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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哀郢
红拂敷上风云盟秘制的伤药,脸上的青肿顿时消退了许多。
她双膝跪倒,垂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恩人尊姓大名,红拂有生之日——”
那白衣女子不耐烦再听,将她扶了起来:“别再提什么恩人不恩人了,我叫向燕云。只是受人重托,找你有要事。”
“什么人?”红拂奇道。
向燕云看了看她:“张文千是你什么人?”
红拂怔怔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爹啊。”
向燕云伸手握住她手,柔声道:“红拂姑娘,你的父母已经被奸人所害”
红拂象被电打了一般,身子渐渐发软,眼中满是泪水,呜咽道:“爹,娘——怎么会?是谁?”
向燕云知道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是什么样的滋味,耐着性子柔声安慰:“你放心,令尊令堂的血海深仇,着落在我身上便是!”红拂见过她那一手惊世骇俗的功夫,知道复仇有望,哭道:“多谢向姑娘,红拂一个弱女子,我”
向燕云忙宽慰她道:“不幸中的万幸是你兄弟总算没事,算是延续了张家一点骨血。你母亲临终之时,留书与我,让我把那孩子送过来。”
红拂面上一红:“多谢姑娘大德!”
向燕云并没有在意,从怀中取出血书,递给红拂:“令弟与‘寒阒’枪都在阴山摩天峰,我这次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不方便带孩子过来倒是没想到一进杨府便见到姑娘嗯,你是随我回山,还是我给你送过来?”
红拂泣道:“我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向姑娘,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找李靖?”
“李靖”两个字入耳,向燕云心中像是起了个霹雳,震得她半晌无言,迟疑道:“你,你是李靖的什么人?”
红拂面上露出一丝羞涩:“李郎与我已经有终身之约”
向燕云深吸了口气,抬眼向天外望去,只见明月将沉,唯有几颗孤星兀自闪着幽冷的光辉。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似是自嘲。
向燕云将目光又转至红拂脸上,点了点头:“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一曲哀郢,当真如泣如诉。
笛声的尽头,是一座破庙。
向燕云停住了脚步,红拂却是自顾自的向前走去,自袖中抽出管玉笛,和了起来。二人起初合奏还有些纠缠抵触,但二人皆是此中圣手,略微碰撞,即转而圆润,抑扬互补,妙转天成。
庙中之人似乎极是惊喜,笛音一顿,吹起了凤求凰。红拂不禁大喜,那日她所弹的琵琶正是逆转过来的凤求凰,李靖一奏此曲,是表明知她心意,两个人心意相同,将那曲子吹奏的淋漓尽致。
一个高大英俊的人影出现在破庙门口,正是李靖。
他缓缓放下笛子:“红拂——”
红拂也顾不上什么禁忌,一把扯住李靖的袖子,哭道:“李公子,我——”
李靖见她粉面上满是青紫,不禁又怜又怒,问道:“是谁下的手?”
“是太师”红拂啜泣道:“李,李公子,我险些见不着你啦。”
李靖一把将她拉到怀中,怒道:“杨素这老贼,我饶不了他!”
红拂伏在李靖宽厚的胸膛上,想起今天生生死死的走了一圈,且自喜终生有靠,又是害怕,又是欣慰,只喃喃道:“李郎”
向燕云远远站在阴影中,慢慢松开手,手中一管竹笛已经碎成片,碎成屑,碎成粉雪白的粉末随风轻扬,又落入尘埃。
红拂早已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那个“兄弟”她似乎也不是很牵挂,这里实在没有她向燕云什么事了她与红拂的差别,就像这竹笛和玉笛一般,也只有那个玉一般的美人儿才配的上李靖吧
夜空还残余着的最后一丝月华,一点点消失了,向燕云身上的最后一丝稚气也随着月光一丝一丝消散在微冷的风里,她的眼中是无尽的冷,寒冷的下面是无尽的悲哀
好一会儿,红拂才惊然想起什么,从李靖怀中挣脱出来,叫道:“向姑娘!”
李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那个背影听到红拂的惊呼,转过身子,缓缓走了过来。
向燕云!
两年了,那个苍白瘦小的小姑娘已经长大,身形也出落的颇有些形致,只是眉宇间的英气依旧逼人。向燕云远远站着,她看上去还有些单薄,却又显得那么高贵和孤独。
——她还是那个独当万千人的向燕云,只是成熟了,更有力也更沉重。
李靖招呼道:“向盟主。”
“在下愚钝,不解二位音律高妙”向燕云淡淡回答:“只是,这么大的声音,只怕是把杨素的人都招过来了。”
看见两个人惊愕不解的站在那里,向燕云补充道:“我若是你们,就会尽快离开这里。”
李靖红拂这才如梦初醒,李靖急忙牵出匹马,扶红拂上马,刚刚坐稳,已听到了远处的人马嘈杂声。李靖翻身上马,哈哈一笑:“还好,他们总算让我们奏完一曲。”
向燕云听了听,远处人马转瞬即至,她回身道:“你们先走,我替你们断后!”
红拂急忙道:“不可!杨素手下高手极多,恐怕这次是欲得我们二人而后快!”她一句话没有说完,李靖已经打马狂奔离去,马背上,李靖柔声道:“放心!杨素伤不了她的。”
看着他们一马双骑绝尘而去,向燕云心中极是复杂,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悲哀,只觉得越来越是烦闷。几匹快马当先奔至,大军已包围这座小庙。向燕云霍然转身,面上满是杀气。
“什么人?”为首一名大将下令:“太师有令,若遇阻挡,格杀勿论!”
