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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梦幻醒后方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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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我还想挣扎着去校园看一看那些遇难者的亲眷,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和诚意安慰一下他们受伤的心灵,但此时这种愿望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消散得无影无踪。安慰别人吗?在遭受“土肥婆”的这一番打击之后,我此时还需要别人来安慰呐。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我已经哭得不会再流眼泪,心也伤得无法再感到疼痛时,便强忍住哭泣,从地上爬起身,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衫,用手指当作梳子重新拢了拢头发,用纸巾擦了擦眼边的泪痕,坐在病床边沿上,怔怔地发呆。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道:“我要坚强,我要坚强,我必须坚强。”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在这里哭过,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只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小女生。

    我从醒来到现在估计已经过了三四个小时了,病房里一直没有人过来,只有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在病床的边沿上发呆。

    我不能抱怨在遭受了如此不幸之后没有人来看我,没有人来安慰我。马教授、还有我最亲密的朋友马艳丽可能都在这次洪水中不幸丧身了,如果侥幸没有丧身,也可能受了重伤,此刻也正躺在医院的哪个病房里啊,不用说来看我,或许还等着我去看望他们呢。除了这些人之外,我已经没有特别要好的人了。我甚至连朋友都很少,不是我不愿交朋友,而是我发现很多人在接近我时好像都有一种忐忑、畏惧的心理,好像没有把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或者是一个像“土肥婆”认为的那样的妖精。天哪,我并不是神,也不是妖精,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啊。可是我这样对他们说的时候,谁相信呢?或许在经历了这样的大灾之后,我的世界中又像我刚来时的那样,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想到这一点我就非常紧张,因为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孤独无聊地生活在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上。我不想我的生命到头来只是转了个毫无意义的圈,最后重新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单调乏味、凄凄惨惨的状态。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即使我病了,即使我被别人欺凌得要死了,也没有人来看我,也没有人来安慰我。

    我正这样想着并且为此而深感忧虑的时候,忽然听见挂在墙上的大钟“当当当”地敲响了几下,我抬头看去,正是十二点。大钟敲击的余音尚未停止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进来了一个人,一直蹦蹦跳跳地来到我的床边。

    进来的人竟然是马艳丽。

    马艳丽?她竟然是马艳丽!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不是泪眼昏花的缘故?我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时,仍然是马艳丽,的确是马艳丽,她就是马艳丽。

    马艳丽竟然来了!她竟然逃过了地震洪水大灾!她竟然安然无恙!

    我一时大喜过望,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下从病床边跳下来,扑倒在马艳丽面前,紧紧地把她抱住,惊呼到:“艳丽,是你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马艳丽把手上拎着的一篮水果什么的放在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笑嘻嘻地说道:“是我,就是我,如假包换的马艳丽。”

    我仍然紧紧地抱着她,片刻也不敢放松,就怕稍一松手她又会从我眼前消失了似的。

    “你来了,艳丽,你终于来了。”我原本干涸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对呀,我来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仍然不敢相信。

    “做梦?当然不是做梦。”马艳丽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即使是做梦的话,现在做的也是白日梦,你在白日梦里能看见我吗?”

    听她这么说,我羞涩地笑了笑,松开抱紧她的双臂,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没有事吧?你没有受伤吗?”

    “受伤?哈哈,我怎么会受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真的没有受伤?”我疑惑不定。

    “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呢,你那么希望我受伤吗?”马艳丽惊叫道。

    “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就好。”

    看见她的模样,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身体好好的,精神也很愉快,没有一点受到伤害的痕迹,我那颗几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地落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它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我拉着马艳丽的手坐到床边。

    “艳丽,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感慨,“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孤儿,无亲无故,现在病在这里,倒在这里,没有人来看我,也没有人来关心我。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我们是好朋友,是知心好朋友,我们住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到了割舍不去的地步了。你现在不幸受伤,我当然要来看你呀。”马艳丽说道。

    “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把手伸到她面前给她看,“你看,我现在什么伤都没有。我好好的,一切都是好好的。”

    马艳丽睁大了眼睛,说道:“我不是说你身体的外表上受了什么伤,而是这儿,”她用指尖戳了戳我的额头,“这儿,是这儿,这儿的伤现在是不是也好了?当然,我也知道,这里的伤一时很难痊愈的。”

    “你是说我头脑受了伤?”我大惑不解。

    “当然啦。”

    如果我头部受伤,一定是灾害发生时我头部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所致,可是在我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啊。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说什么呐,我这儿怎么会受伤?一切都是好好的呀。”

    “真的没有受伤?”

    “没有,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马艳丽的语气越来越奇怪。

    “我对自己的情况还不知道吗?真的没有。”

    “可是可是那天你为什么会冷不丁地惊呼起来呢?”

