,却透出灯光来。
当下更不犹疑,伸手撮住窗门木线,潜运内力,轻轻一拉,那窗户应手而开,他的人也同时进了房中。
这个房间显然有点凌乱,靠内墙一张大床上,一个人盘膝而坐,须发已经灰白,却坐得极为端正,动也不动。
傅伟一晃身已到了床前,定眼睛瞧时,那老人瞑目端坐,动也不动,他身上的雨水流溅床上,因此他赶快脱掉蓑衣竹笠,摔在地上。
竹笠和蓑衣摔在地上时发出响声,但那老人依旧静坐不动。
傅伟凑近去,细细一看,蓦地大吃一惊,想道:“我已来迟一步,这位主人已经死啦!”
一面想着,一面伸手去解开老人胸前衣服,但见前胸上面七点小指尖般大小的黑印,排列得就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似的。
他大大愤怒起来,一面替那已死的老人掖好衣服,一面想道:“原来就是七星庄干的好事,这笔帐非记住不可。”
猛听外面有步履之声,直向这里走来,急忙到门边找条缝儿窥看,敢情是那姓贾的公人,由贾忠陪着,沿着走廊走来。
他回头一瞥,除了那已打开的窗户之外,房进尚有一门,若是另一房间,则该房和这个房间乃是并排对着那条走廊。
他猜到大概是书房之类,便想过去暂躲起来,忽听那房门咔地一响,似是有人在外面拉开门,他冷不防倒吓了一跳,脚顿处已飞出窗外,连地上竹笠蓑衣都来不及拿回,到了外面被那倾贫大雨兜头淋着,登时全身都湿了。
极亮的电光闪划过漆黑长空,跟着隐隐雷声自天边传来。
他闪到小院门的檐下,想道:“啊呀,刚才雷声大响时,刚好是三更正,咳,傅伟啊傅伟,你若不是犹疑不决,便能够碰上那七星庄的凶手了。”他很很地伸手击自己一个刮子。
雷声自远而近,隆隆不绝,轰地雷响一声,声势猛恶。
一个女人尖叫之声从屋中传出来,随即变为哀哀痛哭。
他不必去瞧,已知乃是早先所见那个掩面而泣的夫人,同时也就明白了刚才那次雷响时,隐隐听到女人尖叫的声音,也是她所发出,因为那时刚好是三更正。
他觉得这种遭遇的确太以悲惨残酷,漆黑的深夜中,风、雨、雷、电,组成了悲绝哀号的旋律。
他一纵身,飞到窗户上面,单手一按窗楣,身子倒翻上去,贴着墙壁,然后慢慢向房内窥看。
只见一室尽是女人,那个年纪最老的夫人,趴在床上哀哭,他留下的竹笠和蓑衣,已被人踢到通往书房的门边。
几个男人冲进来,其中一个正是贾捕头,他匆匆一瞥,已经发现了竹笠蓑衣,便过去捡起来。
傅伟看得眉头紧锁,想道:“这番糟糕,他见到此两物,还不认定是我所为吗?三天两日之后,各州府都会有我的图形行文缉拿。”
却见那贸捕头还来不及检察蓑衣,忽然担开前面的木门,疾冲过去。
傅伟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发现了什么线索?我可得助他一臂之力。”
于是不遑去听那贾忠如何论及竹笠蓑衣之事,单臂一挺,整个人直翻飞起半空,就在密雨之中,双腿一拳一蹬,化为“黄莺渡柳”之势,平飞到屋檐上。
眨眼间他已越过屋顶,落在那边的后院中,只见两丈外一个人冒雨走动,细细一看,敢情是那贾捕头,这时已草草戴住竹笠,披上蓑衣。
他缩在墙角后,细察动静,片刻间贾捕头走回廊上,书房里也走出一人,却是贾忠,雨水沿着脖子中流人去,使他觉得很不舒服,但他却毫不理会,凝神听他们说话。
贾忠大声问道:“那小贼已跑掉吗?”
贾捕头晃身摇脱蓑衣,同时拿下竹笠,口中道:“刚才我听到书房中有响声,进去瞧不见什么,但又听到那厢咕咚一声,好像有人跌倒地上,连忙出去瞧瞧,但却没发觉人影,你说奇不奇?你家老爷怎样了?”