东方已经开始发白,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向燕云听到“格杀勿论”四个字,再也按捺不住,双足点地掠入马阵,劈手夺下一柄长刀,左冲右突,如若无人之境。
她胸中郁闷之气渐渐发作,两年来已经很少有这种单枪匹马,大打出手的机会了。她一把刀使得如疯如魔,鬼魅一般在人群中泼洒着鲜血和死亡。长刀所至之处,遇着伤,挡着亡,攻守有度,地上一具具身首异处,肠穿肚烂的尸体随处可见。
追捕的士兵也被这种打法吓坏了,眼前的女子武功深不可测,随手一刀便是一条性命。他们只是奉命追拿李靖红拂,实在犯不上在这里送命。
远处,人马依旧不绝赶来,这片空地上已满是军队,竟有了二三千人之众。
但向燕云的身边已不知不觉的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为首那员大将再也沉不住气,拍马冲出,长矛直刺。向燕云不闪不避,一刀斜里翻去,正中那将官左肩,只听一声钝响,那刀居然没有砍进去,而长矛已至前胸,向燕云急中一提马缰,战马吃痛人立,矛尖也没喉而入。
百忙之中,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柄刀刀口卷刃,已经无法伤人。向燕云身子离鞍,左足点上了那名将官战马马头,一掌劈去。
那人倒也不慌,举掌相迎,双掌一接,那人微微一晃,竟没有倒下。
向燕云暗喝了一声“好”第二掌又至,这一掌逆运真气极是阴寒,不待对手接招,向燕云第三掌又至,两股力道合一,将那名大将硕大的身躯击得直飞出去,压倒了一大片士卒。
向燕云身形一转,落在马鞍上。那匹战马长嘶一声,前足一软,摔在地上。向燕云在马头上发掌,足下力道何等之大?这匹寻常战马如何支撑得了?当即便是毙命。
倒下的那名大将乃是杨素手下第一爱将,官封骁骑大将,一生之中从未这等惨败。一时羞恼,随手捡起一把断枪,回手插入了胸膛,大叫一声,倒地毙命。
向燕云顿时杀意全无,心道我只为保全李靖红拂二人,何苦造下这样的杀孽?
她长啸一声,又抢下一匹快马,就手夺了马上战将的一双铁戟,纵马向南。铁戟本来就是颇沉,再被她贯以内力,所向可谓披靡,只听惊呼声不绝,一样样刀枪剑斧依次飞上天去。
向燕云杀过重围,业已汗透衣襟,她这回冲杀只打落兵刃,并不伤人,反倒更加费力。好在她骑术极精,人轻飘飘附在马鞍上,身后的三千铁骑渐渐拉成长列,只有几匹快马跟在身后。
忽地,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向燕云一个转身,铁戟挥出,铁戟上像附了什么魔力,只是当空一转,便将十余枝箭揽在手中。向燕云左手一带缰绳,右手将箭甩出,她出手极稳,十余枝箭纷纷打中战马的前腿,当下十余人滚落尘埃,后面的人连忙勒马,顿时你踩我,我撞你,队伍乱成一团。
向燕云冷喝一声:“再这样死缠烂打,下回射的可就不是马了!”
说罢,又一磕马腹,扬长而去。
身后的将士其实苦不堪言,眼见莫名其妙地杀出个女子,也不知道李靖和红拂早就跑到哪里去了,偏偏对手武功极高,伤她不了。可是又不能不追,被一个少女杀得三千铁甲无还手之力,回去之后如何交代?众人都是一样心思,只寄望她马力终有不逮,一个女子,总不见得挡得住三千人的军队。
那匹马也确实口吐白沫,慢了下来。
向燕云已经奔出了大兴城,驰入一片山谷之中。那山谷不过七八里长,转眼已到了终点。
向燕云一笑,撮唇一呼。只听一声长嘶,一匹神龙也似的白马斜跃了出来,纯白如雪,长鬣飘飘,看上去竟不似凡马。向燕云双臂一展,拧身落在白马背上。人如凤,马如龙,一人一马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临凡。紧随其后的追兵,也不禁停住了。
向燕云喝道:“休要再追!不然尔等自取灭亡!”
她双足一顿,暴喝一声:“摇光!”人已二次掠起,这一掠,直飞冲天,在空中回旋三转,待到落下时,已经在十丈开外。
“摇光”马背上一轻,也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向燕云身边。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追”不少人便冲了上来,只见尘土飞扬处,地上陷下一道七八丈宽的壕沟,沟内倒插尖刀蒺棘,冲在前面的士兵都落在坑内,惨呼不已。
向燕云双手一举,青白二色的旗帜当空挥动,左右二侧的山岭上各列出一队人马,约莫有数百人之众,左侧一色青衣,右侧一色白衣,正是风云盟中青龙白凤二旗。
风云盟建立已约有百年,组织颇为健全。总分为风盟、云盟、五行令三部。
云盟的子弟最为众多,占了半数以上,云盟之中,又有阴阳之分。四阳旗是青龙青云旗,白凤白云旗,朱雀丹云旗和玄武墨云旗四部主要负责攻占杀伐;四阴旗是魑道天阴旗,魅道地绝旗,魍道鬼泣旗,魉道魔啸旗四部,主要负责暗杀。四风使则行走江湖,维持组织;五行令则驻守阴山,保卫摩天峰总舵。也正是由于组织的过于庞大,在向北天死后才迟迟不能统一,险些陷于覆亡。
云盟中的四阳旗日夜操练,已经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无二,也正是由于四阳旗的存在,风云盟已渐渐变成了一个介于江湖和庙堂之间的组织,常常引起双方的忌惮。
向燕云深入中土之际,调动了大兴分舵的一干子弟,在大兴城外山谷设下此处埋伏,以备万一,借此地利,无论千军万马,可保无恙。
两边弟子早已备下滚木檑石,一见号令,立即木石同下,万箭齐发,谷中人马互相践踏,也不知伤亡几何!那些侥幸生还的士兵匆匆向来路奔去,却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几下,便断了气。
一名黑袍窄袖的男子奔上,跪倒在向燕云马前:“盟主神机妙算,并无一人漏网。”
向燕云扶起他来,赞许道:“辛旗主,你这墨蟾酥好不利害,只怕比起瓦岗寨的穆藤也毫无逊色了!”
那男子双袖之上绣有金丝云朵,正是天阴旗主辛文机。
辛文几请示道:“盟主,那些人怎么办?”
向燕云面上不见喜怒道:“风云盟无论如何绝不可以惊动朝廷,这些人处理了吧!”
这次下山,向燕云特地带了两个紫火令的得意弟子随行,两人一得吩咐,立即将几十桶藏边的黑油倒了下去,又洒下硫磺等引火之物,只待风云盟离去,立即烧山。
向燕云吩咐道:“辛旗主,你就留在大兴分舵中待命,何旗主、程旗主,你们带着兄弟们到太行山碧幽堂容身,七日之内没有我的命令,就回摩天峰吧!”
天阴旗主辛文机,白凤旗主何方,青龙旗主程珏齐声应命,转眼间,满山的风云弟子,退了个干干净净。
两名紫火令下弟子立即点火烧山,顿时山谷中烈焰冲天而起,偶尔还能听见并未死绝的伤兵的惨叫声。
满天的火焰似乎要焚尽三界,向燕云似乎很是疲惫,下令道:“你们速速返回摩天峰,传我的意思,让五位领主暂时接手一应事务我还有一点私事,要耽误几天。”
二人跪道:“是!”向燕云看了看他们,见两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上下,做事已颇为干练,颔首道:“大军恐怕将至,你们从西南走这次你们做得很好,本座回山必有嘉奖!”
