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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
十二夜宫,平旦。
气氛安静得压抑。
突然。
“晋行卓,你不是我寒水门中人,却伤我寒水门中人,胆子不小哇!”说话一人,乃是坐于楼啸天左前方脸色酱紫的秦操,语气很是愤怒。他秦操从小溺爱到大的独子重伤昏迷,怎能不气!
“秦师叔,不管怎么说,也得等晋师兄来了……”对面的莫同忆接话刚说完一半,只听秦操冷哼一声讥讽道,“你这晋师兄叫得倒亲热。”
莫同忆神色一滞,眸露愠色,遂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一阵静默。
议事堂里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堂正中好似闭目养神的男子。
“肃儿,”楼啸天蓦然出声,音色低沉。
一表情凝肃的年轻人走到中间,深作一揖,等待男子吩咐。
“你去晋府催一下你晋师叔,回来的时候顺便去我房里把‘九转还真丹’拿来。”楼啸天缓缓睁眼,定了定睛,平和地注视着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冷颜公子。
萧肃应了声“是。”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晋家大公子晋行卓,倏尔神色一震,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阎,罗,斩。”楼啸天饶有兴味地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如炬,眼底霎时滑过一丝冰寒,问道,“你爹可知道你练此白银邪功?”
话音一落,议事堂内突然爆发出一连串大笑之声。
这大笑之人,正是横肉满面的秦操,当下道,“楼师侄啊,你忘了晋连孤是白银城的上门女婿了?要不是他晋连孤,他儿子会这么阴邪的武功吗?”隐含之意就是,幕后黑手是他晋连孤。
“不关我爹的事。”一直没说话的晋行卓听罢冷冷道。他双手紧攥,脊背挺得笔直,额角不停有汗珠滚落,像在吃力地抑制着什么。
“好一句不关你爹的事!”秦操“咣当”一声拍案而起,怒发冲冠,脸色一青一白。
晋行卓仰头盯着拍案而起的人,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冷笑,道,“秦介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我妹妹,”顿了顿,继续道,“不知按照寒水门门规,轻薄良家女子,又该作何处置?”
其实在座之人尽皆心知肚明。
秦操闷哼一声,甩袖不屑道,“你说轻薄就轻薄了?说不定是那晋柳儿先行勾引……”
跪在地上的人儿脊背一硬,眼角抽搐不止,双手愈攥愈紧。
“柳儿昏过去了,等她醒来问问便知。”莫同忆见状插了句话,暗自叹了口气。
晋行卓忽然笑了。
莫同忆一脸狐疑地凝视着他,禁不住问道,“怎么……”
“不夜城的四大家族果真名不虚传。”晋行卓笑罢赞许道,转而眼神冰冷,重重杀意,“四大家族互相包庇,明争暗斗,竟还要装得如此相亲相爱,我晋行卓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莫同忆身躯一震,霍然起身指道,“你!……”
然而晋行卓却似置若罔闻一般,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秦操,讥讽道,“秦大长老,五年前墨溪一别,您的故友一切可好?”
在座人皆神色一震。秦操以年事已高为由,老早之前就把门中事务全权交给秦介打理,提及五年前的墨溪,他秦操不好好地在家里颐养天年,跑去墨溪作甚?况且五年前的墨溪……
莫同忆与楼啸天短暂对视了一眼,表情很是复杂。
秦操冷哼一声,咬牙恨道,“我看你是不识好歹!”说罢但闻“仓啷啷”震耳欲聋,一柄寒剑陡然出鞘,迅疾气流铺天盖地,快如雷电般地劈向僵跪在地上的人儿。
可晋行卓一动也不能动。周身穴道被封,他不跪也得跪,想动亦不能动。他瞳孔骤缩,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那柄急刺而来的寒剑,方才压抑住的腥甜,一刹涌出了喉。
倏尔扬起的嘴角,带着淡淡的一丝红。
晋行卓眼神一凛,一副敛眸等死的决绝模样。
出奇地,伴随着莫同忆等人的失声惊呼,晋行卓只觉胸口一热,整个人轻飘飘地往身后倒飞而去。凝神一看,顿时满脸疑惑。
议事堂外。
楼啸天一手抓着晋行卓,一手运气挡着秦操的苍龙宝剑,严肃道,“师叔下手未免太早了些。”
“师侄,”秦操满脸讥笑,哼道,“师侄倒戈相向,是要与我秦操作对吗?”