贾忠摇摇头,叹息一声,忽然叫道:“咦,你身上是什么气味?”贾捕头略一顾现,跺足骂道:“那小贼好损,竟在蓑衣里涂上人粪。”
傅伟不觉愣住,想道:“怎的会有人粪?这话从何说起?”
念头尚未转完,只听贾忠说道:“唉,反正那小贼已溜跑,老爷你不必急着办事,先洗洗身上,换套衣服再说。”
贾捕头也忍耐不住身上臭气,便随贾忠往前面走。
约摸过了盏茶时分,傅伟纵出贾府,怀着满腔义愤,在倾盆大雨中,奔驰于街道上。
街上近尺深的积水,被他践踏得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现在他虽然已趁那贾捕头洗澡换衣服时,把那革囊偷到手中,然而在他脑海中,老是晃动着那未亡人的哀哭样子。
“等我寻到沈雁飞,交代完赌约之事,便要清结这笔血帐,虽然不能令七星在的凶手归案,但我却要替天行道,把那厮杀死,以命偿”
在他后面一箭之遥,一条黑影紧缀不舍,这条黑影正是诡计多端的沈雁飞,他一点不似傅伟狼狈,因为他全身雨靠,半滴也没有沾上。
出了城外,越走雨势越小,终于在六七里路远时,已经完全没有雨了。
沈雁飞摔掉身上雨靠,倏然展开脚程,疾追上去。
转眼已经追及,傅伟也发觉了,倏然止步转身,一见乃是沈雁飞,不觉锵一声掣下百炼青钢剑,黑夜中但见青光一闪,冷气森森。
沈雁飞摆手道:“喂,你急什么?莫非你已把那东西得到手?”
傅伟一扬左手提着的革囊,忿忿道:“你过来我就是一剑。”
“咦,你为什么变得如此凶恶?”沈雁飞果真迷惑了。
话声中却欺身过去,刷一声修罗扇疾划出去,左手五指如钩,便去夺囊。
傅伟滑步一闪,青钢剑撩处,叮地微响,心中忽然惊骇起来,暗想道:“不好,白天时和地剧战一场,已耗气力不少,跟着又与终南孤鹤尚煌苦战一场,力气已差点耗尽,此后又一直没有休息,故此内力大弱,从这一剑看来,我们强弱已分。”
沈雁飞暗自得意,哈哈一笑,挥扇来攻,十招不到,已把傅伟迫出官道,退到田埂上。
两边俱是麦田,但此时积水未退,水光荡漾,原来也是那场已经过的大雨遗迹。
傅伟咬牙施展开师门绝妙剑法大罗十八剑,只守不攻,形势忽然好转,原来他们脚下的田埂,宽才尺许,两边田里都有水,沈雁飞只好从正面进攻,威力因之大减。
沈雁飞懊恼地挥扇奋攻,不时乘隙向前面张望,只见由近而远,都有水光荡漾,心中陡然掠过一个歹毒念头:“他已显示筋疲力尽之态,现在虽一时收拾不下,但缠战下去,大概可以使他累死。”
主意一决,扇上压力潜增,招式反而弛缓下来。
这种打法更加凶险,因为两人均不能左右闪避,唯有破招拆式,傅伟以疲乏之躯,再拼内力,当然甚是危殆。
傅伟高一脚低一脚,沿着田埂直往后风不时因对方左手狡狠地夺囊而弄得差点踏了田里。
这样子边退边打,总有二百来招过去,傅伟已喘出声,沈雁飞虽然好些,却也觉得有点力乏。
他们退走了七八里路,忽然又到了另外一条大路上,此路乃是斜向西北。
沈雁飞嘿嘿冷笑,静夜之中笑声传出老远,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驴鸣,沈雁飞这时改直攻为攒打,但见扇形四下飘飞,把傅伟围困中心。
傅伟此时犹作困兽之斗,大罗十八剑绵绵不绝,使将开来。沈雁飞倏然大喝一声,满空扇形俱收,化作三团强风,连番袭至,砰然一响,青光剑罩裂开缝隙,沈雁飞左手一探,已将革囊夺到手中。
忽觉脑后风生,劲锐异常,赶紧一低头,却听傅伟奋喝一声,剑掌齐施,反攻进扇圈之内,连忙挥扇招架时,那革囊又被傅伟抢回。
他心知有异,先不忙着夺回革羹,横跃升半丈,回头一瞥,只见一片黝黑,夜风萧萧,哪有一丝人影。
傅伟也退开一旁,喘息不已,陡听十余丈外蹄声响处,一团白影急驰而来,转眼已到了切近,原来是张明霞来到。
沈雁飞倒抽一口冷气,想道:“姓傅的帮手来了,刚才定是她暗中闹鬼,还以为我不知呢!好,我且不动声色,否则她老羞成怒,和我动手,我此时可抵挡不住她。”
张明霞不理睬沈雁飞,却向傅伟道:“你已累了吗?上来,我送你一程。”
傅伟想不到得她青睐,心中既惊且喜,喘着气应了一声走近白驴边,忽然想起和沈雁飞所订之约,乃是双方在回程还可争在此囊,若果他骑驴而去,岂非违背约,便道:“谢谢你,但我暂时还不能。”
张明霞愠道:“我知道,可是你太笨了,人家趁你疲倦便动手拦截,这算得公平吗?”
