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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没想到陌红楼竟然从裕州跑到了京城,一时窝了满肚子话想问,但碍于隔墙有耳,说什么都不合适,思量半晌最后只能由着陌红楼目不斜视地给她和顾上平上完药,出去了。
顾长安给顾长平铺了个软和的草垫,自己在硬邦邦的地上憋屈着。从小到大,她都没想过眼前这个只要站起来就能撑起整片天的人会有这么不堪一击的时候。
她心里杂陈着说不清的情绪,失眠了。
顾长平蓦地睁开眼睛,虽只睁了一半,但看着眼神清明,应该是白辛拿来的药起效了。
“盯着我想啥呢,怪瘆人的。”顾长平的声音也难听,就跟年久失修的木头门一样。
“在想大嫂。”顾长安翻个身想平躺着,结果是在硌得慌,只好又翻回来,“冷不丁听说你通敌叛国,大嫂在侯府里估计要以泪洗面了。这么多年你离家在外,也没分得她半份情意,现在还要时时担心你的安危,也是可怜。”
顾长平斜眼瞪着她,哼了一声,“你不用变着法儿的骂我。”
“行,顾长平,你挺对得起混蛋这俩字。”顾长安从善如流地不“变着法儿骂他”,直截了当地骂。
顾长平看她一眼,倏地闭上眼像是懒得再理她,过了一会儿,也没睁开。顾长安以为他就此睡去,便也转到另一边打算培养瞌睡,却听见顾长平黯然道:“我娶你大嫂的时候正是混不吝的年纪,自以为没娶着心上人都大嫂的缘故,把一腔怒火都撒到她头上,但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后来这么年就像习惯了一样,不知不觉地就这般过来了。”
顾长安沉默了许久,才梦呓似的道:“大嫂心里有你。”
身后传来顾长平落寞的一声叹息,顾长安心里也跟着发涩。他们兄妹俩从没说过这样温情的话题,估摸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生活的本质就是平凡,剥掉一层层虚假繁荣的外壳,里头都是最朴实的东西。就像顾长平和他心上人之间并不是所谓海枯石烂的情,也没有生离死别的痛,不是想象中的刻骨铭心,只是一直憋在心里的不甘心。
也许他早就不记得那女子的眉眼,却始终记得没能娶到她的酸楚。
次日,一行人及一辆囚车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有了刘珩这尊大佛,周广恩那些不上道的小伎俩都得老老实实收回去,因此原本慢吞吞的队伍忽然就变得“日行千里”。
刘珩骑马在囚车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顾长安这一路上除了递过去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外,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刘珩觉得她这避嫌避的真有些过了。
他们在傍晚前进的北华门,不少闻讯而来的人都挤在道旁看热闹。
顾长安坐在顾长平旁边笑了一声,苦中作乐地打趣他,“看来不管是凯旋而归还是‘游街示众’,你都挺受欢迎。”
顾长平看一眼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带着一脸稀疏平常的神色道:“你猜他们会把咱们关哪儿去?”
“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除了天牢外还有别的去处?”顾长安倚着木栏,看着被囚车切成一道一道的晚霞。
“我看未必。”顾长平这时候在顾长安眼里像个贼精贼精的老头儿,就听他说,“今上虽没有治世大才,但在玩心眼上可是无人能及。凭胡炜手里几封似是而非的东西他就真信我通敌了?他要的可不是靖远侯府这百来条人命,他要的是能把控的朝廷,权力的集中。”
“那杀鸡儆猴不是很好?”顾长安没留神把自己一家子给比成了鸡,招来顾长平的一对白眼,他精神不佳地看着她,“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还得跟你废话。我问你,杀光侯府上下和削弱侯府势力,哪个划算?”