楼啸天眼底滑过一丝冰冷,淡淡道,“我是怕师叔心急伤人,毁了和气。”
秦操听罢大喝一声,剑光大盛!眼神鄙夷地说,“你少假惺惺的!”说完双手掐诀一甩,居然毫不留情地朝赤手空拳的楼啸天二人猛削过去。
莫同忆等人方赶到十丈开外,突然看见秦操致命一击,欲要截杀晋行卓身前的楼啸天,登时大惊失色!当下只见楼啸天连连闪躲,将晋行卓猛推至一旁,兀自和秦操你来我往地空手斗白刃。
风走沙石!
秦操一个翻飞变幻剑法的片刻,眼前人身躯一滞,闭目念决,转瞬眸若寒电,一股强大的内力无影无形,立马将他重重缠裹。
四周的气流仿佛都慢了下来。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道,“寒水心法第六重!!!”
莫同忆听罢神色大震!心说短短五年,师兄的修为竟已突破了第六重吗!想罢聚精会神地观摩着时下僵滞的师叔师侄二人,不由地捏了一把汗。
不过捏了一把汗的,何止莫同忆等人。
秦操强自掩饰住吃惊的神色,暗暗道,本以为他楼啸天一介心软手软的晋家傀儡,没想到修为精进若此!恐怕任当年翻云覆雨的秦欢都不是他的对手……却见其皱纹横生的额头上,渗出了越来越多的汗珠,蓦然笑道,“楼师侄,如果你我再这般打斗下去,传出宫外,恐怕不好听吧?”
楼啸天冷哼道,“秦师叔要是能想到这个层面上,方才也就不会出手伤一个孩子了。”
晋行卓听罢一怔,身前却多了一重人影,他抬头望去,皱眉道,“爹……”
来人点了点头,笑道,“怎的今天就开始切磋了?寒水门六年一次的家派比试提前了?”
秦、楼二人斜睨了一眼风尘仆仆的晋连孤,不谋而合地同时住了手,各自倒退了两步站定,相视无话。
“晋师叔。”楼啸天简单地作了一个揖。
“师侄啊,你是不夜城的城主,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晋连孤连忙摆手,推辞道。
“你来得倒是及时。”秦操冷哼道。
晋连孤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说,“我这几天受了些风寒,身体不适,一听行卓在夜宫闯了祸,匆匆赶过来,也不知我儿到底闯得什么祸?”说完定定地注视着瘫软在地的晋行卓,像是在等他回答。
晋行卓眼底一黯,思索一番,哑声道,“我重伤了秦介。”
“哼,你阎罗一斩,何止重伤。”秦操胸脯一起一伏,适才稍熄的怒火登时燎了满腔,继续道,“你们晋家,果真无邪功不练哪!……”一声冷笑。
晋连孤笑容僵了僵,忽又舒展开来,并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
“事出有因。”晋连孤正经道,问身旁人说,“行卓,你做事一向稳重,怎的这次出手伤人?况且……”停了停,笑说,“伤的还是自己人。”说罢眼底滑过一丝阴暗。
“我今日来找柳儿交代爹吩咐的事,路上碰见秦介在轻薄柳儿。”一字一句,语气不深不浅。
晋连孤“哦?”了一声,皱眉若有所思,良久,看向楼啸天,道,“既然行卓这样说了,还请城主主持公道,还我们家柳儿一个清白才是。”深作一揖。
“那我儿子的伤怎么办?”秦欢冷笑道,“照你晋连孤这样一说,我们秦家的名声毁了,连带我儿子的半条命也去了!这份账还没算呢!”
晋连孤笑意不减,说道,“我晋某人还你半条命便是。”
秦、楼二人皆神色一怔。
不待二人反应过来,那晋连孤表情霎时冷漠至极,右手一抬,掌心氤氲着团团幽蓝之光,须臾挥掌,身边年轻男子被狠狠地抛向远处,半空滑过一道极绚丽的血光。
夜风皱起。
浣溪别苑。
晋柳儿面色苍白地倚靠在床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紧紧地攥着被单,对坐在床边人的话仿佛置若罔闻。
“柳儿,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痛?”无忧着急地询问着刚从昏迷中惊醒的人。
晋柳儿一楞,忽地抓住无忧的双手,问道,“卓哥呢?他在哪?”
无忧深叹了口气,低声说,“他重伤秦介,被带到长老们的议事堂了。”转念又道,“你们跟秦介怎的打起来了?虽说解恨,但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灵光一闪,两眼放光继续说,“应该啊,大晚上的用麻袋套头,找几根粗木棍,哎哎哎,柳儿你去哪!!……”
无忧这厢激动地幻想着,床上的晋柳儿却似被电击了一般跳下来,往门外奔去。
“你身上有伤呢!你瞎跑什么呀!!”无忧忙不迭跟着,骂骂咧咧的。心说活该他秦介……
再定睛一望,晋柳儿早没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