沈雁飞勃然大怒,但没有做声,心中想道:“娃傅的若不是我在暗中弄鬼,他能把囊偷到手中?我可也没有闲着啊!”张明霞并不坚持他上驴,却伸出玉手道:“给我瞧瞧。”
傅伟不好太过违拂她的意思,只好把囊递给她。
沈雁飞把修罗扇收回袖中,徐徐移步,暗中留意搜索地上,果然发觉有几片金钱大的榆叶,心里冷笑一声,思忖道:“女人们不大讲道理,不能像对付博伟般激她,目前只好以智取之。”
只听傅伟问道:“姑娘是要到哪儿去?”
张明霞把那囊放在怀中,并不开看,沈雁飞松了口气。
她道:“昨夜我进城之后,无意中探听出终南孤鹤尚煌的行踪。”她歇一下,拿那水汪汪的眼睛瞟一下沈雁飞,使俯身悄悄道:“听说修罗扇秦宣真把名震西北的大魔头五山牧童赵仰高一扇打碎脑袋,并且召调昔年的黑道手下,要问什么人寻仇。终南孤鹤尚煌匆匆赶往许昌,似乎与此事有关。我准备去瞧瞧热闹,但忽然下起大雨,我从西关出城,玉儿把我驮到这里,才躲开那场暴雨,我就在那边一座农舍里借宿,玉儿忽然弄醒我,才知道你们在这里苦斗。”
沈雁飞见他们卿卿哝哝,心中想道:“他们不知商议什么计策整治我,好哇,咱们不妨斗斗智。”
他冷笑一声,问道:“傅伟你已休息够了吧?”
傅伟怒道:“谁说要休息的。”
张明霞轻轻道:“咱们合力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傅伟摇摇头,道:“等这件事了结之后,咱们再对付他。”
沈雁飞这时已走得较近,竟然听在耳中,眼珠一转,忖道:“看来这个妞儿撇不开了,若果他们两人合力对付我的话,我可吃不消,必须如此这般,把他们哄到江陵,和瘟太岁穆铭会合,那时才可以正面为敌。”
于是他走开丈余,靠在一棵树身上,暗中调息运功。
原来他和傅伟等分手之后,先一步进城,一下子便找到贾捕头的下落。
此后一直暗缀其后,也没有休息片刻。
贾捕头后来到贾府去,他暗中跟着,忽见傅伟抢了斗笠蓑衣出来,心中大奇,先舍下傅伟,在门房外听明白个中详情,便寻到那老爷的房间。
这时傅伟正在检视死因,他躲在隔壁的书房中,见到贾捕头等人来了,便故意在房门弄出响声,把傅伟吓走,然后出来用病人之粪涂在蓑衣里面,又闪在书房内。
他故意弄出异响,等贾捕头冲到书房查看,然后又在外面咯咚一响,像是有人滑脚跌在地上。引得贾捕头技蓑衣出来察视。
故此贾捕头才有沐浴更衣之事,傅伟也因此才把那革囊取到手中。他休息了好一会儿,除了觉得饥饿非常之外,一切都恢复常态。
只见傅伟兀自闭目调元运功。
张明霞端坐在白驴背上,仰头望天,他发觉有机可乘,登时目射凶光,态度从容地走过去。
张明霞动也不动,依旧抬头望天。
沈雁飞轻轻道:“喂,咱们可以动身了吧?”手搭在傅伟肩头,傅伟哎一声,但觉浑身其气化成数十百股,到处乱窜,不由得踣跌地上。
沈雁飞自家反而骇了一跳,想道:“我不过潜运内力,稍为阻截他真气运行,使他一时不能恢复疲劳而已,怎的如此厉害?”
