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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手一挥,登时满天花雨,把四个人都遮住了。原来这三十三条火龙和刚才芈压驱使的火鸦是一样的属性,都是没有生命的自杀性火兽,触物即燃。飘在半空的花朵虽然脆弱,但火龙一触即燃,一烧便烬。一阵小旋风从江离身边刮了起来,把烧成灰烬的火苗火团吹散。
烟火散尽,只见地面不知何时已扎下了一株桃树,那桃树长得好快,三弹指间长成七尺七寸粗粗,九十九丈高,枝如戟,叶如刀,向季连城众人割去。
那数十只火鸟连忙展翅高飞。在百丈高空中各自吐出一支火箭,数十支火箭汇聚成一根腰围粗的大火柱,气势汹汹地撞了过来。眼见挡又挡不住,接又不能接,江离突然吟道:“水木清华”那巨大桃树根部一个大疙瘩从中裂开,喷出一道腰围般粗的大水柱,和火柱一撞,半空中水火相激,一半蒸发成云雾,一半烧成开水落下来,把季连城的陆上人马吓得纷纷退开。
芈方在空中呵呵笑道:“五行相生么?了不起。”
他旁边一个坐着青色火鸟的老者哼了一声,念动咒语,那青焰鸟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乎欲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喉咙不断突起,突然“格达”一声吐出万点黑水,向水柱喷去。水柱沾了黑水,也染成淡黑色,竟遇火便着!克火的水柱转眼变成引火的火柱!
江离叹息道:“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喝道:“断!”桃树停止喷水。眼见半空中无数火团飘然落下,忙往巽位上吹一口气,激起一阵旋风,把火团倒刮回去。
有莘不破道:“妙极!不要用水了,就用风!”
江离道:“我控风的本事很一般,难不倒对方的。”果然火种没刮到对方阵势,风势便见衰弱,但火种却不落下,反而被一股倒刮风引上了九霄。
于公孺婴叹道:“对方也懂得控风。”取弓在手,却凝箭不发。
那无数火种被芈方引上天空,在必方周围聚成一个半径九十丈的大火球。火球凝而不散,烧而不绝,慢慢移到有莘不破等人的上空,慢慢压下。那景象,就像天上的太阳降临大地,让人产生无处可逃的恐怖感。
有莘不破嚼舌道:“这么大的火球,不被烧死也被压死!”于公孺婴道:“看不见里面控火的人,我无法下手。”江离道:“这一招叫天火焚城,我也没办法了,准备逃吧。”
眼见那大火球离桃树顶端不过数丈,把桃树上半部枝叶全烤枯了。江离正要收了这株食了狍鸮千年妖力、被他炼成宝物的“桃之夭夭”却听一声怒鸣,必方便如发了神经一般从大火球中急冲而出,去势凶猛,连九十丈的大火球也被它的威势带得偏了十几丈,江离趁势送一阵旋风,那大火球又飞出数十丈,这才落下,把正东方的那个山头烧得通红。陶函商队众人见逃过大劫,无不庆幸。但看看不远处越烧越猛的燎原火势,又不禁栗栗自危:再来这样一场大火,可怎么办?
幸而芈方座下的必方仍然不断怒吼狂鸣,上下翻飞,似乎仍然处于失控状态。
于公孺婴左右开弓,喝道:“着!”落日弓一箭射中正中必方左翼,从左翼穿了过去,这一箭用的是“引火诀”没有伤到这只神兽,却吸走了它左翼近一半的火焰;落月弓一箭正中必方右翼,一遇到翅膀上的火焰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箭用的是“冰心诀”也未伤到这只灵禽,但也化掉了它右翼近一半的火焰。
半空中经芈方不断安抚,必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但整个身体却比原来小了整整一半,身上的火焰也远不如刚才那样猛烈。
季连城众人见连城主也受挫,无不骇然,那坐着青色火鸟的老者又哼了一声,驱鸟便要上前,一直没出力的有莘不破跃跃欲试,跨上两步,却见芈方摆了摆手,那老者引鸟退后。芈方缓缓降了下来,在离有莘不破等人十几丈处停住。江离见对方有罢战之意,也收了“桃之夭夭”
芈方盯着于公孺婴,缓缓道:“你为何不用‘死灵诀’?”
