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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人跑哪去了。”
楚湘起了个大早,来到枯文阁却不见七甲的身影。往书阁深处走去,却见他正盘膝坐在地上,将一本黄帝内经灵枢抱在怀里,看的入神。
原来那日七甲于后山树林中练功练得真气发散,阴阳二气失衡而不自知,腹中似乱刀胡搅,钢爪拨挠,趁势打出两掌后,毙了那颗大榕树,方才缓和起来,只是症结犹在。于是便想着这枯文阁里藏书何止千万,其间包罗万象,或许些个医典药术能整治得了。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南宫楚湘见七甲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倒立受罚,便厉声厉色的质问。
七甲这次却并不慌张,从容不迫的将医书放回,向南宫楚湘行礼。
“大小姐,小的遵照吩咐,卯时便开始收拾打扫,此间尚未到辰时,便在此看些书籍。”
“难得你如此上进。”
“大小姐谬夸了,七甲何德何能,也不求那金榜题名,无非打发时间罢了。”
“只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折煞小人了,小姐但说无妨。”
南宫楚湘突然回头盯住七甲的眼睛,目露凶光,严肃冷酷的问道:“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小奴,如何便上得起学塾,从左传到内经,竟然都读得,叫本小姐大为不解啊。”
七甲对楚湘的目光并不回避,回答道:
“小姐所言不错,小人自幼家境贫寒,自是没有像小姐这般优渥的水土,可以上私塾,得窥天下道理。好在家父也曾秀才及第,颇读过几篇文章,后来屡试不中,以致家境没落,无复士子之心。至于传到我手里的,不过胡乱认得几个字儿罢了。不瞒小姐,那日小姐听左传时,心不在焉,被小人蒙混过去好些呢。”
南宫楚湘一边听他说,一边神色缓和起来,只左右来回上下打量着七甲,七甲也并不拘谨,兀自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南宫楚湘。每一次她走到稍近处,七甲只觉得兰香芷芬,馥郁醉人。南宫楚湘一时眉头紧蹙,黛玉扶风害娇喘,一时注目凝神,静花照水颇娴静,瘪嘴儿间,芳泽莹润烁津唾,弄发时,旖旎多情郎陷深。好几次,七甲险些走神停住了辩白。
那南宫楚湘多日来一直应承着七甲的低眉垂眼之态,此刻四目相对,才发现眼前这人,虽是粗使下人,长得却不俗。真是:面额棱角似岩削,眉目如画藏锋掠。肤色虽不像赵世雄那般如玉生温,早已被晒得深了,却别具一番堂堂男子之威凛粗犷。
“也罢,你也无须每日这般早起来受罚,只在辰时收拾停妥,罚到巳时便自去玩耍消遣去吧,我依旧来听书,遇到你困解之处与你答疑解惑。”
七甲听了喜从心来,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连连称喏。
“只有一件事须得帮我完成。”南宫楚湘的脸又严肃起来。
“小姐尽管吩咐,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她从怀里抽出一纸腊封书信,“把这个交给我师兄赵世雄。”
“小姐,这!”七甲面有难色,欲待推辞,却无法开口。
“你不肯?”
“小人着实为难。”
“男子汉?哼!大丈夫?哼,说什么一言九鼎,说什么驷马难追,承诺的容易兑现的难,你的尽心竭力呢?”
七甲素日里受人冷言冷语惯了,向来不以为意,皆因心里明白,所谓世风,所谓世态者何物。但从小蒙父亲教诲,对丈夫立命于世之尊严诚实向来秉承,不曾想此刻被大小姐戳中要害,脸上臊的一阵红。
“小人领命就是。”
“好!不过有言在先,这可不是什么命令,权当做你我之间君子之盟如何?”
