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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四人一阵静默。那蒋英殊几番欲言又止,心说不久前还在啼红寺瞧她慈悲师太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怎的突然便出现了……何况这精神气态,俨然不像一个……
“老尼我吞了五日丧命散,幸亏赶上了。”
话音一落,除无相以外的邯、蒋二人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吞了五日丧命散之人……
“与其让老尼我苟延残喘,还不如换个五天时间叫我了一桩清白。”
简而言之,凡吞了五日丧命散之人,不论其吞前如何垂死挣扎,一旦吞服即刻便精神焕发,恢复如初。只是这般奇药,也是有代价的,毕竟人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死。她慈悲八十高龄而今却用一副丹药换来了区区五日寿命,值与不值的话……可得另当别论了。
“师太倾力如此,真叫邯某人惭愧。”那邯钟离连连咋舌,不禁哀声叹气起来。
“中原武林后继有人,老尼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那邯钟离听罢瞄了蒋英殊一眼,没再说话。当下眉头紧皱,像是极力地嗅着什么,说,“刚才我就想问,你们闻没闻着有一股怪味?”
“怪味?”蒋英殊反问道,“你说的是花香?”
邯钟离迟疑地点了点头,嘀咕道,“我还从未闻过这样的花香味……”
确实。
桂花香极,兰花香极,世间百花香味,都不见得能抵过这种花香。甜腻而浓烈,叫人无法抗拒,叫人心神痴醉!
那慈悲师太眸光一凛,喝道,“有毒!”殊不知那邯钟离此时此刻已然神情放荡,如同飘忽云端。
黑暗中,茂林深深。一缕微风裹挟着甜香,盘旋而舞,掠过她慈悲耳畔,掠过他无相耳畔,最终撞在了他邯钟离与蒋英殊的怀里,“啪”地,一如喷泉般的花瓣霎时洒落如雨。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腥气。
那邯钟离身躯大震,缓缓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但见花落留痕,一股殷红色正渐渐洇出衣衫,失声道,“这……这……”再转眼看向身旁的蒋英殊,脸色苍白更甚,不由得倒抽了几口凉气。
“是咒。”
此话一出,邯、蒋二人不约而同地怔住,尽皆看向这说话人。
“此等蛊惑人心的花咒都是浸过炼咒人之血的。”那无相面无表情地迎视着其余几人的目光,继续说,“咒之所以存在,皆因人心怨念。若心里清明,自然闻不到花香。”
那邯钟离登时哑然,冷汗涔涔,强笑道,“道长既然知道这花咒,想必也知如何破解了?”
“心无杂念。”
那无相说罢,双手垂于身体两侧,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目道,“有时候看见了知道了,还不如看不见不知道。”
“道长此言甚是。”那慈悲师太应道,亦闭目垂手,神情悠然,“对付这等妖咒,理应以不变应万变。”
那蒋英殊听罢二人言语当即会意,随即照搬,剩他邯钟离一人面色狐疑,兀自嘀咕道,“这样等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也不知我那三千弟子怎样了……”话虽如此,其实心里惦记的仍是方化挈和她无肠公子……那方化挈向来自视甚高,倘今栽到一小女子手里,嘿嘿……若早先猜出她无肠的身份,这上古不死灵力究竟甚模甚样,恐怕早就昭然于世了……
“幻林昼夜反复,也是咒?”那邯钟离问道。
无相摇了摇头,当下周遭一派死寂。那邯钟离左顾右盼,只觉每每呼吸,胸前伤口便隐隐作痛,沉默良久,喉里刚蹦出一个“道”字,一股疾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头盖脸地朝他面堂砸去!心惊之余,不忘喝道,“小心!”
“小心”二字,是他说给其余三人听的。
浩瀚林间,狂风呼啸!但见一道强风遥遥席卷而来,过境之处,万木松动。花香,裹挟其中的,是浓烈而又摄人心魄的花香!
那邯钟离眼神一颤,未及反应过来,便被这铺天盖地的花瓣迷了眼。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花瓣的纤柔,如同少女光滑的胴体,一缕一缕地,一缕一缕地掠过他的双腿,他的双臂,乃至他的肩背,他的面堂……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娇柔的手正抚摸着他身躯的每一寸,叫他欲罢不能,叫他春风沉醉!
“啊!!……”
回荡在天地间的,不知是谁吃痛的痴吟。
却见半空之上,漂浮着一个花瓣人儿,一动不动。而半空之下,那赫然站立的三人,依旧是垂手闭目,仿佛对呼声置若罔闻。
终于。
“莫动。”
那无相倏尔一句,引得蒋英殊眉头一皱。
殊不知待他蒋英殊睁眼之时,身旁老尼已然似离弦之箭般扬手冲向半空!
黑夜里,蓦然绽开了一团耀眼的白光。
那蒋英殊眼睁睁看着半空中与花咒缠斗不休的二人,心下一惊。他惊的,不是那花咒的变幻多端。他惊的,是眼前佝偻老者仿佛雷打不动般的泰然自若!
或许人心,本就摆脱不了杂念。
倘若人心可以摆脱杂念的话,此番不老山之行又是为何呢?!
