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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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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顺!”

    唐志摩推开易莎顺卧房的房门,还是没看到人。

    他已经找了易莎顺一个上午;一堆资料等着整理,就是一直找不到易莎顺的人影。

    “星野,你知道莎顺去哪里了吗?”他转到客厅,柳星野坐在沙发上闲闲地翻着报纸。

    “不知道。起来就没看见她了。”柳星野摇头,也不问唐志摩找易莎顺有甚么事。

    唐志摩在厅中定定站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星野。他趋向他,坐在他对面说:“这样好吗?星野。你明知道那女孩接近你根本是有企图的,演技也差,制作都不看好她。她是长得很漂亮没错,但漂亮的女人你也见多了,何必为了她惹闲话?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这么做,过去有多少女人不择手段想接近你,你都无动于衷,但这一次,你为甚么要这么做?你究竟在想甚么?”

    唐志摩说得忧心仲仲,柳星野抬头,满不在乎地冲他一笑,带着惯有无所谓的表情说:“你别担心,照我的话做就是了。曹制作已经答应把角色给王殿红,相信她一定会好好发挥。你就帮他这个忙吧,顺便把王殿红的角色设计得夺目一些。”

    这次一位和柳星野关系不错的制作人,在t台制作的“翡翠剧场”备档数,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接挡了。录制妥的存盘,经过剪接,勉强只能应付两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负责编剧的大爷为了酬劳问题和制作人闹翻,不顾接挡在即,丢下烂摊子撒手不管。

    节目面临开天窗的恶运,制作人急得跳脚。没有编剧愿意接这烂摊子,制作人只好苦着脸,拜托柳星野找唐志摩出面收拾帮忙。

    柳星野答应,却向制作人推荐了王殿红。

    王殿红初入星途,但也不算太新;凭着一张姣好清纯的脸蛋,在几出戏里客串过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在摄影棚得幸亲遇柳星野后,她便千方百计的接近柳星野;笑脸无邪,让人不多加提防。

    影剧圈像她这样的女孩确实很多。向往一夕成名的神话,使尽手段,千方百计接近有力的对象;一旦得逞,攀上了贵人,也许就可能从此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当凤凰。

    王殿红就是这样千方百计接近柳星野。这种女孩柳星野见多了,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但谁也没料到,他竟向制作人推荐了王殿红。

    为此,许多人议论纷纷,猜测他和王殿红之间的关系。

    “我不懂,你为甚么非这么做不可?”唐志摩实在不解。

    因为柳星野的推荐,王殿釭在这出戏中饰演“琤琤”一角,和饰演男主角的柳星野有很多对手戏,算是第二女主角!戏分颇重。

    “她外形不错,适合吃这行饭,就算是给她一个机会吧!”

    “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唐志摩说:“我知道那女孩千方百计接近你,你都没放在心上。为甚么突然这么做?”

    “不为甚么,只是给她一个机会。”

    “真的是这样?”

    “还有,她长得满漂亮的。”柳星野微微一笑,毫不认真。

    “我不相信你会对她认真。比她漂亮几偣的女人你都见过,怎么可能为了她改变作风?老实说吧!到底是为甚么?”唐志摩平静地看着柳星野。“是为了莎顺?”

    柳星野微笑不语。唐志摩想了一会,说:“你是怕她误会我们的关系,所以才这么做?”

    “你别乱猜。反正戏总要有人演,我只是推荐王殿红,用她的人是曹制作,不是我。”

    唐志摩瞪着柳星野,思索着柳星野的笑容里隐藏住很多心事,但如果他自己不说,没有人猜得透。

    他当然不是怕易莎顺误会他们的关系,这一点,唐志摩心里其实也明白。那么,到底是为甚么?

    现在圈子里议论纷纷,全是有关柳星野和王殿红之间暧昧的谣传,他不可能没听过。他为甚么要去惹上这种绯闻?

    没有道理!唐志摩若有所思地又看了柳星野一眼。

    以他对柳星野的了解,柳星野绝不可能对王殿红有意;而柳星野一向也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到底是为甚么?