一道白虹电射而至,沈雁飞一跺脚,飘退寻丈,那道白虹如影随形,急袭而至,沈雁飞但觉对方招数神妙之甚,不敢大意,瞬息间掣出修罗扇,运力一封。
剑扇相触,响了一声,张明霞连人带到被地震退两步,沈雁飞不由得又是一愣。
张明霞怒骂一声无耻小贼,重复挥剑疾刺。
沈雁飞心中狐疑,故用险招,扇藏小腹之间,俟得敌剑离前胸半尺时,倏地一穿一封,叮的一声,张明霞又被他震退两步。
他心中诧想道:“我的内力又大有进境,怪哉。”念头一掠即过,蓦地挥扇反攻。
傅伟到底是名门高徒,自幼练武,这时急急凝神定虑,强收四散的真气,过了片刻,总算如了心愿,可是满身大汗,人也萎顿不堪,那边两人叱咤苦战之声,使他也松了一口气之后,便不禁分心去瞧。
但见沈雁飞一柄修罗扇挥霍纵横,气势如虹,已将张明霞攻得只有招架之功,不由得心头大震。
他自知无力往援,却又不忍见到心上人狼狈之状,暗中咬咬牙,振吭叫道:“沈雁飞你住手。”
沈雁飞哼一声,于是收扇斜跃开一旁。
张明霞却跃回他身边,问道:“你怎样了?”
傅伟精神一振,起身伸手道:“请把囊给我。”
张明霞不知他用意何在,便默然把那个革囊还给他,傅伟用眼睛示意,然后愤愤地把那革囊随手一扔,大声道:“咱们只算扯平。”
那囊呼地飞起半空,沈雁飞心大喜,唯恐那囊掉在田里水中,赶快施展身法,疾追而去,接在手中。
只听蹄声大响,回头一瞥,那头脚程特快的白驴已载着两人沿路向南驰去。
他微微一笑,想道:“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这个法子本来是我教的啊!”一面想着,一面低头去掏那革囊。
忽然脸色大变,半晌收不回那只手。
他随即恨恨一掉那革囊,想道:“原来被博伟拿去了秘籍,这回追上了,定要取他性命。”
傅伟和张明霞一骑如飞,霎时已驰出数里之遥,傅伟坐在后面,抱着张明霞的纤腰,心中不无飘飘然之感。
“他会不会追来呢?”张明霞回头问。
傅伟道:“追倒不会,但他要从此路南下。”
“我送你到遂平吧,你不是有匹马吗?”
傅伟感激得很,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又道:“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到江陵?”
傅伟心中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口中却说不出来,含糊地道谢了。
驴行极快,个把时辰之后,已到了遂平。
他要了两个房间,好准备明晨再动身上路,哪知到了翌日早晨,忽然病倒。
原来这是因为沈雁飞趁他要紧关头时震阻住他的真气运行,其时他以疲乏之躯,本来就觉得不妥,加上身上尽湿,便被风寒所侵,于是便不能立刻动身,幸而张明霞未走,便上街找个大夫来替他诊看。
过了一天,病势稍愈,却嫌浑身疲软无力,故此打算歇息到午后再动身。
午饭后,张明霞拿着方子去抓药,回来时神色略见张惶。
傅伟觉察出来,便问道:“姑娘你碰见谁了?”
张明霞摇摇头道:“没碰见谁。”说着便替他煎药。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药味,傅伟看着她低着身子扇火,动作甚是优美,忽然泛起一缕遐思,痴想道:“我此生若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厮守在一起,再没有别的要求了。”想着想着,忽然面都红了。
她见炉中炭火炽红,便起身袅袅走到榻边,曲膝坐下,看了他一眼,便道:“啊,你是不是又发热了?”一面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他的面颊益发红了,期艾道:“不,我觉得很好。”
张明霞沉吟一下,想道:“他怎会无缘无故面红耳热起来。”芳心打个转,已猜出几分。
当下真想挨住他细语询问,但陡地一些事涌上心头,面包立时变了。
她道:“把这碗药喝下去之后,休息一会儿,我便送你南下,然后我也得办自己的事去。”声音骤然变得冷冷的。
傅伟生像忽然失脚掉在冰窖里,说不出这滋味多难受。
她见他怔怔瞧着煎药火炉,面色由红变白,心中不忍起来,轻轻叹息一声,忙低着头走到火炉边,伸手拿扇装着扇火,猛觉手背上一阵凉沁沁的,原来是几滴泪珠掉在手上。
傅伟咬着嘴唇,努力忍住心中纷乱的情绪,歇了片刻,问道:“你要办的什么事呢?可用得着我略效绵薄?”