这两年来,风云盟上下归心,向燕云恩威并济,治下严,待人厚,深得人心。那两名弟子乃是后进晚辈,乍听盟主一言夸奖,受宠若惊,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不胜之喜。
两个人不敢转身,唯唯后退离去。走出好远才转身退下,待到快要下山,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向燕云依旧标枪般站在那里,白衣飞举,风神俊朗,飘逸已极。唯一陪伴着她的,是那匹神骏的白马,也是那么雪白,像是没有沾染过尘世的尘埃一样。
火势渐渐弱了,到处都是毕剥之声,一片黑灰随风而起,朝着向燕云扑来,向燕云没有躲闪,顿时白衣染的黑乎乎一片。
她看着火光中的焦黑扭曲的尸体,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与愤懑,低下头苦笑道:“难道我真的已经这么脏了?”
杨素得报,三千铁甲死于一场大火,李靖与红拂不知所踪。
这三千卫队,乃是他的多年心血,如今毁于一旦,着实又惊、又怒、又痛。
杨素乃是一代重臣,当年以平定北齐封为安县公,仕隋以来,封越公,楚公,官至太师。自此一役之后,元气大伤,只能依附杨广,四年后,殁于无闻。
那个白衣女子究竟是人还是鬼?她为什么要帮红拂?她是谁?什么来历?这一切,杨素苦苦思索,但一直到离开人世也没有答案。
仆射府里,杨素显得衰老了很多。他慢慢起身,回头,才惊觉已经到了落日时分,府中的景物全是一片血红。杨素颓废的想:一切都过去了吧。将来,是那个烈日一般的二王子的天下
而他们,都已经老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孔家客栈”是方圆百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尽管只是一盏青油灯,却足以给夜行的客人极大的诱惑。
一个伙计懒懒的趴在桌上,半边脸被桌面挤得一片扭曲,嘴角流下一片涎水来。他在睡梦中兀自咕咕哝哝的抱怨,怀念着本应该属于他的热被窝。
“搭、搭”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伙计怒冲冲的去开门——这种事他见得多了,那些人似乎永远不长脑子,天黑的时候非要多赶一截路,到了半夜三更才想起来找地方投宿。
“是个漂亮的姑娘才好”他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黄牙,拉开了门。
伙计愣住了——门外果然站着个漂亮的姑娘,虽然披了件男人的袍子,但根本遮不住那玲珑的曲线,完美的脸庞——那是他们这样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仙女一般的美人。
那女子的身材不矮,但比起身边的男人,依然显得娇小。
那个男子白皙的面庞,线条分明而不失俊美,一双深沉的眼睛似乎藏着无尽的魔力。他很高,但不显突兀;像个书生,但配了把剑;像个将军,但浑身透着文气和安静。
那伙计没读过什么书,也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不平凡。
“有上房吗?”男子压低了声音。
“有,有”伙计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二位要一间?”
男子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郎,女子点了点头。
那男子这才道:“唔,要一间。烧些热水送过来,我我娘子她累坏了!”
听到“娘子”二字,那美极了的女人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看来那对小夫妻真是累坏了,伙计刚刚走开,屋里便传出了鼾声。
丑时快过了,抓紧睡一会便要开门做生意。伙计急急去关门,他的手又僵住了。
门外十余丈远,影影绰绰站着条白影,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标枪般纹丝不动。
伙计壮着胆子喊道:“客官可是要投宿?小店这就关门了!”
白影一闪,便不见了,凭空消失在夜色中。
伙计拼命揉着眼睛,手心全是冷汗,他宽慰自己:或许今天太累了,是眼花吧!
他关上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声招呼若是被人听见,还不笑死他!
时下已快到六月,但夜里依然很凉,经年夏天有些奇怪,总也热不起来——听长辈们说,这是大灾的凶兆。
伙计迷迷糊糊缩了一会儿,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奶奶的,还要烧水,伺候那群龟孙!”伙计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扯开大门一转身,却发现自己伏了一宿的桌边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是的,伙计心里一惊,就是昨晚的白影子!她是个女子,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似乎是赶路赶了很久,伙计有些弄不清,她到底是刚刚进来,还是已经坐了一宿。
“你姑娘你是?”伙计迟疑道。
“我等人。”那女子回答,伙计甚至不敢确定她刚才有没有笑一笑,这个人实在让他很不舒服,就像小店里忽然搬进来一座冰山一样,寒彻心扉。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好一个早起的客人,那客人一愣,惊呼道:“向姑娘?”
白衣少女也抬起头:“红拂。”
红拂匆匆跑了下来,一把拉住向燕云的手,急切道:“你可来了?担心死我了!向姑娘,向盟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
向燕云静静点了点头:“我们出去!”拉着红拂的手,在伙计惊呆了的目光下,走出客栈。
红拂紧紧闭着眼睛,她从小到大也骑过马,但胯下的这一匹,简直就是头豹子,腾云驾雾的感觉,也不外乎就是这样了吧。
耳边的风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向燕云跳下马:“这里你可以说了吗?”
那是个不知名的小山坡,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一山的绿绵延开去,说不得的赏心悦目。
“好美啊”红拂赞叹。
向燕云走在前面,长发直垂到腰际,更显得衣衫如雪。听到红拂的赞叹,她不禁笑了一下——这样的草坡也能算美么?比起阴山脚下的草海云天,只能算家中的后花园罢了。
红拂鼓起勇气道:“向盟主——”
向燕云打断道:“红拂姑娘,你又不是我风云盟的人,别盟主盟主的喊了,你我都别扭,叫我向燕云好了。”
红拂低声道:“向姑娘,我比你大了几岁,可是在姑娘面前实在惭愧得很。”
向燕云苦笑:“姑娘你貌若天人,惊才绝艳,向燕云只不过是个蛮荒之地的粗鲁女子,琴棋书画是一概不通,难道有两膀力气你也要羡慕?”
红拂连忙道:“向姑娘莫说这话,红拂这样的女子,哪个王侯将相的府里不是成群结队?哪儿比得了姑娘这般天下无双?即便是我家相公,提起姑娘也是好生景仰”
向燕云只觉得这话甚是刺耳,皱眉道:“你找我就是说这个?”
红拂黯然道:“我是说那个孩子”
向燕云道:“令弟么?我自然会送到姑娘身边!”