于公孺婴道:“小侄功力不纯,不敢在世伯面前献丑。”
芈方嘿然:“功力不纯,未必未必;手下留情倒是真的。”又看了看江离道:“在季连城时,我一直不知为何孺婴贤侄甘心自屈人后,今日一见,嘿嘿,小小年纪,了不起!”
江离笑了笑,道:“城主谬夸了。孺婴兄的谦让实让我居之有愧。”芈方道:“但能令必方临阵发狂,这份心力更了不起!是你?还是有莘世兄。”
有莘不破笑道:“我可没这样的好本事。多半是江离搞的鬼。”
江离淡淡道:“我也没这好本事。”说着瞄了雒灵一眼。
有莘不破不由一怔。还没说什么,便听半空中芈方笑道:“江山人才代代新。好,芈压跟着你们,料来不会吃亏。”
有莘不破喜道:“城主肯让他跟我们走了?”
芈方笑而不答。打个手势,陆上人马拥出一辆崭新的大车来——赫然与方才被他烧化的鹰眼一模一样,但显然是辆新车。
芈方道:“孺婴世侄,这辆车算是我饯行之礼。早在五年之前,于公兄来到季连托我打造三十六辆新车,其用心之良苦,也只有我们这些做了父亲的才能完全体会。逝者已矣!但我深知于公兄泉下英灵,也必然希望你能够抛开过去,坐上新的鹰眼,辟开新的天地。”
于公孺婴听到一半,眼中早已全是泪水,待要说话,想到父亲如许期望,一时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双目含湿,拜倒在地。
芈方道:“小儿就拜托各位了,就此别过。”
有莘不破道:“等等,我去叫芈压出来和您道别。”
芈方笑道:“男子汉和男子汉,哪来这么多罗嗦的事情!哈哈哈哈”笑声中眼见左近火势片刻间已经蔓延数里,烧成一片火海!芈方猛的睁眼怒目,长长吐出一口气,猛的一吸:咿!那方圆数百丈的山火如水归海、如鸟归巢,竟被芈方一口吞了个干干净净!必方双翅一振,火焰大张,回翼东归。季连人众紧随其后,一片红霞慢慢消失在东北天地间。
陶函众人举目望了望那一片焦原,无不暗自庆幸。
四老在后方担心了半天,听说双方讲和,这才转忧为喜。看新的鹰眼时,只见里面还放着四件宝贝:有莘不破的鬼王刀、江离的七香车、于公孺婴的陶函之海和子母悬珠。此外还有一些芈压匆匆离家没来得及带走的常用事物。
芈压道:“原来爹爹一开始就没反对我跟你们走!嗨!早知道我一路就不用躲得这么辛苦了。”
有莘不破道:“他刚才是试我们本事来着,不过好像仍手下留情了。”
江离冷冷道:“那还用说!难道你真以为就凭刚才我们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能挡得住重黎之火!”
芈压一听忙道:“对了,刚才你们对阵我都没看到,阿三他们说场面好大!我只看到天空一团大火,知道爹爹用了天火焚城——这一招你们怎么化解的呀!有莘哥哥,是你大展神威对不对?你怎么办到的?”
有莘听得大是尴尬,刚才一战,唯一没有出力的就是他。本来打架他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但刚才全是远程攻击,有莘不破竟然全无用武之地。忙岔开话题:“我说城主也太客气了,送我们鹰眼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这几件宝贝也留下了。”
江离道:“其实他这样做的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哦?”“这四件宝物的价值,大概是我们现在所有货物的总和,也是我们新买的二十四架铜车的半值!”
“对。”
“所以有两种算法:第一,我们现在所有的货物,都是芈压的了。”
“第二呢?”
“第二,对这个铜车队的拥有权,芈压占了至少一小半。”
“所以”
江离看了看一直眨着眼睛、越来越有兴趣的芈压,总结说:“所以,无论怎么算,芈压在商队里都不是一个客人了,而是我们商队最大的主人之一!”
“城主,刚才您为何不用重黎之火?”
