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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钦州不及下马,拿鞭掀了帘子向来瞧了,见蒋仪依壁坐着,也是瞬间一颗心落到了胸膛里。他跳下马来问道:“方才可颠的厉害?”
他是在担心她肚里的孩子。
蒋仪摇头道:“没有,胡大人车驾的很稳。”
胡三下了马躬腰凑到车前笑道:“夫人快莫要折煞了奴才,奴才就是个跑腿的,那里敢妄称大人。”
蒋仪回头问陆钦州道:“方才是出了什么事,竟有些黑衣人在后追着。府里的车夫现在又在那里?”
胡三又欠身道:“车夫跑的太慢,叫人围了都不知道,我踹他下了车,想必这会儿还在那条巷子里绕圈子了。”
蒋仪心道只要没死就好,便也笑道:“那真是万幸,妾就怕那些歹人会杀了他。”
陆钦州还要去看那叫李德立抓了的匪徒,招了手下侍卫过来道:“好好围了马车守着,我一会儿就来。”
侍卫们低头应了,围成个圆形,背对马车形成了警戒圈。
陆钦州整着衣袖走进了巷子,见那人两条胳膊软搭着正在那里哭,便知道李德立又是脱了他两条膀子了。李德立原来在战场上就是如此,抓了奸细也不审,先脱了他各个关节,等他疼够了也快废了,自己也就开口了。
陆钦州见四处再无旁人,问道:“别的全跑了?”
李德立躬立了道:“其余人都去追了,这些人熟悉京中巷道,如今又是白日,他们寻个背处脱了衣服改装换面想必是极快的。”
陆钦州点头道:“到刑部弄间屋子,你亲自审,不拘多晚,审完了即刻来回我。”
李德立躬应了,陆钦州仍回到马车前,又唤了一名亲随来吩咐道:“到刑部、户部并御史台知会一声,叫大家各回家去,有事明日再议。”
他吩咐完公事,挥手叫贴身的侍卫们离远了些,走到车前持马鞭掀了车帘柔声道:“今日我替夫人驾回车,如何?”
初梅与福春两个那里敢坐陆钦州赶的马车,忙一溜烟从车角上斜溜了下来,在下面跟跑了起来。
陆钦州驾车也不快走,慢悠悠勒着缰绳道:“你倒是个不怕事的,我还以为你已经吓的在马车里哭鼻子,谁知你还敢坐在车前撩着帘子张望。”
隔一道帘子,蒋仪就坐在他身后,听了这话也是一笑轻声道:“若不在车头上张望,也看不到大人竟有这样神武的时候。”
他是文臣,又差事烦重,坐在车上都是卷不离手的,骑马于他是奢侈事情。
陆钦州听了蒋仪着委婉含蓄的夸赞,心中竟生出浓浓一股满足之意来,见远处夕阳西下春生万物皆长,忽而忆起去年此时来,那时他踌躇满志欲要娶她,路过御街时风吹轿帘望外,亦是这般风景,亦是这般心情。
只如今更多增了份满足感,满足于被她需要,满足于被她信任。他忽而就理解并体会了陆远泽那强烈的爱意,没有经历爱情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懂,这种因需要与信任而建立起来的感情所能带给人的愉悦感。
他不理解,只是因为他自己从未体验过而已。
东门下了门槛,马车长驱入府,直行到水微澜亭的蜂腰桥边上,陆钦州才跳下车来。蒋仪撩了车帘,见他张着双手站在车前,红了脸悄声道:“妾自己能走的。”
陆钦州一把揽腰抱了在她耳边道:“你家大人也能抱得动你。”
福春仍在后跟着,初梅早回屋去布置打理了。蒋仪叫陆钦州抱着走过了议事厅,一品居并嘉禾苑,多少丫头婆子都看见了,好在这府里的人嘴严,若在别府,又成了一件能说许久的事情。
两人在起居室用过了晚饭,移步到卧室。陆钦州见小榻床边小几上一盆桃花已经结了骨朵,看了半晌道:“我记得这花要到三月间才能开。”
蒋仪走过来笑道:“妾今年格外怕冷,地龙一直燃着,想必是屋子里太热了才叫它早开。”
她嫁过来快一年了。
陆钦州道:“桃花谢了还有丁香花,这屋子前后皆是。”
他终是没有开口问,她可曾穿过那套玉色衫裙,那衫裙可还合乎她的身材。
初梅在门上张望着,陆钦州瞧见了问道:“何事?”
