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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象牙床上的牙齿,最初会有一些变化,到最后也会有一些变化,而中间只是反复的咀嚼,随着气流的冲撞帮助发出些莫名的声音,也许其中潜藏了某些暗示,但谁管得了那么多呢?到处潜藏了暗示,于是习惯了用嘴唇还有牙刷来保护自己,趁着不注意才亮出来撕咬一番。也就是说我们在不断重复的日子里在不断的自我保护中撕咬着什么,从而不断失去还有老去。但谁还顾得了这么多,活着本身就很麻烦,就算是牙齿最终也要老去。除非有奇迹,比如一下子凝结在零下二百七十三度的冰块中或者时间停止。这样既不存在日子,也没有所谓的牙齿了。
我就这样在如牙床上的牙齿般的日子里过活,当然也没有奇迹。同时我还是急诊科的值班医生,五官专业来值急诊多少有些别扭或者不如讲心虚,不管怎样日子总算还在正常的运转着。但无论怎么小心,还是有一些意外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昨天傍晚五官科的一个小护士从清江的大桥上跳了下去。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漂亮女孩儿,今天已经静静的躺在太平间了。我记得昨天上午还闹着要我看看她正在整形的牙齿,这怎么会呢?我决定去看看她。
太平间里很静寂,这是正常的。我掀开布单,她正无辜的仰面躺着,身行有些浮肿,两个小小的乳房坚硬的挺立着,嘴微微的张着露出了难看的牙套。我用力将它紧紧的合上。女孩身上还是洋溢着苍白的美,但再也不会说话了。像她这么大时,我在做什么呢?我忽然一阵茫然。真有那么痛苦的事值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和人世决裂么?我无法料想,这人世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了。我再次看了下那张已然无情的脸,平和而木然,恍惚间,我觉得她要起身和我讲述什么。我赶紧出来。
出来时看到一个男孩在不远的草地上徘徊,眼光在我身上一闪,就又躲向别处了。我却连遐想的力气也没有了。
回到宿舍,无所事事,打开音响听斯汀的cd,感觉骨头像在盐酸里泡了几个小时似的,一身疲软,提不起一丝力气,想到晚上还要值班,就势躺在床上。正朦朦胧胧时,康打电话过来叫我中午去开心饭庄吃饭。我困的厉害,只呢喃着说不想去。康问我是不是病了。我不想再听他唠叨,只好强打精神解释说没事,晚上要值班,正在睡觉。挂断电话,睡意却象爱躲迷藏的小孩又不见了,才想起今天还没有吃早饭,于是勉强起来煮面条吃。忙碌中重又想起康和推掉的丰盛午餐,暗骂了自己一句活该,但想到那种应酬式的会餐和堆积成堆的假笑,还是免了吧。其实康作为男朋友算是不错了,人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算是"年轻有为,前途光明":因为在要害部门,应酬较多,偶尔被他骗去作摆设,免不了听得就是这些俗套。不过幸好他还算塌实,人也不骄傲,看起来算是个老实人,若能再酷一点,一定很招人喜欢。当然我只是希望罢了,有这个程度算是刚刚好,再好就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对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我说。
吃了些面,感觉好多了。在cd机里换了张列纳-寇恩的"imyourman",听着寇恩低沉、内敛、深情的嗓音,困倦重又袭了上来。
康敲门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我早就醒了,只是头显得很沉,不愿起身,正呆呆的看着透进房间的阳光以及在光中飞舞的粉尘。那旋转升腾的仿佛我的心绪,竟然没来由的有些伤感起来。开门时康一脸的关切,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总觉得有些做作。也没说话,顺便按下cd机的播放键,回身又一个势子趴在了床上。康轻轻坐到床边,用手轻柔的抚着我的背,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说没事,只是觉得很累。他说要不我们出去转转,一整天闷在家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我说不想出去,八点还要值晚班。他说那我就在这里陪你。我说随便,心里陡的升起一股烦腻的感觉,莫名其妙而且汹涌,仿佛面对的是相处多年却已厌倦的丈夫。这是没来由的!我转过头冲他笑了笑,说要不,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康的神情也缓了下来,说好啊。
难得单独和康出来吃点东西,不知怎么搞的,和康认识以来,每次吃饭身边总会有人,不是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自己也莫名其妙。真是两两相对时,反而觉得有点生疏、不自在。康也感觉出来了,可又找不到什么话由,只彼此沉默着。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厌倦了呢?话刚出口,我就觉得有些后悔了。他有些无辜地看着我。
