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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魔女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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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魔女之夜——

    在北本先生的目送下,耕平和来梦踏上了多明多尔城内的探险之旅。五点多时,耕平受不了这个停滞汰态,所以决定动一动身体,希望能对事情的推演有点帮助。也许反而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变化,可是总比毫无变化来得好吧,耕平这么觉得。

    北本先生接下了后方司令官的职务,只要耕平他们探知什么事就回到沙龙来回北本先生报告。对于擅自探索他人的房子这种举动,北本先生提供了这样的智能:“这种时候最方便的就是利用权威。遇到有人盘问你们,就搬出宗家的名字,对方也不敢随便去确认的。”

    这终究是最后的手段,干部会议进行期间,相关人士全都聚集在大会堂里,没有人会出面盘问他们;另外,由于害怕那个看不见的杀人魔,所以大家都往人多的地方靠。

    北本先生去了一趟厨房,带了厚厚的纸袋回来。

    “预备粮食、预备粮食。”

    耕平很感激地收了下来,这是北本先生巧妙地跟管理员夫妇交涉得来的食物。耕平他们还准备了:手电筒、筒式怀炉、晒衣裳服用的尼龙绳子、筒式打火机等东西,还有一瓶不知道从哪来的发胶。耕平把这些东西通通塞进背包里。

    “我最讨厌呼叫器那种东西,实在无法理解那些戴着呼叫器来拘束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想法。可是这种时候有那种东西的话,好像是比较方便。”

    “没办法啊,而且我也讨厌呼叫器那种东西。”

    背上背包,耕平看了来梦一眼。

    即将展开的行动不能保证是安全的,但来梦却显得很开心。原本耕平打算一个人走,但是来梦坚持也要去,她不要在这里干等,她想帮耕平大哥忙。由于北本先生也支持来梦,他只好同意了。其实内心是非常高兴的。

    再怎么说,来梦都是个女孩子,对白纱礼服、六月新娘当然都会有所憧憬。在育幼院长大的来梦想要拥有温暖家庭的心愿,也许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什么是幸福?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但是耕平就是希望来梦能够幸福。何况来梦这个名字,在拉脱维雅语里,本来就是“幸福”的意思。

    “我们走啰,北本先生就在这里稳稳坐着,等我们回来。”

    “我会看小说等着你们回来,到时候再把有趣的体验说给我听喔。”

    他们两人刚走出沙龙就突然感受到了某种视线,耕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城堡应该都有地下室或是洞穴,所以脚下一定会有什么机关。”

    耕平用鞋跟跺跺石板,来梦也学他这么做。

    大厅北侧有一个阶梯室,走下大约二十层的阶梯后,灯光变得昏暗,走廊也比楼上狭窄。耕平用了电筒照射四周的走廊地板,发现地板的材质不一样:通往左边走廊的地板是水泥的,通往右边走廊的地板是古意盎然的石板。他们先往左边走,确认只有仓库、机械室、燃料室、电气室等房间后,马上转向右边。

    才走了几步,气温就急速降低,灯光也更昏暗,耕平把戴着手套的左手贴在墙壁上,让来梦也照着做,顺着墙前进。

    “来梦,注意后面。”

    被这么叮咛的严禁构很忠实地每走十步就回过头去,并用手电筒的光横扫微暗的走廊。不久,走廊向左边曲折,弯过拐角处,两个人立刻被黑暗包围住,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手电筒的灯光。

    突然,耕平的左手摸到跟石壁不同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扇铁门。上面看不到门把之类的东西,推也推不动,耕平只好放弃,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黑暗的压力就增加一些。不一会儿,又是一扇铁门。不同的是,这扇铁门一推就嘎吱嘎吱地打开来了,而人便进去看看。走了几步后,来梦小声说:“有水声。”

    “嗯,一定是有下水道。”

    耕平嗅嗅空气,并没有闻到臭水沟的味道。这回每走一步,黑暗的压力就减少一些。拐过转角,微亮的荧光舒展开来。一道铁格子栅栏档住了前方的去路,从那里面传出了规律的流水声,栅栏上挂着锁链,并没有上锁。

    “别急,别急!”

    耕平笑着制止急着跨过铁格子栅栏的来梦。

    “看来目的地就在眼前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肚子都饿了。”

    “吃便当吗?”

    “要陪我吃吗?”

