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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坐落在旧城区,这里的建筑多以平房敞院为主,逼仄的巷道、低矮的屋檐、破旧的木门、斑驳的墙壁无一不在彰显旧城区的贫瘠。
牛车到了巷口无法驶入,沈万三、马秀英和陆小倩三人下车步行,踩在坑坑洼洼的石板上,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不时有人打开门探出头张望三人,有那认识沈万三的住户便会讨好地冲三人笑笑,打声招呼。
沈万三指着打招呼的住户说道:“就是那家人早上看到章大智出门。”
住户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一张黑脸上胡子拉碴,搭在门上的手非常粗糙,他正努力地挤出一副和蔼诚恳的笑容,马秀英却觉得这人怎么看都像獐头鼠目。她目测男子家到章家的距离,起码有十步之遥,中间还隔着一户人家,也不知男子哪来的信心就一口咬定早上出门的是章大智。
陆小倩明显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站立不安地催促道:“快去章家,别在外面耽搁,我觉得这些人都不怀好意。”
“别怕,我会保护你。”沈万三不放弃任何一个讨好陆小倩的机会,刻意挺了挺健壮的胸脯。
马秀英懒得看两人的歪腻,走向沈万三指示的章家。
章家的围墙比附近住户的高出半米,砖瓦砌得整整齐齐,显然重新修葺过,不过新漆的大门上的铜扣已有斑斑锈迹,门板下方还有一洼积水,边缘长出一些青褐色的苔藓,周围遍布落叶,看来这家人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沈万三扣了半天铜扣,里面才传来一个女子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干嘛?”这声音听着有些慵懒,仿佛还没睡醒。
“我是沈富,章大智可有归家?”
“啊?请等等。”屋里惊讶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大门缓缓打开,一对年轻男女警惕地注视着三人。看到果真是沈万三,女子连忙把搭在腮边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男子则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作揖道:“沈少爷,请进。我大哥一直未回来,我嫂嫂心里难受,这几天卧床不起,适才我也在屋里读书没有听见敲门声,还请您多多包涵。”
“章夫人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这是章总管的妻子严氏和他弟弟章大勇,”沈万三为几人做介绍,“这是我未婚妻陆氏和她朋友马姑娘。我奉家父之命,送点年货给你们。”
“多谢沈老爷关怀。”严氏和章大勇赶紧答谢,分别与马秀英、陆小倩见礼。
严氏看起来很年轻,身材娇小却凹凸有致,白白的皮肤,弯月眉,穿了一件宽袖褙子,长长的襦裙及至鞋面。但在她蹲身施礼的时候,马秀英注意到她的亵裤裤脚竟然在布袜外面,再细瞧她的脸色,隐约泛着一丝红潮,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在脑后,正是一副才起床的模样。
章大勇穿了一件皮袄,上上下下遮得严严实实,头发用簪子束着,露出清秀的五官,可惜一双黄浊的眼珠破坏了他文质彬彬的气质。
沈万三例行公事地再次问道:“章总管还没回来?”
严氏立刻捂着嘴,泫然若泣。
章大勇愁容满面,叹道:“大哥至今毫无音讯,也不知他现在何方,是否安好。我和嫂嫂终日惶恐不安,彻夜不得眠啊。”
沈万三安慰道:“章总管或是被琐事耽误,过些时日就能平安归来。”
“承沈少爷吉言,但愿我兄早日归家”章家也没个仆人出现,章大勇接过沈万三送的年货,感激几句邀请众人进屋。在他转身走在前面带路的时候,马秀英发现他头上的簪子居然缀着一串珠子,这是女人用的发簪啊。
下午时分、凌乱的衣着、错用的发簪,加上严氏脸上的红潮,不禁让马秀英联想某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几人边走边谈,马秀英落在后面趁机打量章家院子。
章家的四合院是那种老式的封闭式的住宅,对外只有一个街门。四面都是房屋,门上挂有夹板的棉门帘。中间围合成一个“口”字形天井,天井四周布有连廊,将院中所有房间串成一个有机整体。一旦关起门来,四合院就自成天地,具有很强的私密性。
这个院子的格局出乎马秀英的意料,说起来都不算是贫民居,跟马秀英想象的家徒四壁不一样,不过联想到章老爹以前的秀才身份,以及章大智做总管后的收入,马秀英也就释然。