顾长安连想都没想,道:“当然是杀光。”
“……”顾长平叹了口气,顺便又抓心挠肺地咳了几声,“皇上一定琢磨了不少日子,这事怎么大张旗鼓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朝廷里闹得动静越大,风波就越难平息,这是常理。咱俩这样坐着囚车一路招摇地从裕州回到京城,恐怕连三岁小奶娃都知道靖远侯叛国了。所以杀头的刀从咱俩离开裕州时就悬在了脖子上,但皇上不能让这把刀掉下来。”
“为——”什么俩字还没说出来,一直晃晃悠悠的囚车忽然停住了。方才也是仗着四周吵闹才能跟顾长平窃窃私聊几句,这会儿囚车一停,顾长安才发现,他们竟然到了——刑部大牢。
四海九州无奇不有,原本该被关进“很少能活着出来”的天牢的俩人却给关进了刑部大牢。
顾长安看了眼顾长平,那神色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你不是狐狸,你是狐狸精。
顾长平得意地一笑,然而嘴角的弧度还没收住,就被人从囚车里给拽了出去。
顾长平腿伤未愈,被拉的一个趔趄摔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决明站在刘珩身后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刘珩一抬手给阻止了。
两个狱卒把顾长平架起来,拖进了前面黑洞洞的大门里。
顾长安紧接着被人从囚车里拉出来,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刘珩,露出一个很难揣测内容的笑来,然后还不待刘珩有所反应,她便头也不回地踏进了那一片黑暗里。
余晖映着顾长安衣衫褴褛的背影,衬得她憔悴落魄。
刘珩在边关喝过风沙,在京城享过荣华,他自问心里从来都能一碗水端平,不为诸事而动摇心境。
可偏在这时候,顾长安似无意望过来的这一眼,让早就在心头埋下的种子突然生根发芽,那些牵挂和不舍变成苍天大树上不会枯萎的绿叶缀满枝头。
待再看不见她半分影子,他便翻身上马,毫无眷恋地策马而去,心中的天平也终于在一瞬间无可挽回地倾斜下去。
靖远侯府随着顾长平和顾长安的下狱很快失去了往日模样,紧闭的高门像是在什么时候矮了一截般。
府里除了顾长宁还在外如履薄冰外,其他人都躲在那道围墙里噤若寒蝉。
老夫人在此时拿出了往日当家者的气魄,就在顾长平和顾长安关进刑部大牢的当日,毫不留情地办了两个私底下嚼舌根的丫鬟。
俩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在院里晾了半日,完全起到了顾长安所说杀鸡儆猴的作用。
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暂时让顾长宁的夫人杜氏带着茂修搬到了顾长宁的院子去,与沈氏做个伴儿。随后老妇人又把沈氏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侯府早晚都要过的一劫,让她不必为顾长平的安危忧心,只说至多是吃些苦头,丢不了性命。
沈氏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但识大体不表示她就有普通深闺妇人没有的远见。她不懂朝廷也不懂权谋,只知道丈夫和妹妹都被关进了大牢,头上顶的还是那么大的一项罪名。
沈氏从老夫人房里回来,一个人躲在屋子哭了整整一宿,也真是应了顾长安说的,以泪洗面。
顾长安和顾长平分别被关在两处,顾长安在女监,紧里头的位置,顾长平离她不算远,跟其他重刑犯关在一块。
牢里霉气冲天,看不见的角落里是老鼠臭虫的天下,不少人受了大刑萎靡在地上苟延残喘,伤口往外淌着脓水,严重的甚至生了蛆也混不自知。
顾长安的隔壁关了个牙婆,老婆子满脸数不清的褶,指甲里积了厚厚一层黑泥,眼珠浑浊。顾长安一进来,隔壁的老婆子就凑上来跟她套近乎,先自报家门,说是姓郑,别人都管她叫郑婆。
顾长安本就不擅与人攀谈,何况是在这阴冷潮湿的监牢里,论谁也没那份闲磕牙的兴致。但郑婆可谓是奇人,看那架势,就算顾长安是块木头,她也打算给说活了。
顾长安闭目养神,养神的间隙问那喋喋不休的郑婆道:“敢问您是因何事被抓进来的?”
“这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郑婆咽了口唾沫,大约是理了理思路,给顾长安讲了一个挺复杂的故事。
顾长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下来,听了个囫囵大概,仿佛是这郑婆给人说下间房子,人搬进去没几天就死了,钱财也不翼而飞,恰巧别人报案的时候郑婆就在那屋里,结果被当成人犯抓了回来。
郑婆说前几日还有个大理寺的沈大人来问过话,问完就走了,跟她说“你如是清白,那本官就还你这个清白。”
话说的倒是大义凛然,但郑婆说这位沈大人放完厥词后就连人影都没了。
顾长安在脑袋里把大理寺的沈大人这几个字转了转,忽然就跟一个人对上了号,该不会就是跟她相过亲的沈卿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