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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农爷手驻着锄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老头子哪里说得不对,你给老头子说道说道。”
“我有一个师父,还有一个师姐啊!”二十一说得认真,“他们对我来说,亦父母亦亲友,我与他们关系密切,心灵相牵,我是无弦门人,但我没这么孤单呢!”
“呵!”农爷眉开眼笑,问道:“那你是来找你师父,还是来找你师姐的呢?”
二十一仔细一想,道:“都不是啊!”
“看吧。”农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锄杆在地上杵了杵,道:“我就说你走错地方了吧!既然不是来找你师父和师姐,那你来找谁呢?”
“唔、唔。”二十一赞同地点头。
想想也是,她无缘无故到这里,只有可能是走错地方了。
“那……”二十一想告辞,但忽然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她语气一转,硬生生地改口道:“那我来这里,就不能找其他人了?”
嗯,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明明记得自己是来找人的。
找的是谁,她可能不记得,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走到这里来呀!
农爷眯眼看她,问道:“那你要找的其他人是谁,你可记得?”
二十一摇头。
“唉,那你岂不是白来了?”农爷无奈地叹息,“这里本来就茫然,你连找谁都不知道,又怎么找得到呢?快回去吧,待久你连自己都会迷失掉去。”
“不不不,不着急!”二十一连忙摆手,“我再仔细想想就会想起来。”
“那你慢慢想吧。”
“嗯。”
农爷摇了摇头,举着锄头又开始锄脚下的地。
锄声一声又一声,在这寂静中回荡。地面的花被铁锄翻盖到泥底,然后又重新长了出来。雾一重又重,像层层覆盖的轻纱,遮掩所有,但伸手却又碰不到这厚重的白雾。
听着这锄头声,二十一耳中又出现了另外的声音。
什么声音?
马车声。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的地滚动声。
再仔细一听,有人在说话:
“别走了,碰上鬼打墙了。”
这声音好熟悉,似曾相识。
接着,一个更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哦。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那是仙若的说话,之前那个是自己的说话声。
“诶?”二十一有些惊讶,怎么会听到自己和仙若的说话声?
声音还在继续,她听见自己在喊乔扬帆的名字。
这是、这是遇上鬼打墙,和乔扬帆走散的夜晚。
她循声而去,在茫茫雾中,看见一辆马车。
二十一有些开心,连忙跑到了马车后,正要开口喊仙若,自己手忽然被人一握、一拉。二十一低呼一声,就被人拉进了怀中。
谁啊!
二十一下意识地挣扎。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低低沉沉地传入她耳中:“女先生!莫同我别扭了好不好?”
“走开!”
“嘶……”男人将她抱得更深更紧。
“你、你……你做什么?快松手!”二十一又羞又恼。
他却质问:“还气不气?”
二十一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抬头想看清这人是谁,却只看到了一个下巴。
她心头猛地一跳,问道:“你是谁?”
他低下头来,扬着疏朗阔秀的剑眉,黑白分明的眼珠垂下视线的同时,被眼皮半盖着。这鼻子、这嘴,这轮廓,可不正是她要找的人?
“女先生。”他勾了勾唇,笑得温和。
二十一激动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你!快和我回去!”
话刚说完,忽然就有一只老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往后一拉。
“小姑娘。”
二十一回头看到了农爷,高兴地指着刚刚的那个人,喊道:“聋爷爷,我要找的就是他。”
农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小姑娘,你看仔细了。”
“啊?”二十一有些不解,回头看刚刚的男人,却见刚刚还面目分明的人,变成了一团厚重的人形云雾。“啊!”二十一的高兴立刻变成了惊呼。
农爷一手拿着锄头,一挥,云雾立刻随着微风散去。
“我、我……”二十一有些不知所措。
农爷看着她,“小姑娘,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不然迷失在这雾中,就回不去了。”
“不行,我要找到他才能回去。”二十一捂着心口,感觉那里跳得厉害。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重要!”二十一脱口而出。
“那他叫什么?”
