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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规矩
刘家的人都擅长变脸么?苏静姗虽说脾气火爆,但却也晓得甚么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太上老君,因此立马就跪下了,只是在心里把刘士衡骂了千百遍,暗暗想着,反正她是呗刘士衡拉上贼船的,不管出了甚么事,都找他去;若是受了气,更要找他,直接朝他身上招呼,到他身上出气去。
席夫人的目光,在苏静姗身上打了几个转,然后面无表情地问:“听说失衡昨天晚上晕倒了?”
席夫人消息挺灵通的嘛,这事儿甄氏都还没有问起,她就先知道了。苏静姗照着昨日在丫鬟们面前的说辞,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坚称刘士衡是被酒杯摔碎的声音给吓着了,然后再态度诚恳地低头认错,称是自己笨手笨脚,才吓着了刘士衡,以后再也不敢了。
席夫人长叹一口气,道:“虽说你才一进门,失衡就能下地了,这是好事,但他的病到底还没有好,你须得悉心照料,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苏静姗连忙出声应了,但却觉得席夫人这话怎么听也是话中有话,甚么叫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席夫人莫不是不相信她的那套说辞,然后想歪了罢?天地良心,昨天夜里她可是甚么都没做
许是觉得苏静姗认错的态度良好,席夫人让她起了身,然后将她叫到面前,道:“你可晓得,虽说士衡卧病在床,但想嫁进我刘府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婆婆就曾想从中挑选一位知书达理的做儿媳妇,是我力排众议,才将你迎了进来。”
席夫人这话里,包含的信息很多,第一,刘士衡是紧俏货;第二,甄氏并不愿娶一个商户女作儿媳妇;第三,苏静姗之所以能顺利嫁入刘府,是席夫人的功劳。
原来自己并不如甄氏的意啊,是真,是假?席夫人这话真值得让人回味哪苏静姗正想着,就听得席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姗姐,你可得争点气,不然就是打了我的脸。”
姗姐?叫得这般亲热,是拿她当自己人,还是要求她当自己人?应该是后者居多罢,苏静姗默默地想,同时不忘装作怯生生的模样,对席夫人道:“祖母,孙媳也想替您争气,只是怕做得不好”席夫人听了这话,面露戚色,也是,冲喜凭的是运气,不是说争气就能争气的,她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拍拍苏静姗的手背,道:“你只管尽心照顾士衡,若是要有人说三道四,尽管来告诉祖母,祖母替你撑腰。”
这算是傍上大树了?看来今后在这府里的生活,也不会太难过嘛,毕竟刘士衡是装病,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苏静姗突然觉得自己的前景一片光明。
席夫人大概是想起了刘士衡的病,精神显得很差,苏静姗趁机告辞,席夫人摆了摆手,让她去了。
苏静姗从攸宁堂出来,发现跟她来的四名小丫鬟和紫菊还在,但红梅却已不知去向。紫菊趁机上前告状,称红梅擅自溜回骜轩去了,一定是想趁着苏静姗不在,到刘士衡跟前献殷勤。
苏静姗听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作过多反应,让紫菊很是失望。其实苏静姗并非不生气,毕竟红梅擅离职守,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紫菊在她看来,也不是甚么好人,她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若是被她牵着鼻子走,那才叫笑话呢。
紫菊还要来扶苏静姗,苏静姗摆了摆手,只叫她在前带路,一行人朝骜轩而去。苏静姗一面走路,一面欣赏沿途风光,直觉得如置画中,真不知这刘府花了多少心思,才建得这处园林般的宅子来。
一时行至骜轩月亮门前,却见红梅迎上来行礼,称:“奶奶,七少爷还没醒,二太太叫您上她那里去坐坐,免得吵醒了他。”
红梅的脸上,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但苏静姗却根本懒得理她,心里只是暗骂,刘士衡怎么跟头猪似的,这时候还睡;骂完又寻思,甄氏这时候找她,只怕不是怕她吵醒了刘士衡,而是有话要对她说罢。
春在堂离骜轩很近,苏静姗想着想着,就到了院门前,由个丫鬟引了进去。此时甄氏正在房里就着茶水吃点心,大概是因为刚才在席夫人那里只喝了两口粥,没有吃饱。
苏静姗进了房门,给甄氏行礼,但甄氏却一反之前的和蔼态度,只顾捻一块点心细嚼慢咽,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苏静姗先是不明所以,但片刻之后就明白过来——一准儿是因为红梅拿昨夜刘士衡晕倒的事告了密,甄氏兴师问罪来了。
苏静姗没有猜错,在过了足足两柱香的时间后,甄氏终于将那块点心吃完了,开口问道:“听说七少爷昨天夜里晕倒了?”