“道长……”那蒋英殊强压住语气的焦急,说,“如果破不了这咒,我们如何求得‘真相’……”
幽幽地一声叹息,像是很无奈地。
然不待他无相说话,另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花咒登时缠住了他蒋英殊。于是天上地下,三个人,两道风,任凭是赤手空拳还是刀光剑影,越斗越酣!
漫天花瓣,飘散如雨。
那蒋英殊左闪右闪,上躲下躲,饶是如此,仍旧落得满身花痕。更别说他邯钟离了!
“邯钟离,不会死了吧……”那蒋英殊下意识道,眼角余光随即扫向狂风呼啸的半空。只见那慈悲老尼浑身金光大盛,一手挥劈疾砍,另一手却突然飞向身旁的邯钟离。
“道长!!!”那蒋英殊大喝道。
出奇地,那从未变换过姿势的老者像聋了一样。
那蒋英殊一边暗叹这无相竟如此沉得住气,一边又看向慈悲两人。眨眼的功夫,却不见了邯钟离的身影。
“道长……”那蒋英殊一个转身甩开肩上的几朵花瓣,伸手要去碰无相,然等到他的手指离那老者只差一厘的时候,他不经意瞥了那老者紧闭的双目,顿觉刺眼至极!
“要破咒,须得心无杂念!!”
一字一字,浑厚洪亮,振聋发聩直如电闪雷鸣!
后来蒋英殊才知,刚刚几欲刺破他双眼的光芒竟是来自太阳。
天又亮了。大亮!
一颗硕大浑然的圆盘正自苍穹旋转,似乎永不停歇一般,爆发着光与热!
那蒋英殊眼前一黑,再次定睛之时,只见那邯钟离面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手指遥遥指着远方,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他顺势而看,映入眼帘的,是纵横天地间的剑气和直如烈焰般的红光!
“方,方化挈……”
蒋英殊一怔,不觉几步迈前,观望着远处你来我往,缠斗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他细眯了眯眼,心道与这方化挈缠斗的人是……
“无肠公子!!”
当下那慈悲师太落地,几个箭步冲至邯钟离跟前,问道,“你可看清了?!是她无肠公子?”
那邯钟离点了点头,两手颤抖作了一揖,道,“谢师太救命之恩……”言罢瘫软在地。
“你不必谢。若没有你,我们如何找到方化挈。哼……找不到方化挈,又怎能找到不死灵……”
话音一落,那邯钟离但觉耳畔掠过一阵疾风,抬眼望去之时,却见漫天花雨,扑扑簌簌。而那浑身金光的老尼,业已消失在了茫茫花雨之中。
“蒋师兄!”
“蒋师兄!!”
“无相师叔!!”
“副宗主!!……”
………
那蒋英殊眼见着邯钟离昏厥过去,身边霎时被天刹阁弟子围得满满当当,来不及想,便凛然喝道,“追!!”
难得空旷平地,一目了然。
追往何处?
自是追往上古不死灵之谜!
另一边。
远山如黛,湖光潋滟。
要不是桃源深处,怎能闻得莺声燕语。
清澈湖水,前仆后继地舔舐着岸边沙石。薄云时来时去,阳光轻柔如同叶尖露水。
连风都在呢喃。
安详,如此安详。安详到想让人忘却一切烦忧。
岸边浅水里倒着两个人影,遥遥相对站立,各自喘息。
不知谁先笑了一声。
“妖狐……你是不是以为,自无为真人后再无天刑阵?”只见说话这人满身伤痕,衣衫早已破得不成样子。相反地,对面一袭红衣烈烈的男子干净周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事实是……
“你不疼?”那红衣男子惊讶道,“你都同我斗了三百回合了。”
“这三百回合都是平手。”
“呵……你小小一个凡人,还真要杀了我?”那红衣男子好笑道。
“哼……你一只小小火狐,修炼千年才化为人形祸害世间。我杀你等同于宰杀猪狗……”
“你!!……”那红衣男子登时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对面人骂道,“无量!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是秦瑟的师兄,我就真不敢杀你!”心说好你个龟孙王八蛋,竟敢拿我同那些粪沟里的泼赖货比……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交出《天残卷》。”
那红衣男子听罢哼了一声,即刻应道,“没有,滚蛋!”
两个人就这般互相注视,一人脸色铁青,一人眼底诡谲,没有任何动作。
“这湖底……便是不老山庄吧。”
此话一出,那红衣男子霎时一怔,眉头深锁。
对面人却是冷笑,仿佛看穿了一切。
“倘若没有这口湖,什么幻林不死林……亦不过是枯骨成山!”
话音一落,那红衣男子胸口又是一震,细眯了眯眼,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然回应他的,只有对面人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瑟那厮……为保《天残卷》,竟放心给了你……”
“哼……你想不通?”
“是。”
“看来无为老儿当年教你的,你都忘了。”
“妖狐!休要提我师父!”
“嗤……还师父。你师父让你偷练《天残卷》了吗?!”
“住口!!…”
“我偏不!你心胸狭隘若此,竟能当上掌门,简直笑死我了!喂,无量,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披件鹤氅,贴个人皮,扮成无极,我就认不得你了?”那红衣男子说罢忽然眸光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杀了无极?”
“我让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