    “要!”

    在这样的场所,这样的状况下,实在不可能有野餐的心情,但是这一顿饭真的是吃得很开心。北本先生替他们准备的并不是菜肴,而是用来做菜肴的材料。但是,上流社会毕竟是上流社会,尽是一些高级的东西:自制的面包、火腿、熏鲑鱼、袋装牛奶等等,每一样都远超过耕平日常生活的水平。

    “好吃。”

    看着心满意足的来梦,耕平想“绝对不能把这个孩子交给青雅流的宗家”流派内部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纷争和导闻,他不能让来梦卷地那里头。

    吃完东西,两人把垃圾塞进背包后就展开活动,耕平把栅栏轻轻一拉就拉开了来梦可以轻易通过的空间。来梦抬着看看耕平,很快地穿过那个空间。一瞬间“来梦会不会就那样消失不见?”的不空攫住了耕平,还好没发生什么不祥的事,耕青壮年妆着也穿过了栅栏。正面和左手边是墙壁,但是往左走马上遇到了水流,是一条宽约七、八公尺的水道,另外有约二公尺宽的通道沿着这条水道。

    耕平谨慎地脱掉手套,把手指侵入水道的水中。他还以为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咬上来,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大约两秒钟后,他举起了手指。

    “水温满高的。”

    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因为水面冒着白色的烟,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水温比气温高。而且这里的水跟溪水不同,欠缺湍急感,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触。这水道不是笔直的,它有一点点弯曲,大约在一百公尺前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这条水道的尽头窨通到哪里?耕平早已有答案了。

    如果这条水道是连接着湖水,那么那只红色水母必定栖息在这里。

    既然来到这里了,只有顺着自己的揣测走到湖边了。从地上走只要花六分钟的路程,不算很远。耕平立刻开始往前走,让来梦靠着通道的墙壁走,自己则走在靠水道的那一边。因为他想:“如果有什么东西出现的话,也一定是从水里出来的。”

    “说不定是为了隐藏这条水道才把城堡移建建到这里来的呢,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耕平的心情沈了下来,他无法不去想三十年前的滑雪巴士事故,但并没有听说意外死亡的人被红色的巨大水母吞噬了。会不会是顺序刚好相反,因为事故的关系,没人敢靠近这里,所以有人趁机饲养了奇怪的生物?不,也许真相更为残酷,会不会是为了不让人靠近湖畔故意导演了那样的悲剧?如果是的话,又是谁一手策划的?

    突然水声响起,吓坏了耕平和来梦。水面上跳出某种东西,在荧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鱼的形状。但是那条鱼的头部长着两只角,身体也有半个来梦那么大,它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又落入水面溅起了水花。更过去那边的水面也发出了响声,跳出分不出是什么轮廊的大黑影。

    如预期。不,应该说是如耕平所怀疑的,多明多尔城的地下室果然是怪异生物的巢穴。在整个进入过程中,许多已经灭亡的奇怪生物在耕平的视线里重重迭迭地出现,让人误以为这条水道隔着六亿年的时光跟太古世界相连接。不过,如果只是这些鱼在水面上飞来飞去、跳来跳去也就算了,可是

    “耕平大哥,你看!”

    来梦所指的地方,水面澎湃翻滚。透过昏暗的光线,耕平看到了红色的色彩。看到的同时,他也立刻大叫一声:“来梦,退后!”

    水花强劲地迸裂飞散,正面迎来的是栖息在湖底的那只红色水母,耕平把来梦掩护在后,迅速地拿出一瓶写着这样的警告文的发胶罐--

    可燃性,小心火烛。使用高压性瓦斯的可燃性制品,危险,请务必遵照指示使用。

    耕平成了一个恶劣的消费者,他朝着红色水母的嘴巴猛烈喷洒发胶。红色水母全身颤抖,口腕不断地拍击着水面,退缩了两、三秒钟后,它再度把嘴张大到极限冲向耕平。耕平把发胶罐准确地丢进了那个红色大嘴里,紧接着再把点着的打火机扔过去。

    发胶罐爆炸了,但是水母的罩伞部份却没有如预期中迸裂开来。应该从四方飞落的流动体、黏液、发胶罐碎片都被果冻状的身体自行吸收了,红色怪物在自己体内承受了所有的冲击,它剧烈地晃动、摇摆、扭曲、挣扎,最后终于以横跨水道和通道的姿态倾倒崩落。

    “太棒了!”