“嘿嘿,我只是试试他们的本事,难道真能跟一群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这群人的来历也太杂了。那个有莘不破——光是这个姓,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他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到处招摇,我只怕牵连了少主。”
“哼!共主三代暴虐,大夏的气数,只怕撑不了多久了。有莘不破不怕惹祸,我们还怕牵连?共主现在就想像当年屠杀有莘氏那样对我们开刀,只怕也要顾及东方的局势!”
“那个江离无疑是太一宗嫡传弟子,但那有莘不破到底是何来历,城主你看出来了吗?”
“那人你是见过的,有莘不破的相貌,和他年轻时不像么?有莘羖又是他的亲戚!哼!你还猜不出有莘不破这小子的来历?”
“难道是”
“多半是他的孙子。也只有他的孙子,才配做伊挚的徒弟。”
“什么!伊挚!他,他”
“我本来已有了一些踌躇,但听了那番‘至味之论’,更无疑了!天下只有伊挚那个混蛋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因为有莘不破是那个人的孙子,于公之斯又怎么肯轻易让儿子屈居人后!”
“有莘不破和那个江离倒也罢了,来头再大,终究都是正道中人,但那招‘以心役心’,分明只有心魔的传人才使得出来!虽说城主一时不备,但在天火焚城施展之际仍能令必方暴走!陶函商队中混了一个这样的人,叫人好生担心!”
“你既然猜出了有莘不破的身份,难道还猜不出心魔的用意?”
“难道她她要借势反正!”
“她被逼到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难道会甘心?天下大势将有激变。她在有莘不破这还没有长大的狮子身边伏下一招暗棋,嘿嘿着!”
“什么东西!”
“‘心之火羽’!”
“必方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
“能够在必方身上做手脚,只怕是她亲自来了。”
“若然是她亲至,少主在陶函商队,只怕城主,请让我陪侍少主左右。”
“不必,商队中另有高人潜伏。”
“啊!?”
“陶函商队要离开的前晚,那人在曾来和我会过面。有那人在,就算那女魔头亲至也未必能肆意妄为。再说,现在陶函商队已经变成诸方角力点,各个势力相互制衡,大人物们反而不会轻易出手,至于一些杂碎,嘿嘿,这几个孩子应付地来。”
看着远去的火鸟群,两个幽幽的人影在树荫中闪了出来。
“不愧是祝融之后,这么快就发现了。”
“宗主,我们是否还要把雒灵带回去?”
“这次灵儿的际遇纯属偶然,远出我意料之外。让她在那个男孩身边呆着吧。”
“既然如此,待我潜进商队,必要时助她一臂之力。”
“不!现在这种形势,顺其自然无论对她个人还是对本门都是上上之策。”
“但她孤身一人,身边还有那祝宗人的徒弟在虎视眈眈!”
“但祝宗人的徒弟也是孤身一人啊。这已经是下一代的争端,不是你我应该直接介入的。”
远处大江奔流,青山隐隐。近处溪流哗哗,鸡犬之声不绝。溪山环绕里,小村如画。
有莘不破道:“最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江离道:“总觉得有什么人在附近。怪不舒服的。”
“人?”
“是啊。商队的气息有点怪怪的。我暗中勘查了很久,但偏偏查不出什么问题。”
有莘不破道:“别是你胡思乱想。”
江离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芈压和孺婴呢?”
“芈压睡着了,他正在长身体,熬不了夜——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孺婴在新鹰眼里发呆呢。有那条大蛇陪他,应该没事。希望银环能早日修成智慧,那样他俩便成双成对了。”
江离截道:“不!那样反而不好。”
有莘不破奇道:“为什么?”
江离道:“别忘了,不管有意无意,银环总是杀害了他的亲人。如果银环的元神和记忆还在,他反而难以面对。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银环元神已经散了,再也回不来的。”
有莘不破皱眉道:“难道让他一辈子陪着一条大蛇?”