初梅躬身道:“潘儿在二门上传话,说李大人来了。”
陆钦州知是方才那黑衣人吐口了,回头来把蒋仪扶到床上展了被子替她盖了道:“你先歇息,我出去看看。”
蒋仪自大年初三就未见过他,以为他总要歇过了今晚,谁知才用了顿饭就要走,心内虽有些不自在却也不露出来,微微笑道:“大人快去吧。”
陆钦州疾步到了墨岩斋,见李德立在书房外站着,招手叫了一同进屋谈话。谁知进屋就见程介甫亦在圈椅上坐着,见了他忙站起来道:“中丞大人,这么晚程某打扰了。”
陆钦州见潘儿替他上了茶果,遥按了道:“介甫先坐,我这里先处理点事。”
李德立一跟进西边书屋就关上了门,见陆钦州在书案后坐了,才躬身道:“回九公,问出来了,说是兵部下属的蕃兵,蕃兵不过游兵散勇,又如今京城无可备之事,那兵总为赚些私财常接些外间卖凶杀人的活计,蛤这次却是兵部员外郎直接派下来的活计。”
陆钦州道:“兵部多是萧尚书手下的人,如今兵部没什么实权,他倒江湖起来,把这当个卖买来做。”
萧尚书做卖买发的家,到如今官居一品,还是喜欢做些卖买来挣钱。
李德立仍躬身站着,见灯光下陆钦州阴沉着脸,他如今年级渐长,五官渐没了年轻时的清秀之气,眉目间叫沉负压出浅纹来。
“人了?”陆钦州忽而问道。
“死了。”李德立立即回道:“状书俱在,签字画押过的。”
“程参知今日也在刑部。”李德立又道。
陆钦州点点头,挥手叫他出去,自己在里面坐了会儿,就见程介甫捧着杯茶推门进来了,他有些歉意的笑着:“这么晚还来打扰中丞大人,实在抱歉。”
陆钦州请他在案前一张圈椅上坐了,接过潘儿递来的茶沉声道:“今日家里出了些事情,害介甫兄白等了半日。”
程介甫摆手道:“你原也忙,就是家里未有事,我怕也要等到这时候。”
他见潘儿退出去关上了门才又道:“我因想着在御史台怕要等你半天,就想到刑部去劫人,谁知去了正好碰见李德立押着个人来审。虽我未观审,但从御史台出来时正好听闻御街上人人传言说中丞夫人遇人刺杀。这两件事可能扯到一起?”
陆钦州无言点头。程介甫又苦笑道:“看来这会萧尚书是要下狠手了。我听闻那匪徒扛不住咬舌自尽了,中丞大人为何不叫李德立留个活口好与萧尚书对质?”
陆钦州伸手端了茶杯道:“这本是打机锋的事情,当面对质就落了下乘。”
他拿杯盖刮了浮沫饮了一口又道:“明日计划改了,你先去徐州,半路大概就会接到圣旨。”
程介甫惊道:“中丞大人的意思是要把萧氏三杰一并拿下?”
陆钦州饮了口茶慢慢道:“言官们手里有尺厚的材料能写成弹折,我一直压着没让往上报,如今看来,萧氏一族是急不可耐了。”
程介甫犹豫道:“介衡你虽一直两面不沾,可也两面都不惹的,如今这样一下子弹骇了萧氏三杰,就是公然与瑞王一系做对,将来若他登上大宝……”
陆钦州缓缓摇头道:“我们不过是做事的人,将来谁登上大宝,那还是十年后的事情。陆某不能为了十年后掉脑袋的事情就容让了今日欲要杀我妻子的人。”
他虽向来百事淡漠,但也百事克制,从不肯过分流露自己的情绪与想法,能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气极了。
不过对于程介甫来说,这却是件好事。如今抵抗新政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沦州、徐州与株州,偏这三州最为富庶又皆是不用纳税的贵族们占了土地,若能一并拿下,明年户部的帐面上必会十分好看,到时候就能理直气壮要求皇帝加军饷了。
程介甫得了这个好消息,又知道陆钦州一年到头不是宿在宫中就是御史台,难得回府与小十二岁的小娇妻一聚,况且这会这小娇妻又受了惊吓,正是需要他软言相慰的时候,得了消息也不多言,起身揖道:“但凡男人娶妻,若这妻子大自己几岁,便是妻子愈来愈怕丈夫。但若是妻子小了这丈夫太多,倒是丈夫愈来愈怕妻子。介衡你是还没有体会到这一层,不过想必也快了。”
程介甫此人有些材干,但天性跳脱又爱说些不着调的话,好在陆钦州也习惯了,送他到廊下,见他出门了才又赶回后院去。
今夜月明中天,沿水边走着,陆钦州忽而想起程介甫那番话来,心里苦笑道,怕还真是如此,只是丈夫惧怕妻子,却是甘之如饴的惧怕,怕她受了惊吓,怕她心怀忧郁,怕自己无力叫她幸福。
蒋仪白日里受了惊吓,此时心还怦怦跳着。虽在陆钦州面前装作无事的样子,也不过是不想叫他着急。沐洗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无奈起来点了灯翻着那本《信方集》,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要下床,陆钦州已经走了进来按了她道:“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蒋仪见陆钦州披着满身寒气,怨道:“何不披件裘衣,如今虽到了二月里,天还是冷的。”
陆钦州见她嗔怒的神情倒是认真的可爱,抚了她散乱的发道:“你是怀着身孕才觉得寒冷,这季节穿裘衣才真正要上火。”
他去盥洗室出来了,见蒋仪仍在床上坐着翻那《信方集》,过来取了道:“都快入更了,为何还不睡觉?”
蒋仪取了引枕躺下来道:“今日虽无事,可妾也忍不住要想,若是大人不及时赶来,妾如今会在那里,做些什么,活着还是死了。”
嫁给他,一年四季总共加起来见不了四次面,出门还有被人追杀的危险,这可不算什么好日子。
“大人原本说过,嫁给您虽不是最好的,但也比别人好些,比出家做姑子强些。”蒋仪见陆钦州也躺在枕头上,侧过来盯着他道:“可妾今日差点命都没了,大人不打算给妾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