和康道别后,我到宿舍拿了本村上的海边的卡夫卡匆匆的赶到急诊科。因暂时没有病人,简单的交接完,便一个人在值班室看书。不久护士朱大姐进来,先是翻了翻我看的书,说你怎么喜欢看这种书,然后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其实朱大姐对我看的书大概并不了解,也不甚关心,无非是想起个话头。我无可避免的合上书,然后问有什么事吗?她说听说五官科的小柯自杀了。我说我知道了,上午我去太平间看过她了。只是我不知道她叫小柯。她惊讶的看着我,仿佛我去看小柯比她的死更让她震惊,顿了一下,又自言自语道,多可爱的一个女孩啊,自杀死了真是太可惜了,听说是怀孕了。说怀孕时好象显得很随意,但说完又用征询的眼光看我,仿佛要争取共鸣。见我没多大反应,又说其实怀孕的事,我也是不大相信的,但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就去自杀,真是太奇怪了。我说是有些奇怪,说完重又打开书。再抬头时,朱大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我掩上书,开始想关于小柯的事,却茫然没有头绪。忽然记起原来看过的一篇关于对人死去之后的谈论和记忆的时间统计,好象是说若不是自己的亲人,关于死去的人的谈论和记忆在一周之后便会淡却。这样想来,人活着固然没趣,死了更是没趣。
九点半或者是九点四十分时,有两个年轻人在门外探了探头,我问有什么事吗?男孩迟疑了一下还是进来了。两人穿着军装,应该是军人,但很害羞,象做错事的孩子。我招呼他们坐下,又问了一遍。两人依然很迟疑,终于其中一个抬了头,和我对视了大概零点五秒,说我不知道到这里来询问是否合适正说着发现另一个低着头在笑,他推了正在窃笑的人一把,继续说,我们本来是想要来割包皮的。说完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另一个却笑的更厉害了。他朝笑的人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我说没关系,只是晚上这里不做这种手术,你明天上午再到外科去问一下。他说好的,真是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他拉起另一个,想了想又转头问,那大概需要多少钱呢?我说我也不大清楚,大概需要几百块钱。他说真是太感谢了。我第三次说没关系。
送走那两个人,我更觉出无聊了,心想今天大概不会就这样结束吧。虽然纯属预感,但多少已经显露出了一些征兆。其实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一些经验,所谓预感还是经常应验的,好的、不好的都有,而且不好的居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大多时候对于所谓预感的应验,是有些后怕的,但还有的是有些病态的期待,就象看见远处一个巨大的闪电,然后又要竖起耳朵来听雷声,心态就是听听也无妨嘛。
正如我的预料,预感果然如愿显现。快十一点时,一个男人捂着肩膀闯了进来,短衫上一片血迹。男子进来时低着头,看到我时愣了一下。我看到他时也觉得有些面熟,只想着也许在哪里遇到过,并没有太在意。我叫朱大姐带他到小手术室,站在那里又想了一下,究竟在哪里遇到过呢?待到小手术室,朱大姐已经将器械准备好了。剪开短衫,伤在肩窝,伤口不大但很深,应该是小刀之类的东西刺的。清洗伤口时,男子或者讲男孩(从我的观察不知该怎样确定)咬着牙,面孔煞白。朱大姐不时在旁边关心的询问。男孩没有搭理,却只是看着我,有点无赖的样子,结果是他由咬着牙变成呲着牙。打完麻醉,铺好洞巾,我开始给他缝合。他忽然问,你是不是瞬?我示意他不要说话。他不依不侥,我是印,你不记得了吗?
缝合完毕,收拾一下,我回到值班室开处方。想着原来是印,那个喜欢写诗的男孩,那些诗稿还在抽屉底下沉压着;消失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遇到。心里实际是有很多疑问的。正在思量时,印不知什么时候撇了进来。他说我是印,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说我知道,顺手将处方递给他。过了一会,我感觉他还没走。我抬头,刚想说话,忽然发觉他的眼里闪着的幽幽的光。有一瞬间我觉得很害怕。我站起身,他一步上来抱着我开始狂吻。我感觉窒息,脑内一片空白,然后就听到朱大姐尖声的喊。印终于放开了我,低声说了声对不起,转头跑了出去。我看到了他伤口出渗出的血迹。朱大姐说我去叫人抓这流氓。我说算了。心里也不知道是该甜蜜还是伤感。男人或者男孩总在不断的变化着,有时这种变化已经超出了我对他们的认识本身。我的初恋以这么一个落魄的姿态出现以及小柯的莫名自杀,似乎都在暗示着一个结局样的东西。而我实际一无所知,我一无所知。心里憋闷得想要杀个人来解恨,然而周围的一切以一种平稳、缓慢的姿态,静静将我包裹起来。我觉得我将要窒息了,并在其中死去。我曾试图抓住那丝醒的气息,并就此挣扎出来,但我终于还是睡去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一觉醒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我知道,周围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料。不久我和康分开了。印也再没见过。我时常在暗夜里起来,打开灯,对着镜子抚摩我已然成熟的身躯。但一切都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