红拂一个寒颤,忽然跪下:“姑娘我求你,红拂已是父母双亡的孤苦之人,决不能没有李郎”
向燕云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父母双亡和李靖又有什么关系。但听到“父母双亡”四个字,心头一软,伸手将红拂拉了起来,等她说下去。
红拂一张脸已是通红:“相公他若是知道我家中之事,必然会插手。到那时我什么也瞒不了他向姑娘,此事万万不可让李郎知道!你是个仁义的英雄,我求你替我照顾那个孩子!”
向燕云不解道:“我从来也不是什么英雄,更不要说仁义。红拂姑娘,令尊令堂的事情,属下弟子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向燕云难辞其咎,何况又拜张家赐枪之恩,自然会全力追查只是令弟,我一向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怎么能照顾一个孩子?”
她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只当作没有找到姑娘,养他成人便是!”红拂二次跪倒:“多谢姑娘大恩!只是姑娘万万不可告诉那孩子身世只对他说是深山捡来的便好,是收作徒弟还是义子全由得姑娘——”
“胡说!”向燕云脸一红,她两个月前才满十六岁,现在红拂居然要她受养个两岁大的‘义子’,岂不荒唐?
向燕云啼笑皆非:“你要我收你弟弟”
红拂终于爆发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的孩儿啊”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洒落下来:“我十七岁那一年,府中来了位贵客,一眼便看中了我。杨素老贼着意笼络那个人,就、就、他当夜就进了我的屋子向姑娘,你不知道我这种弱女子的苦处,我怀了那个孩子,又生了他,只能把他偷偷送回娘家,也不知累得爹娘挨了多少冷言冷语。李靖,他是个男人啊!他怎么么容的下!”
红拂已经泣不成声,肩膀剧烈的抽搐着,她死死拉着向燕云:“向姑娘,好妹子,看在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你答应我——”
向燕云挣开她的手,这种事情实在太麻烦了,她根本不想牵扯进去。而且自己是不是算得上一个“女人”她也确实有些不清楚只是,红拂那企盼的眼神,模糊的泪眼又由不得她拒绝。向燕云想了想,一步一步走到摇光旁边,拍了拍白马:“摇光,送这位姑娘回去,跑的慢一些!”
红拂是何等聪明的人,喜极道:“你答允我了?”
向燕云轻轻一托她腰,将她送上马背,一拍马臀,长出了口气:“答允你了”
白马轻快的跑了起来,这一回果然平稳了很多。红拂回头看了看,见向燕云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女孩子天天这么笔直的站着,难道不累么?
李靖在客栈里早已坐立不安,一见红拂,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是摇光送你回来?你和向燕云在一起?”
“嗯”红拂点头:“向姑娘问我去向如何,她真是好人,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李靖这才释然:“原来如此,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红拂含羞道:“我说我也没有什么去向,只知道李郎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是了。”
李靖大喜,低头去看红拂,只觉得一个如此娇艳如花冰雪聪明的女子如此痴恋自己,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缘福。他一把将红拂揽在胸前,吻了一下她的香腮:“得妻如此,李靖复有何求?”
红拂的脸上漾开了一个微笑,春花一般灿烂。
(二)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所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哀郢
二人一路向东南富庶之地前进,晓行夜宿,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李靖英俊儒雅,红拂窈窕端庄,一路上也不知吸引了多少行人的目光。
时下已是六月下旬,正处盛夏,天气极热。好在二人年轻体健,并不曾因此减了游兴。兼之杨素那里许久没有消息,两人更加胆大,一路不再遮遮掩掩,反倒堂而皇之的游山玩水了。
一日,到了河南义阳(即今信阳)。
红拂早早换上一身绯红的薄衫,高高挽起双髻,薄施了粉黛,如三月里的一枝桃花分外秾艳娇俏。
清晨凉爽宜人,李靖红拂略一商量,便舍马雇车,出城一游。
义阳三关名闻天下,武阳关乃是三关之首。
武阳关扼大别山与桐柏山之汇,端的是中州锁钥,无双险地。
李靖指点道:“此关古称直辕,又名澧山关。当年秦始皇嬴政统一中国,才正名为武阳。”
红拂跟在一边,听得似乎极是入神。
李靖又向西指道:“那边是三关之一的平靖关,那平靖关乃是天下九塞之一,为淮汉要害!”
红拂接口道:“春秋时称冥扼关,又名黾塞,是不是?”
李靖一阵诧异,回头看红拂时,见她嘴角含着丝甜润润的微笑,忍不住去拨弄她的秀发:“哦?你也知道?”
红拂倚在他身边:“药师,你一路走来,驻足之地不是重镇便是要塞,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妾身又岂有不知之理?自然也跟着长了些见识”
李靖心中感动,歉然道:“红拂,委屈你了。”
红拂笑道:“红拂打定主意跟随李郎,自然就会一心一意。再者说我还想做个一品夫人玩儿呢。”她抬起眼看着李靖,一双眼睛中满是信赖,轻声道:“李郎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注定要有一番作为的。做夫君的胸怀大志,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委屈?”
李靖心中暖洋洋的,拉起红拂的手:“来,夫人,且陪本帅点阅九州!”
红拂却是一阵迟疑:“这个夫君,那边有些个忌讳吧。”
李靖知道她所说的“平靖关”与自己姓名犯冲,忍不住豪气一发,大声道:“我命在天,又岂是几个字妨得了的?”
红拂见丈夫说的豪气如云,自喜眼光不差,禁不住抽泣起来。
李靖连忙道:“你怎么了?”
红拂拭泪道:“将军日后必将名垂青史,只怕那时将军就忘了妾身这等风尘女子”
“红拂”李靖松了口气:“你美若天仙,李靖这等凡夫俗子,只怕委屈了你。难得你舍弃荣华富贵,肯与我厮守,李靖爱你、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
红拂低下头,不再说话,又是娇羞,又是兴奋。
李靖心头一热,俯身去吻她樱唇,红拂亦宛转相就。
二人的身形渐渐软了下去,消失在草丛里。
微凉的夏日,清风抚弄着碧草,一株株的招展。早晨的露珠刚刚晒干,草地正分外柔软而甜蜜。
甜蜜的就像温柔的湖水。
湖水又开始燃烧。
红拂很快就被燃烧的湖水淹没了。
红拂的眼波,醇酒般朦胧,李靖很快就醉了。
李靖在她耳边喘息道:“红拂,好娘子,终有一日我还你的富贵,我一定要你做上一品夫人。”
“阿靖,靖哥哥”红拂的声音有些缥缈,婴宁道:“我不希罕富贵,我只要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
红拂的嘴似乎被什么堵上了,再也说不下去
草丛里,一朵朵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盛开着,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
空气中似乎在流动着绽放的气息,所有的生灵都在肆无忌惮的爆发,释放和享受着这个世界。
生命,原来是这么美好红拂坐起身来,用手整理着长发。
她的长发缎子般密密垂到脚踝,是深沉、流动的黑色。
李靖忽然从后面环抱着她,脸贴在她的长发上,低声道:“别回头,有人来了!”