    来梦握住了耕平的手,如果这时候还同情怪物的话就很假了。

    怪物并没有死,虽然它的身体组织已经从内部被撕裂、烧毁,但是它全身还是不断地摆地着,可能一时还会意不过来自己受了伤吧?没有受伤的口腕在半空中跳着可怕的舞,动不动就横扫附近的空间,使得耕平和来梦不敢随意动弹。

    水面又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这次出现的是让人联想到虾蛄的甲壳类生物,全长有一公尺左右,它使劲地敲打着上下颚,发出了像旧式钥匙般的声音,听得耕平毛骨悚然。如果被那双颚骨咬到的话,四肢大概一口就被扯断了。耕平做好了跳开的准备,但是大虾蛄盯上的猎物却是那只红色水母。一接近那只横行在通道上的水母虾蛄的颚骨又发出了响声,红色水母的口腕虽被咬断了一只,可是其他的口腕还跃动着,敲打着大虾蛄。

    一直看这种光怪陆离的死斗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另外有好几只虾蛄朝着耕平他们爬过来。耕平拉住来梦的手开始奔跑,可是脚下湿滑,根本不能全力跑。虽然这样,还是三分钟左右就回到了水道的入口。可是原本一推就会开的铁格子栅栏,却无情地把耕平施加的力量弹了回来。

    “耕平大哥,被锁上了!”

    来梦的声音里还重迭着其他的声音是人类的笑声!带着嘲弄、满是恶意的笑声从铁格子栅栏外传了过来,对方还故意让耕平他们听见钥匙串的声音。那串金属声消失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们两个被关起来了。

    耕平并没有因此呆住,他开始摸索墙壁,还嘱咐来梦也这么做,他们急急忙忙地敲打墙壁,或是推挤墙壁。耕平确信,统治这个城堡的某个人的世界观会反映在建筑结构上,万一推测得不准,发生危险的时候也应该可以通到湖畔。所以耕平还有余裕。

    过了一会儿,来梦大叫:“耕平大哥,这个墙壁会动耶!”

    “太好了,来,把它推开吧。”

    耕平把左肩靠在石壁上。他刚才在摸索墙壁时才发现石壁的表面上密密麻麻长着像天鹅绒一般柔软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发出荧光,把水道照成了青白色。那大概是光苔的一种吧?

    水面上又画出了好几个圈圈,某种东西从那里出现了!其中一只发出怪声,使劲一跳,跳到通道上。是青蛙!而且有人类的婴儿那么大!闪着金黄色光芒的眼睛有三只,而它的两条黑舌头正从大嘴巴里伸出来。

    就在青蛙再度跳起来的时候,被推压下的墙壁骨碌一声反转过去,来梦和耕平的身影从墙壁消失了。正好冲上来的青蛙,重重地摔在反转后的另一面墙上,愤怒的怪声在整个水道中引起了回响。

    在通道中前进的耕平和来梦,发现四周空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温度增高,皮肤的接触感越来越柔和;脚下的触感也不一样了,光溜溜的水泥地变成了木板地,连出现在前方的门都是木制的,还可以听见钢琴声跟歌声从门的另一边流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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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刚进城堡时听的那首曲子。是谁在弹钢琴?谁在虽歌呢?是那个从横滨来的女音乐家吗?耕平握住门把往前推,可是一动也不动,这样反复推了两、三次以后,他才一边咒骂自己一边往自己的方向拉,终于看见了那个在房间里弹琴歌唱的人。

    是个金黄色长发的美少女,不过这个想法非常短暂。耕平很快就看出来,那个身影不是活生生的人;白色的肌肤硬梆梆的没有血色,蓝宝石色的双眼焦点涣散,是个机械娃娃。耕平曾经在小说里读过这样的东西,但实物倒是每项次看到。那个机械娃娃穿着亮粉红色的礼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嘴巴机械式的张阖着,传送出歌声,而类似麦克风的东西悬吊在钢琴上方,飘扬在城堡内的歌声,大概就是这样播送出来的。

    优美娇柔的是耕平也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但此时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来梦目不转睛地看着机械娃娃,突然间,她倒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抓住了耕平的手肘,耕平也移动视线,一时傻在那里。

