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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一觉惊醒的时候刚过四更天。
时下一团漆黑,鲜有动静。
她下意识地抓住枕边的蚀青,紧张地唤道,“嬷嬷…玉嬷嬷……”
再摸身旁,被窝早已冷透。
几乎是被电击一般地弹跳起来,无忧连衣裳都来不及披,忙三步并作两步到桌前点燃了油灯。
一霎间的明亮有些刺眼,她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灯光如豆。饶是火光微弱,本就窄小的房间亦被照了个通彻,环视四周,哪还有玉嬷嬷的一丁点儿影子。
心慌了。
她本能地去翻屋内的衣柜,玉嬷嬷为数不多的几件旧衣和包袱已然不见。没有任何书信,甚至连一张简短的字条都没有。若是无声告别,定毅然下了决心。自从生活在隅中一宫之后,她虽然也有自己的卧房,但苦于失眠,几乎夜夜都蹭到玉嬷嬷的被窝里,二人关系寥寥数日便如同亲婆孙一样,如今自己的婆婆一声不响地走了,她怎能不急?!
今晚并没有看到玉嬷嬷收拾行李啊…怎么可能刚睡了就……
咬了咬牙,无忧胡乱穿好一件衣服拿着手里的油灯便撒腿跑了。
只是……
入睡时分的家猫却是异常活跃。
深夜的月池旁依稀有两个垂柳下细细碎碎的人影。其中一人怀里正抱着一只肥硕的黑猫,双眸闪着绿光,阴森森的夜里格外瘆人。出奇地,猫趴在怀里很是安静,仿佛亦不敢扰了二人的对话。
“爹,楼啸天居然敢把晋连孤请回来,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们秦家人吗!”声音尚稚嫩的,大概是个忿忿不平的激动少年了。
“你懂什么,”被少年唤作爹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他楼啸天要不这么做,楼心月这条小命不出个三两天就没了。”
“我看楼心月倒是死了好,”少年咕哝了一句,恨道,“楼心月要是不死,不夜城以后就是他的了。枉我们秦家为不夜城呕心沥血这么多年,最后竟把城主的宝座白白地送给了别人,真是笑话……”
男子充耳不闻般,逗了逗猫,随意说道,“就算楼心月不死,不夜城的下一代城主也不会是秦家的。”
“爹!……”少年嗔道。
男子斜睨他一眼,缓缓说,“你把一切想得都太简单了。你以为楼家不跟秦家抢,就没有别人跟秦家抢了吗。何况他楼啸天还不是抢的,人家啊……是众望所归。”一声幽幽的冷笑。
少年怔了怔,不屑地哼道,“我知道爹的意思。晋连孤他孤家寡人一个,亲生女儿都许给了楼家,势单力薄的,他难不成还要抢城主?何况他还杀了……”两个字刚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有人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男子莫名其妙地感慨了一句,眼底倏尔滑过一丝阴狠,冷言道,“最可怕的就是表面一无所有的人,背地里却掌握着千军万马!”
少年听罢身躯不由地一震,狐疑道,“什么千军万马……”
男子哼了一声,说,“你当晋连孤这么多年的忍辱偷生是白活吗。一个白芙儿,啧啧啧……红颜祸水啊!”
“白银妖女,不杀不足以……”少年这句话未说完,随即被男子打断道,“杀不杀的事,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你给我盯好莫同忆新收的那个女徒弟。”
“女徒弟?!”少年甚是吃惊,思索了片刻,恍然道,“那个跟我争蚀青的粗鄙丫头!爹,你让我盯着她干嘛啊……要不是她,那条蚀青早就是我的了!”说罢一阵愤恨。
男子笑了笑,叹道,“粗鄙丫头?你要是知道她是谁就不会这么想了。”
少年没有反问,双眸熠熠,显然是在等后话。
“罢了……你知道也没用。凭空添乱。”男子将怀中家猫一把扔给了少年,挥了挥衣袖,笑道,“楼心月一去就是六年,他或许六年后回来,或许永远……”顿了顿,阴狠道,“都回不来了。”
见少年原地不动,又嗔道,“还不赶快回去!非要鬼鬼祟祟地等别人发现吗!”
少年似有不满地小声应了个“是”,即刻化为一道剑光夜空中呼啸而去。
男子眉头深锁地望着满池月色,耳边却蓦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
眸如寒电。
要说夜深人静鬼鬼祟祟的除了这父子二人,那便只有苦寻玉嬷嬷的无忧了。
依旧清冷的日出之宫。
同样清冷的,此时此刻,怕是倾泻一地的月光罢……
不似往常皎洁如雪,反倒多了一丝冷酷意味。
无忧满头大汗地穿梭在玉嬷嬷所有可能涉足的宫殿之间,总抱着那么丁点的希望人还没走远。发了疯一般,脑海里来回闪烁的几个字眼无非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至少留下个理由啊!