李靖的“日冲”剑还在七尺开外,他轻轻握了握红拂的右臂,低叱:“伏倒!”
就地一滚,左手轻抄将剑抄在手中,他动作极快,后面的人也是一怔,李靖已经站起身来——两骑马上,左首坐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右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
两人的身后,是百余名士兵,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李靖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他略一权衡,日冲剑已出鞘,直取那女郎。
那女子身穿桃红色的衫子,罩了件亮银轻甲,一见宝剑袭来,挥刀直挡,刀法之娴熟,倒是大出李靖意料之外。李靖微一挫身,左手自肘下反抓上来,那女子武功倒也不错,但临敌经验实在少到了极点,一见李靖变招,居然愣了一愣,李靖已经抓住她足踝,用力一扯,将她拉下马来。
一招得手,李靖扣住那女子,回头一看,见那男子刀尖已抵在红拂的胸口上,命令道:“放开她!”
李靖心念一转,冷冷道:“那个女人不过是我带来的烟花之辈,尊驾若有兴趣,带走便是!”那男子仰天大笑:“哈哈,李靖啊李靖,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帅。杨太师悬赏万两黄金捉拿红拂,你若当真奉送,我可就笑纳了!”
李靖也不答话,手上一用力,捏住那女子肩头,那女子颇是硬气,咬着牙一声不吭,两行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男子顿足道:“好!算你狠。我数到三,你我一同放人,都不许使诈。”
李靖点头。
男子喊:“一!”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二——”
那男子收回了腰刀。
“三!”
两个人同时松手,红拂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那女子却随即一回身,打出了一片胭脂般的红雾。
李靖连忙闭住呼吸,但为时已晚,还是吸入了一丝甜腥。
他闭着气,抢下那女子的胭脂马,一手抱起红拂,翻身上马,策马而驰。
那女子也不拦阻,待马跑出半里开外,才长长地打了一个呼哨。那匹马甚有灵性,听见主人呼喊,立即转身奔了回来,怎么也喝不住。李靖抽出剑来,欲待一剑将马杀了,又转念一想:自己身中奇毒,还不知道有没有解药,红拂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没有马匹,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到不如索性奔回,开罪了敌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念及此,他还剑入鞘,任凭那匹胭脂马将他们带回,可怜红拂不知究里,只顾紧紧抱着李靖腰间。
那女子得意笑道:“跑!在本小姐手下你还想跑得了?”
那男子却将李靖动作瞧在眼里,也不多话,只吩咐手下将二人拿下。
李靖心知反抗无益,由着两名士兵五花大绑,推推搡搡的带回武阳关。
那男子乃是当朝大将宇文化及,奉旨驻守三关。
那女子乃是他的义女,宇文素眉。宇文素眉在齐云山学艺七年,正得意洋洋,没想到第一次出手便在李靖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宇文素眉的父亲颜?与宇文化及是生死之交,十五年前战死沙场,留下寡妻孤女,凄凉度日。宇文化及心中不忍,便将她们母女接回家中,待以长嫂之礼,那母女何等感激,便让小素眉认了义父,后来索性改姓宇文,到如今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其母佟氏,当年是豫州出名的美女,宇文素眉青出于蓝,更生的俊美水灵,很得父亲宠爱,视若己出。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家,哪一个不是终日揽镜自照,爱惜容颜?何况宇文素眉自负貌美无双,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夸奖,从未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
但是今天,她偏偏见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脸的惊恐之色,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做“红拂”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绝色。
真正的绝色美人,无论荆钗步裙、灰头土脸都无损于她的落雁容颜,嘻笑怒骂、张皇失色都无改于她的绝世风华。——难怪,难怪那个男人竟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宇文素眉越想越生气,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马背上的红拂,又盯了一眼被士兵推搡着的李靖。
李靖和红拂是何等样人?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李靖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丝没有人察觉的微笑
武阳关的土牢,阴暗潮湿。李靖靠在墙壁上,尽量伸直了双腿,默默冥想。
一阵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李靖暗自祈祷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大小姐!大小姐!”是看守焦躁的声音:“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滚开!”
不多时,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已出现在牢房门口,宇文素眉叉着腰,一双恶狠狠的大眼睛在李靖身上扫来扫去。
李靖紧闭着双目,放松全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喂!”宇文素眉踢了一脚木栏。
李靖睁开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重新闭上眼。
宇文素眉果然沉不住气,大声冷笑道:“李靖,你心里很不服气,是么?我告诉你,不管我用什么能耐抓住你,那都是本事!”
李靖又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很美,只是这双鞋子太不配你。”
宇文素眉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是一双牛皮镶铜的小马靴。她的脸倏的红了,大声道:“阶下之囚,还敢在这里风言风语!”
李靖并不理她,微微一笑:“我说的是真话。我建议你下次来的时候换一双女孩子穿的鞋。还有,你那个‘桃花风’弄得我头昏脑胀,很不舒服,下次来的时候把解药带给我。”
宇文素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男人,一时回不过神来,怒道:“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你”李靖摇了摇头:“我若是没看走眼,你应当还是个心地光明的好姑娘,大小姐,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总该有些内疚吧。”
他伸了个懒腰,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声音中夹杂了几分轻佻:“你要是已经把解药带在身上了,我倒更佩服你。”
宇文素眉气急叫道:“痴人说梦!”
她转身就走,李靖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走出土牢,宇文素眉才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捏得满是汗水的青花瓷瓶。
用力捏着辫梢,心乱如麻——那个骄傲的家伙,居然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宇文素眉一边走一边愤怒的想。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是她平日最喜欢的一双鞋了,但今天却显得呆头呆脑,极其难看。
——不知怎么了,她忽然想起那个红拂,好象穿的是一双绣花鞋吧。
母亲还在佛堂里念经,这次回来,母亲似乎不那么疼爱她了,终日潜心佛事,也许是思念九泉之下的生父吧。
生父是什么样子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三岁被接到义父家里,做了八年的大小姐,在她的心目中,宇文化及就是她的父亲,是她成长中的唯一。
可是这次回来,好象总有些什么不对劲。她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离开太久的缘故,一草一木都显得那么生疏。
“眉儿”她身后是宇文化及,向母亲的佛堂走去。
“啊,爹爹”她随口提醒:“娘还在念佛。”
“哦”宇文化及站住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回去吧,莫要扰了你娘的清修。”
宇文素眉点点头,顺从的离去了。宇文化及背着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忽然多了种前所未有的嫌恶。
宇文素眉一个人住在三明两暗一大进房子里,外带一个小院子。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是崭新而陌生的,包括那两个拨过来伺候她的小丫头:青黛和紫婴。
她们的服侍的确很殷勤,但却那么僵硬,哪里比得了其他小姐身边的丫鬟,十几年跟随下来,早有了姐妹般的默契和感情。
青黛恭恭敬敬捧上茶来,便要出去。
宇文素眉吩咐道:“你去看看,给我找双轻便些的鞋子过来。”
青黛退下,不多时拿上来一双软底子绸靴。
“拿走拿走”宇文素眉不耐烦道:“难不成我一辈子只穿靴子?”