    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白衣的女性,感觉满年轻的,大概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之间,细细瘦瘦的身材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来梦低声说:“是松仓先生的女儿。”

    耕平终于想起来了!的确是松仓先生的长女,名字应该是笛子吧?五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在青雅流担任干部,但她并没有参与实务,只是在形式上挂个名而已。笛子注视着耕平和来梦。

    “我好像没请你们来吧?不过既然来了,就只好欢迎你们来到多明多尔城的地下宫殿啦。”

    “地下宫殿”这句话似乎带着扭曲的思想,那是一种自嘲和冷笑的波动。不过好歹是人类的语言,还可以沟通彼此的意思。

    “打搅了。”

    话一出口,耕平才觉得这句问候语好像不是很贴切,可是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来梦好像也有些犹豫,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笛子也没显露出特别讶异的表情,走在两个人前面,往房间里面去。把博物馆、骨董店、旧书店、实验实集合在同一个空间里,再洒上时间的粉末和颓废的污水,大概就可以制造出这样的环境了。这里面的确存在着知识,但是这些知识不但无益,甚至拒绝了所有的存在意义,像一堆乖张扭曲的知识残骸。

    有一张木制的长椅,笛子把堆在上面的几十本书、笔直记、文件,粗暴地拨到地上。接着示意耕平他们坐在那里。她自己则在桌前的回旋椅上坐下来,面对着他们。

    “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还是那种平板的声音,不过好像不是很忌讳跟人家说话。

    “还不知道。”

    耕平只能这样回答,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东西。

    “是吗?不过,既然来了,就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宗家的事吧。”

    “宗家真正的年龄是一百五十岁。”

    笛子的台词让耕平觉得很荒唐。

    “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看起来就太年轻啦,起码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一半。”

    “不久以后还会更年轻呢!”

    耕平觉得笛子在说这句话时,看着来梦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芒。他想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她一定不会坦白地告诉他,所以换个方式发问:“你知道宗家年轻的秘密吗?”

    不知道为什么,耕平就是忌禅单刀直入地问她这个湖泊和水道的秘密。跟对付龟进那种人不一样,耕平觉得一定要先让她说出她想说的话。

    “宗家七十年前住在哈尔滨。”

    “对,在那里认识了白俄罗斯人。”

    哈尔滨位于中国东北地方,是面临松花江大河的都市。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东北地方被称为“满洲”日本和俄罗斯都曾派遗军队进驻,在此建设铁路,完全无视原主权者中国的存在,擅自争压势力。俄罗斯发生革命后,很多人从内战和肃清中逃亡到哈尔滨,这些人就被称为白俄罗斯人,据说占哈尔滨总人口数的两成以上。哈尔滨的街道上到处充满着混合中国和俄罗斯的独特异国风情。每逢圣诞节、复活节时,叶卡捷娜寺院的钟声就会鸣响,还有四头马车奔驰过俄罗斯文字招牌并排的街道。松仓倭文子在十五岁时被父亲带来这样的城市里。这个女孩在二十五岁时成为青雅流的宗家。

    当进,青雅流就快垮台了,受到其他强大流派的压迫,别说的扩张势力,连本部的小小建筑物都被扣押抵当借款。当时的宗家是倭文子的父亲,也就是松仓正睛的祖父,甚至想要带着一家人寻死。但是连死的勇气都有的话,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呢?于是念头一转,就拚命筹款到“满洲”来了。

    “待在日本也无计可施了,到了辽阔的满洲也许会有转机。”

    当时日本有很多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倭文子的父亲计划在这个没有大流派势力侵入的新天地教日本人及当地人花道。

    来到哈尔滨后,倭文子就在这里认识了白俄罗斯人“魔女”

    “魔女吗?”