天井里种有树木,但在冬天基本只剩下萧条的枝桠,倒是南边的角落种了一株腊梅,艳丽的花苞开得正红火。
章大勇发现马秀英一直看腊梅,解释道:“嫂嫂说院子空荡荡的,特意买了一树红梅回来,本想和大哥欢欢喜喜过个年,谁曾想唉”
“这红梅很好看,待会我们回去能不能摘一枝?”马秀英笑笑,要不是章大勇欲盖弥彰的解释,她根本看不出这株腊梅是新移植的,因为连着好几日的霜降,地上的泥土早就冻成一块了。
“当然可以,鲜花赠美人嘛。”章大勇好像放松了一些,语气显得略微轻快。
这样调笑的话语听在耳中未免有些轻浮,马秀英和陆小倩同时皱眉。
走在前面的严氏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瞥了章大勇一眼,转身招呼几人上台阶,“快进屋,外面冷。”
来的路上马秀英就和沈万三、陆小倩事先商量,由两人拖住严氏和章大勇聊天,她负责搜查章家。看着众人要进屋了,她捂住肚子,面露尴尬,“我有点不舒服,请问”
严氏会意地笑了笑,领着马秀英去了东边的恭房。
马秀英扭捏道:“我可能要耽搁一阵,你给我说哪间是客厅,我等会自己过去。”
“奴家在这候着小姐。”严氏脸上带笑,眼里却有一丝不耐烦。
“章夫人不用客气,我真的很不习惯有人在外面”马秀英尴尬地脸都红了。
严氏不疑有他,指着一排厢房,“南边是小叔的房间,北边是我和大智的房间,西边是厅堂,这里分别是灶房和恭房,小姐一会记得上厅堂来,奴家先去给几位贵人沏茶。”
“劳烦夫人。”马秀英一一记下,躲在恭房后面透过门缝看见严氏进了厅堂,棉门帘垂下挡住了所有视线,她立刻窜出来溜进隔壁灶房。
灶房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烟火,搁在蒸笼里的馒头又硬又干,脏兮兮的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堆叠着,一层油腻黏在上面,实在不像有妇人操持的样子。
马秀英退出灶房又进了南边的厢房,这是两个房间连通的套间,外间书桌上搁着文房四宝,靠墙的木架上堆了一沓书籍,里间床铺叠得整整齐齐,衣物都分门别类摆放着,所有东西都能一览无余。乍一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桌面那层薄薄的灰尘告诉马秀英,章大勇起码有三天没动过桌上的东西,这人刚才还大言不惭说他在屋里读书?
马秀英抓紧时间来到北边的厢房,刚掀开棉门帘,就闻到刺鼻的怪味,似乎是酒香中掺杂了一股的腥味,桌上杯盘狼藉,地上散乱着一堆骨头,炉子里的炭火还未熄灭。里间床上铺褥凌乱,东倒西歪的枕头下露出半条桃红色的肚兜,皱皱巴巴的床单几乎拖到地面,搭在床沿上能感觉到残有余温。马秀英不用掀被子都能想象床上有多肮脏,她揭起床单,床下倒是空荡荡,不过一根男式发簪却从床单里滚落出来。
至此,马秀英再无怀疑,严氏和章大勇定是刚在这屋里欢好,难怪敲门半天无人应答,又等了许久才让他们进屋,可笑两人慌乱地衣衫不整,连发簪都拿错,还敢堂而皇之迎客入府。
马秀英冷笑一声,哥哥下落不明,弟弟和嫂子却在酒肉偷情,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两人对章大智怀有异心,无论是奸情还是钱财都有可能促使两人对章大智下手。
想起沈万三说的章大智如何疼爱弟弟、爱护妻子,马秀英就默默叹气,这个人为了家人不惜铤而走险贪墨主翁,到头来却落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步。章大智的所有都在这个家里,他断然不可能毫无牵挂地抛弃一切,然而一个从未离开苏州的大活人又能藏到哪里去,这么多天没有音讯,只怕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假如章大智真是被严氏和章大勇所害,他们会把章大智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人察觉呢?这种贫民居只要有一点动静都会惊动邻居,而邻居也证明除了目睹“章大智”清晨离开章家并无其他异象,说明章大智或者章大智的尸体还在这个四合院中,马秀英不由想到了那株怒放的腊梅和章大勇欲盖弥彰的说辞
出了北厢房,马秀英并没有急着进厅堂,她站在腊梅树下仔细观察地面,泥土被冻得硬邦邦,光从表面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很想挖开泥土瞧个究竟,但是没有正当的理由,严氏和章大勇肯定不会同意她这样做,她也不是官差,没有资格强行在章家动土,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严氏和章大勇主动露出破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