青黛躬身:“小姐要什么鞋子还请示下,不然婢子们难办得很。”
宇文素眉训斥道:“你不长眼睛么?看不见别人家小姐都穿什么鞋?”
青黛阴阳怪气地答道:“我们做奴婢的只管伺候小姐,不会多事去看旁人。”
宇文素眉的心慢慢凉了,几个不冷不热的丫鬟,一个只顾颂经拜佛的母亲,在这里她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也没有。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却连双鞋子也弄不到。
她盯着青黛,一字字命令:“给我去找双绣花鞋,水锻面,月白色的,这回你听懂了没有?”
青黛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鞋子果然很不错,薄底软面儿,绣着灵鹊登枝的图案。
李靖微笑着赞许:“不错,这才是你应该穿的鞋子。”他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宇文素眉脸又红了,拼命把脚往回缩:“我不是来让你看鞋子的,你弄明白些!”
李靖点头:“我知道我只不过一不小心又说了实话而已,鞋子很好,脚也很漂亮。”
宇文素眉的一张脸已经红的发胀,她扭头就跑。“当”的一声,那个小小的药瓶落在牢房冰冷的泥地上。
李靖捡起瓶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宇文素眉冲出牢房,钻进灿烂的阳光中。不知为什么,烦恼、委屈就在这个时候一起涌上心头——她又一次违背了自尊,竟然就这么给他送了解药,难道那个骄傲轻薄的男人真的就那样吸引她么?
她开始小跑,想甩脱脑子里的一片混乱,却和迎面而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兰夫人“,宇文素眉急忙道歉。
她撞到的是宇文化及的宠姬兰陵香,正带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赶路。
兰陵香的眼睛像钩子一样钉在宇文素眉的脚上,月白色的绣鞋,显得那双天足也玲珑了很多。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青色的褶裙,藕色的春衫,哪里还是那个跃马扬鞭的宇文大小姐。
兰陵香一笑:“怎么呢?又去看那个囚徒了?啧啧,瞧这身打扮,可不比往日了。”
宇文素眉面上一红,别过脸去:“兰夫人莫要取笑我。”
“取笑?”兰陵香笑的更加尖刻:“我哪里是取笑你?兰姨这是在夸奖你。哎呀,二姐姐的女儿可真是不一般啊”这声“二姐姐”当真惹恼了宇文素眉,她最听不得的便是旁人议论她母亲的风言风语。
宇文素眉脸一沉:“兰夫人,你说话放尊重些,不要侮辱我娘亲的令名!”
兰陵香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佟氏夫人不明不白的改嫁宇文家,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你们娘儿俩吃我们宇文家的,住我们宇文家的,连个女儿都姓了宇文,还要什么令名?”
宇文素眉翻脸道:“兰陵香,你给我闭嘴!”
“没有规矩的东西!”兰陵香恼羞成怒:“你们母女俩还不是一样出息?哼,这不是长大了知道想男人了?快要出阁的闺女家一趟趟的往牢里头跑,忙着倒贴呀——”
宇文素眉忍无可忍,一巴掌打了下去,却又硬生生的顿住。
兰陵香真有些害怕了,这位大小姐是武将出身,当真挨了她一巴掌,恐怕是吃不消的。
她惶惶后退了几步,才厉声骂道:“无法无天的小畜生,你敢打我?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闺女,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浪货!”
宇文素眉脸色开始发青,她一把揪住兰陵香的胸襟,强忍着怒火:“是,我不敢打你姓兰的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不信,你试试?”
兰陵香浑身发抖,当真不敢再说一个字。
宇文素眉用力一推,将她掼在地上,大步离开了。
过了半晌,才传来兰陵香的哭骂声。
早在原先宇文一家还在西京的时候,佟夫人便要日日拜佛,心无旁骛。一旦驻守三关,宇文化及第一件事便是为她修建了这座小小佛堂,传令佟夫人礼佛之时,严禁打扰。于是那扇黑漆木门,也便终日紧缩着。
但只这一次,宇文素眉实在管不了太多,推开守门的丫鬟便冲了进去——她要告诉苦命的娘,那些人都在怎么样的侮辱她,她们母女决不能再忍下去了。
佛像前的蒲团端端正正的放着,却不见拜佛人的身影。
宇文素眉心头一震,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只听得神龛后的黄幔里传出一阵阵令人心跳的呻吟声——她毕竟已经十八岁,隐约也知道那种呻吟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来的。
宇文素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一把扯开了帘子。黄幔后,是一间小小的卧房,一张大而柔软的床占据了屋子的二分之一。一对赤裸的男女正纠缠在一起,正是她素来敬若神明的义父和母亲。
佟氏惊叫一声,扯过床被子掩了身子。
宇文素眉傻愣愣的站在那儿,手里的黄幔都忘了放下,心中愤怒渐渐变成了悲哀,她用力摇着头:“她们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娘,你念的好经!”
宇文化及匆匆披上衣服:“眉儿,别这样。你娘就是为了你才掩人耳目的啊若不是为了你,我十五年前就明媒正娶的接她过门,哪里会到了今天还要偷偷摸摸的”
“住口!住口!”宇文素眉狂喊:“你们!你们这些龌龊事不要告诉我——”
她喉头哽咽,夺门狂奔而去。
青黛和紫婴正在门前扫着地,随口聊些家长里短,一看见宇文素眉跑回来,便立即恢复了那种漠然的恭敬。
“好没规矩,哪有这么跑的。”紫婴咕哝了一句,眼见宇文素眉奔进院子,提醒道:“小姐仔细树叶——”
一语未毕,刚刚扫拢的一堆树叶已被宇文素眉一脚踢散,才换的绣鞋也站满了尘埃。
宇文素眉正一肚子火气,喊道:“重扫重扫!哪有把垃圾扫到大门口的!”