可这世间之事如果都要一个缘由,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文人骚客的伤春悲秋了吧。
只是放在她的年纪里,不能懂,亦懂不了。
多少年后无忧想起这些断壁残垣式的良辰美景,会心一笑,泪眼模糊,亦或是漠然置之……现下看来,都有点为时过早。
她不知不觉走到日出一宫,放眼望去,杳无人迹。心口倏尔一紧,压抑良久的冲动登时控制了她的思绪。
失神的片刻,额头依稀感受到了少年指尖淡淡的凉暖。
柔风若水,笑靥浅浅。
不及无忧回神,她愣是被身后蓦然闪现的人影死死地捂住了嘴,当时大惊,四肢乱舞地挣扎着,眼珠子都要挣了出来。
身后人影“啧”了一声,埋怨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力气怎的这么大呢!还踹我!”
无忧一听声音,登时松了口气,随即停下动作,满脸愠色,狠狠地踩了身后人一脚。
“嘿嘿!”一个轻轻落地,无忧硬生生地跺了个脚,但闻身后花枝招展的人影不屑道,“你要踩小哥哥我呀,再练个几年吧!哼…连个铁枣都打不下来。”
蓦然转身,无忧气鼓鼓地盯着半夜里鬼影一样的苗泠泠,骂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嘛啊!”
苗泠泠哼了一声,白眼道,“撒尿!不行啊?”
“……”
无忧回头要走,苗泠泠忙上前拉住她,好生问道,“我还没问你呢,大半夜的跑出来干嘛?想我啦?”
无忧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满脸写着“你有病吧?”,咕哝道,“我才没兴趣观摩你撒尿。”
苗泠泠并没有反驳,看她衣衫单薄,浑身冒着热腾腾的汗气,当下心里猜中大半,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无忧的背安慰说,“回去睡吧,你的楼师兄是见不到了。”
眼光逼人。
苗泠泠咽了咽口水,不敢直视那双惊怔到难以置信的眸光,随意道,“你别看我啊,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把他送去了玉龙雪山……”
“什么时候走的?”无忧忙不迭问道。
“这个嘛……”苗泠泠迟疑了一会儿,耸了耸肩无奈说,“反正他已经走了就是了,你没点修为,想追也追不上。”
无忧眼神一黯,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登时感觉透心冰凉,想了想,又问,“苗大哥,你可知同行的有没有玉嬷嬷?”联想到玉嬷嬷昨日的异样…同行之人里必有她!
苗泠泠“咦”了一声,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玉嬷嬷跟你说了?”
无忧摇了摇头。
“我也是昨天才听师兄们说的,”苗泠泠顿时眼冒精光,将无忧拉到一旁,伏耳小声道,“我就知道玉嬷嬷肯定不是什么平淡的主儿!蛊仙霍老怪你知道了吧?那霍老怪当年多么厉害的人物啊……天上地下,没有他不能用来炼蛊的!”说罢一脸神往,痴痴道,“霍老怪为了一只玉笛……”
“一只玉笛?”无忧疑惑道。
“哎唷,就是他和玉婆婆的定情之物!”苗泠泠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无忧神色一惊,结巴道,“怎么可能,玉婆婆她和霍……”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晚玉婆婆迷迷瞪瞪对她说的一句话,“我呀…我一辈子就一个人过活了……”,又想起昨日之语,“其实嫁不嫁,倒也无所谓了。”
愈发地疑惑。
“我看你隅中打杂也快几个月了,玉嬷嬷的事儿你肯定比我清楚,算了,不说了。”苗泠泠连连打哈欠,满眼泪花,疲惫道,“小哥哥要回去睡大觉了,”转而问道,“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呀?”
无忧刚要说话,苗泠泠坏笑道,“你求我我也不送你,哈哈哈……哪儿来的哪儿去,快快快!”挥手示意她快走。
“苗大哥……”
苗泠泠听她语带哽咽,身躯一震,满脸坏笑顿时僵硬。
“没事了,我走了,你早点睡吧。”无忧忙背过身去拭泪,强忍住哭腔往回走去。
六年。
她又能活几个六年啊……
树影浮动。是回忆,是孤寂,是深夜里的刺骨冰寒作祟。
苗泠泠如此这般地看着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化成远方墨点消逝于混沌黑暗,终忍不住哀叹了口气。
一夕之间,物换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