她摇摇头,想道:“我本身有什么事可办的呢?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唉,我必须赶紧离开他,以免作茧自缚。”
这时店中一片寂静,这是因为该店的客人多半晚宿晓行,故此午后极是安静。
她走出店外,看了一会儿,回到店中,先把那药用两个碗轮流倒来倒去,口中不断地吹着,一会儿药便凉了。
傅伟静静地看她做这一切事,心中忽然浮起凄凉之感。
他虽然不明白这位美丽的少女对他心意如何,但有一点他确知的,便是她必定要离开他而远去。
于是他像个被遗弃的人般,凄凉地轻喟一声。
他一口气把那碗药喝进肚中。张明霞拿着空碗,先要他躺下,然后道:“刚才我出去抓药,忽然瞧见墙上贴着告示,还画着一个人像,我远远瞧一眼,便发觉那人像画的正是你的相貌。于是我看看那些字,原来是官方悬赏五百两银子,要缉拿你这个杀人凶手,江洋大盗哩。”
傅伟眼睛也惊大了,半晌才道:“悬赏的银子定是贾府所出的,唉,这冤枉只怕难以洗脱。”
当下他把在贾府偷囊的情形告诉她,最后愤愤道:“试想七星庄秦宣真有什么权力可以任意支配别人的生命?尤其是预先告知死期,这更是最残忍歹毒的方法,直把那人先在心灵上折磨得奄奄一息,比之肉体所受的痛苦大上千百倍都不止。故此关于此事,我已立誓决不放过七星庄之人。现在敢情好,我已是官中黑人,想洗脱此罪,更非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张明霞见他愤怒得头筋暴现,便不敢再说刺激他的话,柔声劝他休息一会儿。
他们在申牌时分出发,却因傅伟的坐骑不比张明霞的白驴玉儿,故此晚上才到礁山。
张明霞十分怜惜他病体初愈,故此主张歇宿一宵再走。
傅伟道:“这里离遂平不及百里,官中悬赏缉拿公文早应到达,我们去宿店岂非自惹麻烦?”
“可是你不能不休息呀!”她坚持道:“我们两人一起投宿,也许人家不会注意。”
“为什么呢?大家会认出我的样子啊!”她瞟他一眼,见他反问得十分诚恳,知道他真个不懂,便道:“你听我之言行事好了。”说罢扭转脸,却无端红了。
两人纵骑入城,城内虽有张贴悬赏图形,但因人夜灯火朦胧,故此容易混过。
到了城内,张明霞买了一贴膏药,着他贴在眉角,自己却迅速地将披肩秀发,挽成一个髻。
傅伟乍回头瞧起她,不觉眼都直了。
她催驴上前,和他并排而走,薄嗔道:“把贵眼移开吧,你可以这样瞧人的吗?”
傅伟衷心赞美道:“你是天下最美的人,无论怎样装扮,都美不可言。”
她佯嗔啐他一口,但芳心中却快乐无比。
走到客厅门前,她才悄悄道:“你就要一个套间够了,让人家以为我们易”下面的话,她的确说不出来,却早已红飞双颊,更添几分妩媚。
傅伟并非傻子,听了此话,心中咚咚大跳一阵。
两人走进店时,伙计诌笑迎客,他吸了一口气,回头道:“娘子,咱们就要个套间吧?”
张明霞但觉耳中嗡一声响,可是面上还得装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扯着傅伟的衣袖,一径随伙计走过东跨院去。
店里的人眼光都被这位艳丽如花的小娘子吸引住,无暇去看傅伟。再者人家也不会疑心带着家眷之人,会是悬赏缉拿的凶手大盗。
张明霞道:“如今晚了,随便叫点什么吃吧?”