    耕平忍不住带着叽嘲的语气。他很有举知道笛子想说什么,可是没想到她连魔女都牵扯出来了,而来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笛子看。笛子不管客人的反应如何,继续说。

    住在哈尔滨的八万俄罗斯人,有没落的贵族、失去财产的大地主、被革职的官员、被称为哥萨克族的骑马民族、俄罗斯正教僧侣,就连革命政府的间谍也潜藏其中。革命以前,大贵族、大地主牺牲贫穷农民的权益过着豪华的生活,革命后被驱逐出国,才知道自己毫无谋生能力。这些人马上陷入生活困境,当逃亡时带出来的宝石,皮革卖完了,就得要工作才能活得下去,可是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不得已,这些拥有“公爵”称号的老贵族只好去当马车夫,或是在餐厅里洗盘子;年轻人和千金小姐只好去酒吧工作;甚至还有女性为了生活出卖肉体;也有人把自己女儿卖给资产家当爱人,让对方支付一家子生活费的例子。

    吉泰斯卡亚市是白俄罗斯人在哈尔滨的社会中心,这里有俄语书齐全的书店、俄国餐厅、酒店、画廊、食品店、衣料店等等;白俄罗斯人事务局本部就设在市郊。七十年前的春天,街上沸腾的复活节的喜悦中,俄罗斯正教的僧侣像往常一样,一声号召,信者们就相继呼应。

    “基督复活!”

    “真正复活!”

    接着,所有俄罗斯正教寺院的钟楼就高高低低地流泄出钟声。这一天,贫穷的白俄罗斯人家也要举行一年只有一、两次的盛大宴会,他们会在桌上摆满了用砂糖写着xb(基督复活)的夹心面包,涂上各式各样颜色的水煮蛋、伏特加、葡萄酒、麦粥、鸡排等等。这一天连日本人跟中国人也会莫名地跟着兴奋起来。

    这天,一个穿着洋装的日本少女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一条即使在白天也没有多少人会经过的脏乱巷子,她是松仓倭文子。一间终年挂着圣诞老人玩偶的稀奇古怪商店就是她的目的地。这家店是让俄罗斯人议论纷纷的女占卜师所开的店。这个女占卜师已经八十风了,以前在圣彼得堡、基辅做过生意,革命前谈到俄罗斯的灵能力者,就属怪僧拉斯普钦最有名,这个老妇人曾跟拉斯普钦对立,据说她也参加了那件暗杀案。不过这个风声好像是她自己放出来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相信这个传言。还有小道消息说,凡是说她坏话的人,都会溺死在松花江,或是在森林狩猎中被老虎咬死。所以白俄罗斯人都在背地里悄悄称她为“魔女”松仓倭文子专程来拜访这个老魔女。

    “来得好,欢迎你。”

    这是老魔女的第一句话,据说她是个语言天才,除了俄语,还精通日语、中文、英语等十五个国家的语言。松仓倭文子颤抖着说出自己一为这里的目的。脸颊瘦削、眼睛凹陷、鼻子稍嫌太高、嘴唇微薄的老魔女面无表情地听着。总而言之,这个女孩是来求她帮助自己跟父亲的。

    不只是白俄罗斯人,倭文子的父亲也一样没有谋生能力,他带来的一点资金不久就用罄了,现在正处于“要卷起尾巴逃回日本?或是在当地过着更悲惨的生活?”的生死关头。倭文子下定决心,无论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是吗?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吗?”

    老魔女不厌其烦地一再确认。

    “这个决心不会变吗?”

    “不会变。”

    “好,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就不需要再罗里罗唆。我会让你跟你父亲过着富裕的生活,人人羡慕的生活,一直到死。”

    老魔女拿起桌上的铜铃长长的摇两声,再短短的摇四声。从里面的布帘里出来了一个穿着旗袍、梳着发髻的年轻白狐罗斯女人。这个女人拿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一个大杯子,杯子里装满了像淡麦茶颜色的液体。

    “我来写契约书,你可以先喝一下葛瓦斯。”

    葛瓦斯是一种酸酸甜甜的俄罗斯风味清凉饮料,倭文子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巴已经很干了,道谢后,她把冰得够凉的杯子接过去。

    傍晚,倭文子回到旅馆。正想责怪女儿不告外出的父亲看到倭文子的脸,吞下了他所要说的话。因为女儿脸上的表情是他至今不曾见过的。

    “父亲,以后我们不用再为生活烦恼了。”

    倭文子拿着一个黑色皮包,里面装了好几迭的高额日币。更让父亲哑然的是,里面还有一张给日本军队特务机关的介绍函。

    特务机关等于是日本军在亚洲各地设立的秘密分局,负责对敌人进行间谍活动、逮捕敌人的间谍、训练间谍、情报操作、暗杀、诱拐,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谋略及破坏工作。以能够灵活运用资金闻名原哈尔滨特务机关,不但从日本中枢领到巨额的活动资金,还从日本人、中国人、白俄罗斯人的资产家收刮捐款,甚至还秘密制造鸦片,赚了不少钱。