青黛忿忿接口道:“就算人家不理你,也犯不着拿我们下人出气!”
宇文素眉无名火起,一巴掌掴了过去,打的青黛斜跌在地。紫婴惊叫一声,连忙跑去扶她。
宇文素眉举手还要再打,见青黛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庞上全是青淤,终于不忍下手,狂怒之下,用力踢那堆树叶,一脚脚发泄着心头的暴躁,嘶声道:“你们瞧不起我!连你们也瞧不起我!你们滚,滚!我用不起二位奶奶服饰!”
她郁闷之极,拿起笤帚全力摔在墙上,散了架的竹枝混和着落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那身淑雅秀美的衣衫已被撕裂,散乱的发髻斜搭在脑后,她凶神恶煞般闹了一番,瞪了一眼吓傻了的青黛和紫婴,一头冲进房里,反手摔上了门。
愤怒和绝望咬噬着她的心,那么孤独,那么无助。进了屋里,宇文素眉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忽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哭出来就好,眉儿,委屈你了”
宇文素眉泪眼婆娑的转过脸来,喃喃道:“李靖,李靖——”
李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目光中满是怜惜和信任。
宇文素眉像惊涛骇浪中一个溺水者,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便再也不肯放开。
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个人忘情的对视,宇文素眉指了指横梁,李靖会意,纵身跃了上去。宇文素眉拉开门,喝问道:“什么事?”
那敲门的兵士道:“大小姐,李靖跑了,大人传令四处搜捕——”
宇文素眉杏眼圆睁:“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眼睁睁地让个大活人跑掉,看来爹爹若不狠狠责罚你们一通,你们就不肯办一点人事!还不去找,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士兵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通骂,只得唯唯而退。宇文素眉这才长出一口气,关上门,回头,看见李靖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这怎么好?”宇文素眉无力的靠在门上:“我居然骗了义父。”
“谢谢你。”李靖走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根低语:“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一个幸福的地方。”
他的胸膛那么宽厚,双臂又是那么有力,宇文素眉想推,却终于倒在他怀里。
李靖就势吻了下去,怀中的女孩儿剧烈的颤抖着,却不再推拒。李靖蜜蜜的吻着她,极冷的余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宇文素眉的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滴。
李靖知道,他终于反客为主,已经征服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他多少有些歉意,但想到还不知生死的红拂,还是用力推开了她。宇文素眉惊恐的睁开眼,只见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怎么了?”宇文素眉死死抱着他。
李靖的声音很是无奈:“眉儿,对不起红拂她一路跟着我,我是个男人,不能看着她被人抓住无动于衷啊”红拂!宇文素眉的心一下凉了,各种说不出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李靖连呼吸都已经停滞,他全部的希望就在眼前这女孩的一句话上。
“眉儿,我去救她,如果没事我会回来!”李靖迈步向门外走去,神经一步步绷紧。
“等等!”宇文素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去救她,你留在这里等我。”
李靖已经一身冷汗,他回过头,颤声道:“眉儿,你不能冒这个险!”
“这里我比你熟,即使爹爹抓到我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宇文素眉微微笑了笑,在李靖额头上亲了亲,义无返顾地走了出去。
李靖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倒在床上。
(三)
憎愠?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躞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哀郢
一枝素烛悄无声息的烧着。
佟萼凝视着烛火,一明一暗的跳动着。
她的颧骨很高,眼睛不是很大,面庞白净而细腻,是那种极受看的女人。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一枝八宝紫金嵌瑛钗斜斜插入她的发髻。
佟萼叹了口气:“这样的东西,你应该送给那些小姑娘们,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环住了她柔美修长的颈子。
那个男子已不年轻,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出现细细的皱纹,但更显得成熟英俊。他凑了过来:“你不会老的,萼姐姐。”
佟萼的心忽悠一颤那是多少年前?这双眼睛还是狡猾而年轻的,那么热切的望着她,就是那一声“萼姐姐”她的一生全变了。
佟萼回过头:“阿及——”
宇文化及怜惜的抚弄着她的发鬓:“萼姐姐,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为什么天天闷闷不乐?你若是要名分,我今天就把你扶了正。”
佟萼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我若是要名分又何必等到今天?十五年不明不白的日子都过了,我,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拉住宇文化及的手,泪满眼:“阿及,你还不明白吗?我的一生都交给你了我只要我的眉儿好。”
“我待她不好吗?”宇文化及展言道:“你觉得伍家老二配不上她?萼姐姐,你多虑了,廷焯这孩子文武全才,日后必定是栋梁之材,难为他又一心痴恋眉儿,眉儿嫁了他,一生必定有享不尽的清福”
佟萼急道:“只是,眉儿又不喜欢他!”
宇文化及笑了起来:“她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哪里会看人?还不是要我们为她作主?再说了,宇文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看上过谁来?”
佟萼终于忍不住了:“你看不出她喜欢那个李靖么?”
宇文化及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夫人,李靖是杨太师指名要的重犯那!再说,那个家伙城府极深,你倒是想想——他身边有红拂那么个大美人,又怎么会看上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哼,他这会儿跑了,必定还要回来救红拂,我是撒下香饵钓金龟,不怕他不来!”
佟萼还要说话,宇文化及按住她的肩头:“那厮是中了毒被我们抓回来的,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来,他对眉儿下功夫,只是要借眉儿之力脱险而已。”
宇文化及走到窗边,看着浩瀚的夜空,长叹了一声:“李靖,李靖!夫人,我一看到那个人便有点发冷,你不知道他的心机和手段,眉儿若是跟了他,只怕死都不得瞑目!你听我说,咱们找个好日子,赶快让他们小两口完婚,把李靖红拂往京里一送,一切算是了事了!”
佟萼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这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我已经把钥匙给了眉儿了!”
宇文化及一摸腰间,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就算杀了她,我也不会让她落在李靖手里!”他摘下墙上的腰刀,怒气冲冲的离去。
武阳关的城墙,高达五丈。
宇文素眉已经快要急疯了,她轮番将一枚枚钥匙插入锁孔,恼道:“糟了,这一大堆钥匙没有一个是开大门的。”
李靖按住她:“没时间了,我们翻墙过去,我先上,你们等着!”
他的手中,多了一卷绳索。
宇文素眉赞许道:“你想的真是周到,连绳索都带在身上!”