傅伟道:“娘子说得是,喂,伙计,这儿可有什么吃的?”
张明霞被他声声娘子的叫得羞不可抑,便把两个包袱移到内间去。这一夜傅伟宿在内间,张明至反而睡在外间。
傅伟睡觉之后,面上兀自流露出笑容。
张明霞却辗转反侧,没法子睡得着。
她记得自己从幼时已失怙峙,一向跟着师父叶清,她是一位严肃的独身妇人,从来不苟言笑,这样使得比她大一岁的师姐杨婉贞也学得极为严肃,终日不闻人语。
五年前她正好十五岁时,眼见师父只传技于她师姐杨婉贞,却不肯传她武艺,暗中大为气苦。
便再三向师父哀求,师父叶清老是不肯,有一次露了口风,说她太过美丽,不宜练武。
张明霞心中不服,只因师姐杨婉贞也是出落得风致娉婷,面貌可人。最奇怪的是师父叶清,十余年来不但不觉其老,反而更加好看了,别人见到她总以为最多是三十左右的人,其实已达六旬。她非常羡慕师姐一顿脚便能跃起两丈余高的本领,而且她也有着一种被摒弃的落漠和恐惧,于是她再三哀恳师父教他武艺。
叶清见她果是意诚,有一天便将她父母双亡的一段凄厉的故事告诉她,说明这是她母亲生前托孤时的意思,不可让她练武,除非立誓永绝人世男女欢好之情。
张明霞那时岂识什么是男女之情,坚决要练武功,便在祖师之前立誓,此生不爱任何男子,如有违背,便从万丈悬崖跳下跌死。
一晃五年,她已练就一身惊人功夫,这次奉师命往许昌府郊区的一所尼庵参谒庵主净云师太,这位净云师太,实是叶秀的师妹,叶清是为了多年来未曾得过她亲姐姐叶秀的音讯,而在许多年前,已风闻叶秀遁入空门,故此当净云师太驻锡许昌,并且当了庵主,遣人告她之时,便派张明霞参谒净云,探问姐姐叶秀的消息。
在她想来,她姐姐和净云同是空门中人,大概较为互知踪迹,须知那叶秀比叶清年纪大上二十有多,以骨肉之情而论,则几乎母亲与长姐之间,另一方面地是代师传授,叶清和净云都是她教出来的功夫。
净云师太并无所闻于叶秀行踪,张明霞住了两天,经过许昌府,恰好遇到沈雁飞,败了之后,懊恼欲死。
后来又听闻终南孤鹤尚煌在本地,立刻便设法追查下落。
这是因为终南孤鹤尚煌昔年和她师父叶清有过一段情爱恩怨,叶清便是因他之故而终生不嫁,并且深恨男人。
她一直跟到郾城郊外才追上终南孤鹤尚煌,她一出手,终南孤鹤尚煌便知此女来历,于是边打边解释,缠战了半天,张明霞一句也不相信,狠狠地尽展师父绝技,意欲为师报仇。
一直到傅伟撞来,沈雁飞也相继出手,终南孤鹤尚煌赫然震怒,准备真下辣手,这才听从沈雁飞的诡计逃走。
她直觉地把沈雁飞当做坏男人的代表,他是那么优美潇洒,宛如玉树临风,足令所有的怀春少女们一见倾心。
然而他却是那么狡猾自私,永远无法猜出那张俊美的面庞后面,那脑海中转着些什么念头。
不过这位青城派的高徒,却迥然别有一种印象,那是诚实、侠义、淳厚、坚毅等的综合,使人觉得他非常可靠。
奇怪的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已在极短促的时间,对这位名门高徒种下情根,她只反复地想着师父所说世间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究竟对不对?思潮起伏,辗转难眠,她不禁频频叹气,街上更鼓已打过二更,在黑暗中,她宛如瞧得见时光悄悄地流逝。
忽然传来一片喧声,细听时原来是有公人查店。
她大吃一惊,想道:“莫非已被人看穿底细?”