苏静姗答了个“是”字,把在席夫人面前讲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甄氏听后,倒没有怪她,只是道:“你才进门,难免不晓得怎样照顾士衡,还是叫红梅帮着些罢。”
甄氏的声音,听起来柔柔的,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异常,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叫红梅帮忙?怎么帮?果然自古婆媳就是天敌,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把自己当敌人对付上了苏静姗一面腹诽,一面恭顺地应了个“是”字——她还没有拿自己当甄氏真正的儿媳妇,所以连应战都懒得应战,反正真有了事儿,就丢给刘士衡去。
甄氏见她温顺,微笑着点了点头,让人拿了一对镯子赏她,但却并没有让她坐下。
苏静姗心想,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做媳妇的规矩,媳妇在婆婆面前没有坐的地方,只能站着?她正想着,就见甄氏的乳母高妈妈在给她使眼色,可她同高妈妈又不熟,哪里看得懂,干脆就装傻,当作没看见。
高妈妈急得跺脚,却又无法,只得扭头对甄氏道:“太太,不如叫七奶奶来伺候您用早点罢。”
甄氏神色如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高妈妈就自作了主张,叫苏静姗过去。
苏静姗吸了一口气,听话地走上前去,心想忍就忍一回罢,回头找刘士衡算账。她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筷子,给甄氏夹了一块酥皮点心,紧接着又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茶壶,给甄氏斟满了盏中的茶水,接下来又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帕子,递给甄氏擦嘴
甄氏身边的小丫鬟,都跟训练好了似的,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朝苏静姗手里塞着各种家生,苏静姗也就只能跟上了发条似的,不住手地服侍着甄氏,一顿饭下来,竟是累到了手酸。
好容易挨到甄氏用过早点,高妈妈又提议:“太太,您前几天不是说腰不舒服么,正好七奶奶在这里,叫她给您揉揉?”
甄氏仍是不置可否,但却走到一张卧榻上躺下了,于是高妈妈就又自作了主张,叫苏静姗过去。
才吃完早饭就按摩,这对身体不大好罢?苏静姗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心道,反正不好也同她没关系,让刘士衡操心去罢她站到甄氏身侧,先帮她捶腰,后帮她捏肩,还顺带着把腿也给按了按,来了个全套服务,于是乎,最后腰酸背疼的人,换作了是她。
甄氏享受完按摩服务,发现头发也散了,妆也有些花,于是爬起来,坐到了妆台前。
眼见得高妈妈又要开口,苏静姗干脆自己走了过去,对甄氏道:“太太,我帮你梳头罢。”
这回,甄氏不再不置可否,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高妈妈也在一旁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但主动服务的苏静姗在梳头这方面,实在是手艺欠佳,把甄氏的头发盘弄了好几回也不能要领,最后还是叫了平常给甄氏梳头的丫头上来才算了事。
于是等到补妆时,高妈妈就留了个心眼,先问苏静姗会不会化妆,苏静姗十分老实地摇了摇头,高妈妈便难掩满脸失望,嘀咕道:“到底是商户家出来的。”