这可把二十一给难到了,“不知道。”
农爷笑得脸上褶子更为深刻,“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二十一小心翼翼地看农爷的脸色,没底气地纠正,“不、不记得了。”
“什么重要的人,能重要到你不记得了呀!”农爷背起锄头,笑吟吟地说道。
二十一脸一红,咕哝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那他,比起你师父和你师姐,哪个是最重要的?哪个是次要的呢?”
“这是什么问题?”二十一蹙起眉头,但还是去思考了一番,“这‘最’和‘次’,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了最重要的,可以牺牲次重要的?”
“可是,这种比较是不对的呀!这种比较是索取。真正重要的话,你想的,应该是给予和牺牲。而不是衡量、取舍。”
“他和我师父,还有我师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愿意为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对他们好,并不会去用哪个更重要,而去决定自己的付出程度。”
农爷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倒是机灵,回得巧,答得妙!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找人容易。”
“嗯?”二十一眼前一亮,连忙雀跃地跟着农爷,问道:“在哪儿?”
“跟我走就是了。”农爷耸了耸稀疏的眉头。
二十一好奇地张望着白茫茫的雾,问道:“聋爷爷,这雾这么大,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你在这里出入都不会迷路的样子啊?”
农爷单肩扛着锄头,一只手勾在锄杆上,另一手拂指这四周,“你看到的,并不是我看到的。这雾,是别人心中的雾,又怎么会迷到我呢?”
二十一似懂非懂,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既然是别人心中的迷雾,那怎么迷不到你,却能迷到我呢!”
农爷呵呵一笑,“你看到的,是你心中的迷雾,不是别人的。”
嚯!这么大的雾,她心中有这么茫然吗?
二十一环顾四周,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她一直跟着农爷往前。
这一路,地平平坦坦,不见沟壑、不见土丘,只有那白花洒满了一地。
大雾淙淙,遮挡去路、掩盖来路。
两人步调不徐不疾,一前一后,不上坡、不下坡,不拐弯,一直往前。
二十一走得久了,就开始茫然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走来,也不知道这要走到哪里去。
不管走多久,都跟在原地一模一样,视线中总是白雾,地上总是白花,领路的总是这个老头子。
“聋爷爷,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这一成不变的场景,让二十一脑子都乏了。
“你不是要去找人吗?我带你去找人啊!”
二十一不干了,一跺脚,不肯走了,哼哼唧唧地嚷道:“这话我都听你说了好多次了。”
农爷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小姑娘,不找人了吗?”
“对啊,所以我一直跟着你在走啊!”二十一拧着眉头,看着农爷,道:“聋爷爷,你说带我去找人,但是这雾这么大,你带到底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吧。”
“呵呵呵……”农爷慢慢转过身来,“小姑娘,你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了吧!”
农爷朝她走近,二十一下意识地后退。
“小姑娘,再想想我和你说过什么。”
这里是人间阴阳处,看得见却又视而不见的地方,记得却又被忽略。听得到寂静,碰不到的存在。
农爷问过,她一个完整的魂魄,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二十一心头一抖,这才想起一些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你问得有些晚了。”农爷笑得和蔼,一步一步迫近她。
对啊,她刚一来这里,就应该想到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老人在锄地的。
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叫“人间阴阳处”的?
他知道无弦门,但是二十一却不知道他。
这里本来茫然,本来……茫然……,既然是茫然,是人都会有,那他是如何不茫然的呢?
二十一眼睛一瞪,看着农爷,“看得见却又视而不见,记得却又被忽略?你、你就是这人间阴阳处?”
农爷停下脚步,放下锄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二十一,“老头子我是茫然本身,自然不茫然。”
农爷嘿嘿一笑,“小姑娘,这一路被你视而不见,被你忽略,走了这么久,我就一直在想,你是会一直走到忘记我,还是走到忘记自己。”
“……”农爷虽然慈眉善目,说出这话也不可怕,但是二十一莫名地就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她扭头看着茫茫大雾,走到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概念。
农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沉吟道:“地魂有孟婆请喝忘情水,这人间阴阳处便有我农爷引路茫然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