    “惊呼?什么时候?我有过这样的事情吗?”我如坠入云里雾中,不知马艳丽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她平时虽然喜欢嘻嘻哈哈的,但在关键问题上从来不会乱说话,也不会乱开玩笑。听她这么说,而且说得一本正经,我心里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安,隐隐地感到有什么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哎呀,你怎么忘啦?”马艳丽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特大新闻,张大了嘴巴对我说道,“就是毕业典礼那天啊,你在主席台上做演讲,台下几千双眼睛都看着、几千双耳朵都听着呐。你讲着讲着,突然就停了下来,”

    她讲的正是那天发生的事情,我的心开始“噗噗”地乱跳起来,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我们都在奇怪,你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讲了,而且左顾右盼,神色似乎非常慌张。我还以为你忘词了,在那里鼓励你呐。谁知道紧接着就听见你莫名其妙地大喊道二楼,快上二楼,大家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打断她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爆发了地震和海啸吗?”

    “什么?”

    “地震,还有海啸!”

    马艳丽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嘴巴也张得更大了。

    “你怎么啦,琼?”

    “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惊慌,恐惧,绝望,到处都是叫喊声,到处都是哀嚎声,死了死了很多人啊。”

    “地震?海啸?什么地震?什么海啸?天哪,你一定是被魔鬼占体了吧,”她说着,伸手就向我额头上摸去,“你发烧了吗?天哪,我看你一定是发烧了。”

    我推开马艳丽贴在我额头上的手,说道:“别闹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很认真的呀。什么地震,什么海啸,什么哀嚎。根本没有地震,根本没有海啸,也根本没有人死,一切都是好好的,正常得和以往任何一个正常的日子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任何灾难。”

    听马艳丽这么说,我忽然感到心中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塞住,不得不用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感到眩晕,即使坐在床边,身体还是摇摇晃晃的,只想往床上倒去。我把头埋在两只手中间,这时才发现额头微微有些发烫,头脑深处也隐隐地开始疼痛起来。

    我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没有地震,没有海啸,没有死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不,不可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马艳丽见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关切地问道:“琼,你怎么啦?不舒服吗?你的脸色突然变得好苍白啊。啊,你不要吓我了,我去帮你叫医生吧。”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了,不用叫医生。我我需要休息一下,我感到很累,很累。”当我刚说完“很累”这两个字后,身体一软,就倒在了床上。

    马艳丽扶我重新躺好,盖上被子。我依然感到胸闷,必须靠不停地大力喘气才能使胸部感到略微舒服一点。我的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痛得就要裂开,好像有一条长虫在里面钻来钻去。我似乎在梦游,可是又没有做梦,眼前接连不断地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影像,可又看不清它们。

    我病了,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清,正像马艳丽见到我时所说的,我是这儿头脑生了毛病,才会产生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幻像。我苦笑着,这种病,这是什么病啊,有什么良方么?有什么速效药么?没有,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我竟然得了这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已经可以不必考虑什么未来了,得了这种病的人,干嘛要考虑未来呢,我还有什么未来呢?只有这个医院,只有这间病房,它们才是我的未来,它们才是在我漫长的余生中我应该待着的地方啊。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马艳丽在病床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在朦朦胧胧的影像之中,我一会儿看见她拿起一张纸,当做扇子“啪啦啪啦”地为我扇风,一会儿又倒了一杯水急急忙忙地送到我嘴边,一会儿又拿起一把小刀在“吭哧吭哧”地削苹果,一会儿又什么都不做,只在床边“踢嗒踢嗒”地不停来回走动。她此刻的心情一定比我的心情还要焦急,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情了,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一点点的话,那也只是一潭死水而已。

    看见马艳丽紧张不安的样子,我心里一片惭愧,有气无力地说道:“艳丽,我没有事了,你还是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你真的没有事吗?”她依然不放心。

    “你回去吧,我没有事的。”

    “我”

    “你回去吧。”

    马艳丽终于迟疑着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恢复了好像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那种安静,静悄悄的。

    我虽然对她说“我没有事的”,可是我心里却在一个劲地反驳道:我真的没有事吗?

    我一个人寂然无声地躺在病床上,虽然身体像在休息,但头脑中却走马灯似的不断地变换着一幅又一幅图像,尽是体育馆里遭遇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

    我不敢相信自己头脑的什么地方真的出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以至于产生了如此逼真的长时间的幻觉,把假当真,真假无法判断。想到这里,我身上的冷汗涔涔地不断渗出来,如果一个人连真假都不能分辨的话,他今后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我知道这种幻觉不是我于生俱来的,它最近才开始出现,更确切地说,如果不算我到那幢阴森可怖的小楼的事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我所知道的产生强烈的幻觉的情形也只有这一次。

    什么,到底是什么让我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