甄氏像是没听见这话,脸上表情无动于衷。苏静姗也就装作没听见,只是在心里把账给记下了,准备回头一并算在刘士衡头上。
虽说不会化妆,但捧个胭脂,递递眉笔总是要的,这一番忙下来,苏静姗仍是累了个够呛,其实伺候甄氏化妆的劳动量也不算大,只是这整整一个上午了,苏静姗不但没坐下来过,而且连水都没能喝一口,所以才会觉得累得慌。
转眼午饭时间到,苏静姗又开始上上发条,不住手地为甄氏递东递西,外加抽空布菜,正忙活着,有一丫鬟进来禀报:“太太,七少爷醒了,差人来请七奶奶。”
甄氏慢慢地嚼着一块笋,没有作声。
高妈妈道:“反正七奶奶也还不会照顾七少爷,就不用急着回去了,让红梅顾着些是一样的。”
但那丫鬟却道:“是七少爷找七奶奶有事,所以请她回去。”
高妈妈只得拿眼看甄氏,甄氏微微皱眉,道:“他能有甚么事。”话虽这样说,但到底还是让苏静姗走了,只是临走前仍道:“告诉七少爷,我吃过饭就去看他。”
苏静姗拖着酸痛的****回到骜轩,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就再也不想动了。其实她更想直接趴****的,只是刘士衡窝在被子里,占据了整张大床,让她找不出空地。她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去扒开被子,骂道:“丫头不是说你醒了么,怎么还睡,你是猪啊——”
骂音戛然而止,被子里,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板栗壳,刘士衡像只大虾似的蜷在里头,护着面前的一堆干板栗,嘴里还叼着一个,一脸警惕地望向苏静姗,生怕她来抢似的。
“你,你这是作甚么?”由于眼前的境况太出人意料,苏静姗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刘士衡把板栗吞下肚,四处乱抓一气,然后将一大把板栗壳塞到苏静姗手里,道:“你来得正好,把这些带出去,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你吃的。”
“你吃肉,我吃壳?”苏静姗怒不可遏。
刘士衡赶忙拈起小小的一粒,塞进她嘴里,道:“给你,给你,别嚷嚷,她们天天只给粥我吃,我嘴里都快淡出个来了。”
“原来你是偷吃谁叫你装病的,病人不吃粥吃甚么?”苏静姗吐出嘴里的板栗,很有些幸灾乐祸。
刘士衡气得又朝她手里塞了一把板栗壳,然后把她朝外赶:“赶紧到桌子边坐好去,别叫她们看见。”
苏静姗作为冲喜的喜娘,也不想让别人发现刘士衡是装病的,于是只得走到桌边坐下,把那捧板栗壳安顿好,然后捶着腿抱怨:“今儿成亲头一天,你母亲就给我立规矩,我从早上伺候她到现在,坐也没得坐,水也没得喝,这会儿口干舌燥不说,连腿都是肿的。”
“桌上有茶”刘士衡从被窝里丢出一句话,紧接着钻出个脑袋,诧异道:“你是猪么,呆傻成这样,她让你立规矩你就立规矩?我把你娶回来,又不是叫你伺候她吃喝的,你那么听话作甚么?”说完又缩回被窝里,捶胸踢床板:“原来你这么老实,我真是瞎了眼了,竟拼着装病把你给娶回来”
“你,你这样说你母亲?我,我可以和她对着来?”苏静姗有些傻眼。突然又想起来甚么,走到床边一掀被子,问道:“你是说你装病就是为了娶我?”
正一边踢床板一边咬板栗壳的刘士衡被吓了一跳,慌忙护住面前的板栗,道:“哪个说的,你也值得我装病来娶么?都是那报国寺的圆寂和尚,非说你八字甚佳,有助于我康复,老太太才逼着我把你给娶了回来。说实在的,想嫁给我的小姐多了去了,要不是老太太苦苦相求,我才不愿意娶你呢”
刘士衡喋喋不休,苏静姗笑个不停:“我不过随口问一句而已,你哪里来的那许多话,难道是心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