    此外,他们还常常胡乱以间谍之名将一些中国人或白俄罗斯人的资产家关进牢里,资产家为了平安被释放就得付给特务机关高额的“协助费”如此这边刮一点,那边刮一点,哈尔滨的特务机关就可以挥金如土了。“文化工作”是他们的活动之一,所以他们也资助白俄罗斯人的艺术家。

    松仓倭文子就是跟这个恶名昭彰的特务机关合作,在“让花道普及满州可以推展日本精神文化,发扬国威”的理由下,庞大的“文化工作资金”流入了青雅流。就这样,她开始了可以建造豪邸、拥有别墅、雇用一打侍者的生活。

    倭文子那个善良无能的父亲只是一片茫然,他不想跟特务机关扯上什么关系,只希望收差不多人数的弟子,让流派能够维持下去就够了。倭文子表面上推戴父亲,事实上自己掌握了所有的实权,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不断周旋在特务机关和哈尔滨有力人士之间,设法把其他流派全部赶出去,扩张自己的势力。她坐着司机开的奔驰车,跑遍了全“满州”持续地活动。

    不久,倭文子未婚产下一子,就是现在的松仓正晴。据说孩子的父亲是特务机关的老大,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在那个时代,未婚妈妈是会被投以异样的眼光,由于倭文子的背后有特务机关在撑腰,所以没有人敢批评她一句。但是倭文子的父亲却完全失去了光采,每天就只会对着死去的妻子的照片说话。

    一九四一年,日本跟美国终于爆发了战争。第二年,倭文子突然处理了“满州”的庞大资产回日本去了。理由是年老的父亲思念日本。但是,日后大家都觉得倭文子很明显地早已预知日本的战败和“满州国的灭亡”如果战败时她还待在“满州”一定会失去一切。

    倭文子回国后,只在东京租了一间房子住,临时总部就设在武藏野郊区,那是个不需要担心遭到炮击的地方。她用处理掉“满州”资产后的庞大现金,开始疯狂收购东京和横滨的土地。然后用买了的土地抵押给很行,再借资金去买土地。她的父亲就在这段期间过世了。

    日本军节节败北,东京地区连夜遭到美军炮轰。倭文子冷冷地看着燃烧的东京街道,对弟子们说:“房子、高楼大厦烧了都没关系,土地是烧不掉的。”

    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青雅流的损失等于零。东京的房子虽然在炮轰中被烧毁了,可是因为是租来的,所以不痛不痒,倭文子很快地着手重建青雅流。在“满州”时,她学会了接近权力者并利用他们,所以当占领日本的美军一到日本,倭文子就想尽力法接近军队的高官夫人,不惜把昂贵的和服、图画、陶瓷器送给她们,这个方法果然让青雅流的势力有了飞跃性的扩展。同时她又积极介入媒体界,购买报社和出版社的股票,用各种手段拢络各大老板。将青雅流列入社团法人集团,负责监督的文部省官僚全都被她拉拢了;负责税金问题的大藏省官僚们也一个个被她驯服了。

    不久,儿子正晴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后,倭文子就帮他策划政治婚姻,新娘是大出版社老板的女儿,这家出版社本来要发行一本书揭发倭文子跟特务机关间关系深厚的事实,但是这个计划却因为这个婚姻永远中止了。现在青雅流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了

    当笛子结束这一段长话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

    “我不懂。”

    耕平打破了沉默,笛子也直截了当地问:“不懂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可以说是青雅流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外人?”

    “你不想听吗?”

    “我想不是这种问题吧。”

    才十九岁的耕平听到自己的话被对方岔开来显得有点烦躁。笛子淡淡一笑。

    “我只是想讲给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听罢了。”

    “有利害关系吧?”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让声音变大。

    “不管宗家在打什么主意,如果来梦当上青雅流的继承人,你绝对不会甘心的,而且遗产的分配额也会减少,所以我更担心的是你在想什么?宗家突然说出那样的话,你一定很不高心吧?”