李靖哈哈一笑:“是红拂。她上次少带了一卷绳索,险些送了性命。”
李靖拍了拍她的肩,展开“壁虎游墙功”爬了上去。旧时城墙都是木筑土齑,不多时便到了顶端,李靖手脚利索,将绳索抛了下来。
宇文素眉将绳子缠在红拂腰间,她的腰肢结实灵活,隔着衣衫便能感觉到一片触手光滑。
“真是个完美的女人!”宇文素眉不无醋意地扯了一下绳子,红拂被缓缓提了上去。
绳子又一次扔下来,宇文素眉双手一扯,已经攀援而上。
“快!”远处一声喊,一排利箭射了过来,长索从中断开。宇文素眉大惊,双手用力扣住墙壁的石缝,悬在半空。
——只有七八尺的距离了,一旦翻过这道墙,便天高任鸟飞了。
李靖伸出手:“眉儿,快!”
又是一排箭射到,这次来势更猛,只是避开了宇文素眉,全向李靖招呼。宇文素眉知道今天插翅难飞了,嘶声道:“你们走——我不会有事的。”
李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的红拂,点了点头,跃了下去。
那扑通一声传入耳鼓,宇文素眉的心也沉了下去,落向无底的深渊。她手上再也没有力气,手指一松,人已落在地上。
她稳稳站立,挡在城门前,劈手拔出一柄短剑。
那是赴死的决心。
宇文化及拨开众人,走了上去,压着心中怒气吩咐:“带小姐回去休息!”
两名士兵走了上去,宇文素眉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抵着城墙,手已在发抖。
宇文化及手也握住刀柄,看她如何动作。
宇文素眉猛一挫牙,刷刷两剑,砍翻两人。
宇文化及大怒:“宇文素眉,你可知道犯下的已是死罪?”
宇文素眉毫不示弱,也仰头道:“宇文化及,好义父!你过来杀了我啊,只不过我是颜家的后人,不姓宇文——颜家的女人,不是个个都没有骨头。”
城外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宇文素眉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白日藏好的马匹干粮,他们已经永远的离开这里是“他们”!
宇文化及怒极,打量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点点头:“好啊,好女儿!也罢,你接我三箭,我放你出城!”
宇文素眉也不答话,一抖腕,挽起一个剑花。
宇文化及接过他的金角檀弓,拈了三支箭,连发射出。
宇文素眉一剑劈去,挡下第一枝剑,只觉得虎口一麻,短剑与狼牙箭一起飞出。宇文化及第二箭又到,宇文素眉猝不及防,只得仰面倒了下去,那枝箭堪堪擦着她鼻尖飞过。
不待她有所反应,第三枝箭又到。宇文素眉自知躲闪不及,眼睛一闭,索性等死。
那第三枝箭刚刚离弦,宇文化及身后一个年轻人已经斜扑了上来,挡在宇文素眉身前,那枝箭已射在他左腿关节之处。
宇文素眉惊异的睁开眼,面前的年轻人宽鼻阔口,疼的一头冷汗,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武阳关总兵的二公子,伍廷焯。
“大胆!”宇文化及大怒。
他力道极大,伍廷焯的左腿已被射穿,显然一条腿是废了。他拔出腰刀,砍去箭镞,一把拔出箭来,咬牙跪倒:“将军开恩哪!”
宇文素眉却不领他情,翻身站了起来:“义父,这可是你的人搅场,与我无关!还有一枝箭,请赐下!”
宇文化及哼了一声,又抽出一枝箭,重新缓缓拉开金弓。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将军住手!”
一个女子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毫无顾忌的推开众人,冲到宇文化及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化的双腿,哭道:“你不能杀她!”
她见宇文化及不为所动,又跑到宇文素眉身边,拉着她道:“眉儿,快给你爹爹认个错,快啊”宇文素眉冷冷的看着她:“是你出卖我的?”
佟萼急道:“眉儿,你快醒醒,那个李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素眉用力挥手将她摔倒一边,轻蔑道:“你也配说他?”
宇文化及再也受不了,从牙缝中迸道:“小畜生该死!”弓弦一紧,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佟萼倒在地上,看见周围众人的面上几乎全是轻蔑和幸灾乐祸的神色,不禁又羞、又恼、又悲,捡起一截短箭,向心口直刺下去。宇文化及和宇文素眉一起惊叫了一声,宇文化及将弓一扔,两个人一齐扑了过去。
佟萼没练过功夫,手上失了准头,并未刺入心脏,这一箭刺进胸口,却还有口气在。她拉着宇文素眉,哀求道:“是是娘不知羞耻眉儿,娘求你,别再和你爹爹怄气了”
宇文素眉与宇文化及对视一眼,多少有些尴尬,均是无话可说。
宇文化及按住她伤口道:“莫说话!萼姐姐你还有救的!”
佟萼把手放在他手上,喘息道:“你也莫要难为眉儿她,不懂事”
宇文化及已是心痛无比,连连点头。
佟萼的目光开始涣散,她转过头对宇文素眉道:“去给你爹爹叩个头”
宇文素眉千不甘万不愿,但母亲危在旦夕,还是向着义父跪下,低声道:“爹,孩儿知错了”
佟萼舒了口气,她已经无力说话,四下张望,将手伸向一旁的伍廷焯。伍廷焯连忙支撑着爬了过来,颤声道:“夫人”
佟萼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去找女儿的手,武廷焯连忙拉住宇文素眉。
佟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流入鬓发中,叹息道:“报应啊报应”她第二次伸出手,将宇文素眉的另一只手放进宇文化及手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才长出了口气,声音愈来愈孱弱:“一切冤孽,就由我来担当眉儿,记住他永远是你爹”
她忽然将胸口断箭一拔,一道血柱喷了出来。痛得她大叫一声,人猛地坐了起来,又向后倒在宇文化及怀中。
宇文化及心胆俱裂,抖抖地伸出手去试她鼻息,已经咽气了。
宇文素眉两只手都被拉着,看着惨死的母亲,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半天,她才惨叫一声,挣脱了两只手,抱住母亲尸身,喊道:“娘啊”一年后,宇文化及奉旨调离义阳,义阳三关便交给伍廷焯把守。
伍廷焯年轻有为,治军有道,本是上上的帅才,只可惜跛了一条腿,再也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识得他的人无一不为他抱冤,倒是他自己不觉得什么。
三年后,宇文素眉孝满,在武阳关内与伍廷焯成亲。
伍夫人端庄素丽,武艺过人,是丈夫的贤内助。唯一的不足是人过于严肃,三年间从没人见过她的笑容
只是偶尔,她会一个人到关卡附近的一片草坡上,望着天空发呆。据说,只有那个时候,这位年轻的夫人才会痴痴地望着远方,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来
经历过那个夜晚的老兵们渐渐都被调走了,武阳关是重地,兵马调动一向很是频繁。那些新来的士兵们常常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那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在笑什么,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