江离道:“或许他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子”
有莘不破摇头道:“瞧他那个固执的样子,我看不大可能。”
江离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有莘的话:“人类不可能得到的不死药,后羿不是得到了么?人类不可能涉足的月宫,嫦娥不是上去了么?当初我以为我不会回来的,结果不是回来了么?有时候一个念头一闪,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雒灵静静地坐在他们旁边,看着这个命中注定的宿敌,突然发现对方的心扉完全敞开了:那是年轻人独有的淡淡的忧伤,就像蟾宫之曲所描绘的——那无比孤独的女子在微凉的风中望着远去的大地,那片有着故乡与丈夫的大地,那片被自己抛弃或者是抛弃了自己的大地——这是年轻人独有的情怀,也是年轻人才愿意相信的幼稚想象。“或许,我和他会成为知己”雒灵痴痴地想。
“什么!此路不通?”苍长老的对面,坐着小村的族长和几位长老。“季连城主明明说,这条路是唯一能通向蚕丛的途径,怎么会错!”
“唉,季连城主说的,原本不错。不过,唉,不行的。”
“长老,你说话何必吞吞吐吐?”
“不瞒各位贵客,这条大道,乃始祖大夏王当年治水时所辟!后来厘定九州,驰封蚕丛,走的都是这条路。除了这条大道,还有若干山野小路可以越过这脉重山。过了这脉重重大山,便是蚕丛天府之国。物产富庶,市井如烟。但两年前来了一个强盗,带着数十人马,竟把所有道路给霸绝了。”
苍长老疑道:“蚕丛乃是大国,区区数十个人,如何能够断绝一国的交通主脉!就算他神通广大,但毕竟人数太少,几十个人总不能把山间小路也霸尽了吧?”
“唉,说到小路,那强盗不知用什么手段,竟然在数夜之间把所有小路都塞死了,只剩下一条大路。他带着人霸着巫女峰——那峰在大道之旁,望大江,背山林,想你们这样大的商队,要想去蚕丛国,非打他眼皮底下经过不可。若是一两个流民游卒要过去,他或者也肯放行。但这大盗却像和经商的有前生仇,和买卖人有宿世怨!做生意的人若想过去,货物全数扣下不说,就是一干人等,轻的剔发为戒,重的就得丢了性命。”
苍长老道:“谅他几十个强盗,抢劫寻常路人还可,若遇到大批人马,多半不敢现身。”
“哎哟!不说他手下人马了得,只说他一人,实有惊天动地的本领,移山倒岳的本事!这两年想到蚕丛国去的商队,加起来的人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去年昆吾商队上千人的阵势,结果还不是在那强盗的手上刹羽而归。听说两个首脑一个丢了一只眼睛,一个丢了一只耳朵。整个商队雄纠纠地过来,灰溜溜地回去,一个个丢刀失盾,灰土满面,那样子,唉,难看,难看。”
四长老不由面面相觑:昆吾王乃八大方伯之一,昆吾商队以国为名,兵甲之利,号称三十六商队第一!商队两大首脑,台首号六目王,名声之响,不在于公之斯之下。何况昆吾国威隆盛,商队人多势众,更远非陶函可比,难道真的会败得这样难看?苍长老道:“什么强盗竟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手段!此事非同小可,难道蚕丛国主桑鏖望竟也不管么?”
“哎哟!不说也罢,说起来,那盗魁听说和蚕丛国主有亲呢。”
苍长老道:“有这等事?”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苍长老又问道:“可知那盗魁是何模样?”
“自他来此,不但商队不能通行,附近的毛贼也都统统不能安身。说来也是好事。只是要我们附近村子都要每月供给若干粮草,抽壮丁服役,命壮妇打杂。好在他们人少,人力物力都耗得我们不多。我小儿曾在那里干过三个月的长工,见过那盗魁大王。”
苍长老道:“如何?”
“小儿见浅,回来说那盗魁大王眉目竟如画出来一般,衣服器物,都像神仙般家里用的,就是那个强盗窝,也整的跟月宫般洁净。我们不敢送少女上山做杂活,但那一干多嘴的长舌妇人回来一播弄,把村里一些怀春女娃子也撩动了。说起来,老朽活了这把年头,哪听过强盗这个样子的?”
苍长老道:“那多半是富贵人家落草,可知他的姓名?”
“也不知真确不真确,听说唤作桑谷(音羽)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