一面想着,一面起来把床铺弄好,故意打开靠跨院的窗户,然后走入内间,和在躺在傅伟身旁。
傅伟久经训练,立刻惊醒,问知原委,便等待事情发生。
脚步纷沓之声,走到门外,张明霞不知不觉钻入衾中,傅伟双目炯炯,全神注意外面声响,一面伸手搂着她。
外间隐隐透入灯光,她凑在他耳边道:“我故意把窗子打开,等他们可以在外面用灯照见房中。”
片刻间脚步声过去了,傅伟吁一口气,悄声道:“他们终于没有被发现。”
忽觉张明霞埋首他胳臂里,动也不动,不觉愣了一下,这才发觉两人搂抱在一起的绮丽情景,登时心荡神飞,不知身在何方。
他喃喃道:“但愿时光从此停顿。”
张明霞心中叫道:“我也愿永远这样。”
歇了片刻,她忽然啜泣抽噎起来。
傅伟失措地把她整个搂抱住,可是她抽噎得更厉害了。
傅伟但觉自己拙笨不堪,搜遍脑袋也想不出怎样安慰她才好。
张明霞倏然挣脱他的怀抱,径自回到外间睡觉,现在弄到傅伟睡不着了,折腾到天亮,两人起来梳洗,只见张明霞眼皮略见浮肿,显然也是整宵没有睡好。
他们开始出发,傅伟但觉她忽然变得极为冰冷,直到离江陵尚有百余里的荆门,尚是如此。
这荆门位当荆襄要路,商旅不绝,他们到达时不过是中午时分。
两人用过午饭之后,便并辔而行。
西面群山万壑,翠岚映日,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岔道,走了一程,但见桃李夹道,蜂飞蝶舞,春风漫在大地每一个角落。
傅伟轻轻喟叹一声,想道:“如果没有和她相逢,纵然遍地春色撩人,却难令我投以一瞥。唉,她的心好像固封在冰块里面,冷得令人难受。”
张明霞低垂着眼睛,不望前路,漫然道:“前面就是江陵了。”
傅伟嗯了一声,想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乍抬头一望不禁失声道:“啊,我们走错了,还不晓得,这是往西去的路。”
她不好意思地跟着他圈回坐骑,想道:“唉,我连走错路也不晓得,分明告诉他我心中有事。”
想到这里面色变了一下,继续寻思道:“如今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我确实是爱上他了,但我立过誓言,若果爱上男子的话,要在万丈悬崖跳下,唉,我得赶快离开他,以免误人误己。”
傅伟勒马道:“这里南去百余里路,便是江陵,我想还是我独个儿去就得了。”
张明霞惘然摇摇头,目前情形非常明显,两人都已产生了感情,不但没有暧昧地隐藏含蓄,反而是表现得太快和过份,因此她不必费时间去猜他对自己的心意如何。
她终于淡淡一笑,用那水汪汪的眼睛瞅他一眼,道:“我说过送你到江陵,难道你不许我送毕全程?”
傅伟叹口气,苦笑道:“我哪里会不愿意你送我呢?”
走了数里,她指指远处一座青翠山头,道:“王昭君是古今四大美人之一,她天香国色的容颜,你不会怀疑吧、’傅伟不明她话中之意,只好摇摇头。
“可是她一去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难道是红颜薄命,古今如斯?这座青青峰头,使我想起黄沙浩漫中的青冢。”
傅伟心中更加迷糊,应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相信大凡世间上美好的东西,都特别容易毁灭消歇。”
她扭头瞧着他,眼中射出一丝寒光,冷冷道:“别的姑且不论,但美人的不幸,总是男人一手造成。”
傅伟听到这里,心中如睹一线光明,故意怀疑地道:“你此言从何说起,须知身蒙其害的人,尚且不能指出祸首,难道你”张明霞理直气壮地道:“当局者迷,当然不能分辨出害己的是谁,我自己虽然没有这经验,但我知道很多。”
傅伟问道:“是师父告诉你的?”
原来他已知她双亲已亡,故此单指师父。
她点点头。
傅伟又道:“所以你也恨天下的男人?”
这句话问得大胆异常,连他自己也不知何以会问出来。
她白他一眼,没有言语。
傅伟心中一阵怅然,想道:“可惜我毫无所长,博取不到她的感情而令她改变成见。”
他悄悄凝视她的侧影,挺直的鼻子,修长的眉毛,还有紧闭着的樱唇,加上桃花般娇嫩的面颊,形成极为美丽的形象,心中越发怅惘不已,暗自叹道:“尽道有些堪恨处,纵使无情也动人。”
太阳渐渐西移,终于现出红色,两骑时快时慢,居然也快到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