七甲听到“你我之间”四字,更加面红耳赤,心神乱驰,自己区区下人,竟也能和堂堂大小姐“你我之间”,实在不敢奢望,当下压抑着心里的一番念头,低下头去。
“全凭小姐做主。”
“如此甚好,今日的功课就免了,且去忙吧。”
七甲心知小姐言外之意,便又草草收拾了一下,去往正西俯湘阁摸索而去。这俯湘阁坐落正西坎位,乃平日大师兄等长辈弟子聆听师训,研习武学,日常作息之所。每当掌门因事出行,便由俯湘阁秉承代行庄中规矩,号令一干门人弟子,应付江湖诸事。
因俯湘阁也是三进三出,多有晚辈弟子在此向长辈师兄们求学问道,研习武艺,人多眼杂。况且自己微末下人,又刚领了掌门的责罚,摸到这后墙来已属不易,贸贸然进去必然被问责驱赶,再领惩戒事小,辜负了大小姐的期望,自己却是万万不愿意。
正踟蹰间,只见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翠儿端着茶盘走了过来,七甲因常听她派遣些粗活而少有怨言,颇得这丫头的待见。此时,翠儿见七甲鬼鬼祟祟的藏在墙边,问明原委,益发嘲笑起他来。
“到底是个没见识,只会卖力气的傻子。赵师兄受了重伤,在此间静养,掌门时常亲自查汤问药,哪个没眼色的弟子会来搅扰。这会儿除了二师兄巫长青一行三人陪着说话,再没别人了,你且进去就是。”
“翠儿姑娘有所不知,自那起事儿之后,小七戴罪之身,原该在枯文阁服役,推不过有愧于大师兄,想来探望却没的作幌子,教掌门看见怕是还要责罚我不守门规,赶将出去也未可知。”
翠儿眉头一皱,忽然开心的说道:
“罢了,合该我今日白走一遭,那奉药的小子看其他师兄弟蹴鞠,耐不过心痒,撞着我便央我送药来,既然你有此心,姑且代我送了去,这可是幌子也有了,招牌也有了不是?”
七甲大喜过望,朝着翠儿连作了三个揖,接过汤药便上楼去了,却把那丫头羞得红了脸。
这俯湘阁统共三层,此时真如翠儿所说一般,毫无聒噪喧闹之气。七甲慢慢走上三层,言语之声方才渐渐入耳。
“大师兄,世人只知你胜了玉练八洗,却不知你是带伤出战,看来师父待你确实与别个不同啊。”
“长青师弟此言差矣,那玉练八洗当年力挫赤麟王呼延城,救下剑门十二练于据马山,此间威力岂是我能招架。莫说带伤之身,便是养精蓄锐,也没有把握胜得过白舂。”
“那便是白舂学艺不精,未能得到青尺玉倾囊相授。”
“却也不像,白舂较之师尊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因其操之过急,催生内力,寅吃卯粮,导致落败。然而,我当时确实也支持不住了,若非”
巫长青听得出神,“若非何事?”
“若非那小厮当日打在我与白舂的剑界上,我早已毙命于黑剑之下。”
“谁在楼下偷听!”巫长青声未绝,人已至,早拿住了七甲肩头的要害,不听他开口,便拖上楼来。
“我认得你。”赵世雄半卧在病榻上,脸上已渐渐有血色,正与师弟们说话,却看见被捉上来的是七甲。
“师弟,不要为难于他。”赵世雄急忙说道。巫长青此刻也认出七甲来,便要问话。赵世雄却先开了口。
“诸位师弟,今日承蒙看望,师兄感激,他日痊愈,定当酬谢。”他抱拳面向诸位师弟,“只是今日,我有几句话同这位小兄弟讲,还请见谅。”
巫长青话未及问出口,只得带领两位师弟下楼,临走还不忘关照七甲,不可打扰大师兄静养,方才离去。
“大师兄,那日小的事出有因”
“你不用再说了,掌门师父已经全告诉我了。”
七甲受大小姐之命来送信,却不愿见赵世雄,此时心里一番委屈既被谅解,反而找不到话头来说叨。正要开口,赵世雄说道:
“你叫七甲?”
“禀师兄,小人确是七甲。”
“此间无须繁文缛节,平常说话,不用拘礼。”
“额,是,大师兄。”
“你可曾习得功夫?”
“小人未曾习武,五冬寒夏里,只做些粗活儿。”
赵世雄凝视七甲良久,突然抓住他左手腕,冲着脉门捏去,一股纯阳热气登时从七甲手少阳脉中霹雳而出,赵世雄眼疾手快,急忙撒手,饶是如此,那股真气打出,差点将赵世雄面皮划伤。
七甲突然遭此变故,吓得魂不附体,一面因为冒犯师兄,一面因为被识破机关。于是,七甲跪倒在地,“师兄饶命,那日小人见罪于大小姐,被她每日罚倒立,双臂几欲作废,别无他法,依照枯文阁中藏书导练气血,只盼能缓解疼痛,却不成想得了怪病。”七甲喘了喘气,接着说道,“每日间腹中绞痛难忍,气血翻腾,随时便有刚才的事情发生。”
赵世雄神情舒缓起来,“原来如此,早就听闻师傅说过,你筋骨与寻常子弟不同,想必与常年劳作有关。只是气血可不是随意乱动的东西,它连五脏,经六腑,过三焦,由表及里,莫不与之联系,保人生周天只运行,牵一发而动全身。回头参照灵枢海论好好调理吧。”
“小人谨记在心。”
话毕,七甲掏出怀里的书信呈上赵世雄,“大小姐令小人将此书信传与大师兄。”
赵世雄眉宇一震,“你且拿回去送还她,教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一朝零落江湖梦,万劫不复儿女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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