    “这我不否认。”

    笛子显得很沉着。

    “不过,我在想什么不重要,问题是宗家”

    “来梦的存在对你是一种阻碍吧,你老实说啊!”耕平想这样对她大吼,可是因为来梦在场,所以话没说出口。他本来就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这时候的感触更深,要是北本先生,就可以从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去组织推理,从一点点的表情变化洞察事态。但是北本先生现在不在这里,所以耕平只能尽全力去做。他试着改变话题说:“哈尔滨的老魔女七十年前是八十岁的话,现在就一百五十岁了,对不对?”

    “计算起来是这样。”

    “宗家现在八十五岁,七十年前是十五岁,这个计算也正确吧?”

    笛子沉默不语。

    “当时八十岁的老婆婆可以化身变成十五岁的少女吗?”

    “还问什么可不可以,”

    笛子冷冷地修正耕平的话:“那个八十岁老婆婆就是变成十五岁的少女。”

    坐着听得入神的来梦这时候动了动身子,背后升起了一股寒意。很明显的,笛子是故意要让他们两个年轻人产生可怕的想象。所以,在哈尔滨的老魔女的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不做具体的说明。来梦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不行的,耕平心想,笛子是不是很忌妒来梦?会不会宗家本来是属意要笛子当继承人的,只是她的表现不能让宗家满意,所以宗家才四处找更完美的继承人,结果,来梦出现了

    出现?来梦是偶然出现在宗家面前的吗?这座城堡是宗家的,会不会是她使什么手段把来梦叫到这里来的?会不会是一开始所有的事就已尼被设计好了?

    耕平虽然不情愿,可是已经有好几次被卷进沈溺魔术的人引发的事情中。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夸示自己拥有的力,非必要性的耍弄,忍不住要嘲弄理性和智慧。对于这点,北本先生曾经批评说:“真是邪恶的低级模仿戏!”

    耕平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尤其是住在多明多尔城下水道里的生物,更是邪恶的低级膺品。

    到底是魔法使人走偏?还是走偏的人才会去寻求魔法?这是很微妙的问题。但是耕平看过那种滥用力量,以统治他人为目的,最后自取灭亡的例子。关于这点,不只是魔法,权力、财力、军力大概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才能或努力得来的,如果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么这些危险的玩具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们利用来梦。”

    耕平的语气有点不客气了。

    “来梦不会跟宗家的孙子结婚,也不会当青雅流的继承人。我们会尽可能早点离开城堡回东京去,再也不跟青雅流或松仓先生扯上一点关系,所以请你放我们平安回去。”

    “小姑娘,你同意吗?”

    感受到笛子居心叵测的视线,来梦断然地回答:“是的,耕平大哥说得没错,我要回东京去,再也不能松仓婆婆见面了。所以,请你让我们离开这里。”

    “我也想让你们平安离开这里啊,可是”

    那种阴沈的语气泼了耕平一身紧张的冷水,他很想冲向笛子,但还是勉强克制住了。怎么说这里都是敌人的要塞,岂可轻举妄动?耕平尝试着去做最后的交涉。

    “我们不在对你也比较有利啊,希望你能放过我们。”

    “然后惹宗家生气吗?可惜,我没有那种胆量。”

    “这么怕宗家吗?”

    “能够问这种问题证明你是幸福的。”

    笛子回答的非常巧妙,耕平差点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话,但是就在相信前的那一刹那,耕平的脑里闪起红色的危险相号。听完笛子的话,只会让人觉得宗家是个光会跟权力者挂勾的阴险人物,即使这是事实,灌输这种知识给耕平的笛子所抱持心思才是更危险的。

    “走,来梦。”

    耕平瞪着笛子边催促来梦,来梦马上站起来贴近他。耕平已经不想再听笛子说任何话,笛子也察觉了,薄薄的嘴嘟成阴沉沉的半月形。

    “格拉吉利娜!”笛子叫着:“格拉吉利娜!不要让那两个人逃了,不可以让小女孩受伤,可是那个男生怎么样都行,让他不能再阻碍我们!”

    “格拉吉利那到底是谁?”耕平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一个人影发出用力扭转旧式挂钟发条般的声音站了起来。那个坐在钢琴前面的机械娃娃摇晃着金黄色的长发走向耕平,他虽然全身颤栗,还是做好了推开机械娃娃向前冲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机械娃娃的衣服被左右撕裂开来,因为胸部裂开成左右两半。接着从身体里面伸出了一只细雨长的白刃,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交错的银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