    “算了!我相信你,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唐志摩放弃揣测,站起来说:“我要出去找一些书籍资料,莎顺回来的话,告诉她帮忙整理找书桌上那些资料,我今天晚上就会用到。”

    “唔。”柳星野伸出手,小指和无名指弯起来,剩下三个指头摇了摇!表示再见。

    敖近没有大型的书店文化卖场,唐志摩开车到大学附近的书店街,找了一间种类比较齐全的大型文化广场,买齐他要的书籍资料。

    他正想走到柜台付帐时,被左近的一个短发女孩吸引去注意力。

    “莎顺,”他有些迟疑,不敢相信。原本蓄着一头又直又亮的长发的易莎顺,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头发短得像小男生的青涩丫头!

    女孩听到叫声转过脸来──果然是易莎顺。

    “莎顺!你的头发怎么了?”唐志摩微微变了脸色。

    易莎顺长得比一般同龄的女孩高眺,却没有同样的丰满;个性任性粗野,但一头直亮的秀发,衬得她幼稚的身架颇有几分迷人的味道。但现在她头发一剪,短得像个小男生,浑身上下那种青涩味全跑出来,咬了牙齿都会发酸。

    “剪掉了啊,你不会看!”易沙顺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没空,回去再跟你说。”

    她紧紧抓着一个十五、六岁男孩的手,拖着他走出文化广场。

    唐志摩连忙把书榈下,赶紧追出去。

    “莎顺”他叫道。“怎么回事?你抓着这个小男孩做甚么?”

    “这家伙想顺手牵羊,被我当场逮着了。”易莎顺放开男孩,态度很不客气。

    男孩的表情很霉,一副衰透了的模样。

    “原来是雅贼。他一定很喜欢读书。”唐志摩悲天悯人,却不怎么切实际。

    “贼就贼,还分甚么雅不雅!”易莎顺撇撇嘴。其实她没有说出来的是,那男孩想扒她的钱包。她掏出皮包甩了甩,继续说道:“喂,你叫甚么名字?这么没出息,连这几佰块也要打主意,不会找票大的干!”

    唐志摩听得目瞪口杲。他原以为她会说些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荒诞不经的话。

    “莎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甚么?”他拉开易莎顺。

    “知道啊!有甚么好大惊小敝的。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唐志摩猛摇头。他真不知易莎顺是怎么养成这种畸型的思想。

    他想起寄宿学校那些老师对她的抱怨──易莎顺太叛逆了,想法离经叛道,荒诞不经,一点都没有淑女该有的气质涵养;又好打架滋事,品格粗野,不堪受教。

    她们甚至描述她和校外不良少女打架的情况让他知道易莎顺和人打架,可不像一般女孩打架,扯扯头发,用尖尖的指甲戳对方就算了;而是狠狠地朝对方肚子揍上一拳,让对方痛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此外,她又抽烟、喝酒、飚车,所有学校禁止的事,她都会去挑战。

    这是校方的抱怨,易莎顺没有任何辩解,一脸不在乎的神态。

    “你赶紧走吧!”唐志摩拍拍男孩的肩膀。

    那少年瞅了易莎顺一眼,如获大赦地溜开。

    等少年走远,唐志摩才转头问易莎顺说:“你的头发怎么了?怎么剪得那么短?”

    他从不认为她的行为有甚么偏差,只是青春期的解释人生。她和柳星野一样,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惊叹号,叫人目眩。

    “头发长麻烦,搭车时被门夹到了,一气之下,就剪成这副德性了。”易莎顺鼓鼓腮帮,漫不在意地说。

    这回答又叫唐志摩怒笑皆非。

    易莎顺一头头发剪得跟男生一样短,他以为会是一大堆女孩子爱用的甚么“换个心情”等罗曼蒂克的理由,没想到竟是如此任性的理由。

    他实在真不知该怎么说她!

    “走吧!我出来找一些书籍资料!陪我一起去买。”

    要买的唐志摩之前已经挑好,付了帐就可以。但他莫名地又挑挑拣拣好久,买完书出来,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要不要吃过饭再回去?”唐志摩问。两人手上捧满了书籍。

    易莎顺邹皱眉,有点犹豫。

    “外面的饭吃久了,味觉都钝了。”她漫无目标的朝前方望了一眼。对面大学校园内,正如荼如火地展开援助第三世界贫穷地区的募款活动。

    “那么回家去,我下厨做饭。”

    “行吗?你晚上不是还要工作?”前方走来两个穿著义工制服的中年妇女。

    “工作归工作,饭还是要吃的。”

    “这样的话,那好吧!好久没吃你下厨做的饭──”中年妇女拦住易莎顺,易莎顺没去理她们,绕个身越过去。

    她有钱,可是她没有捐出去的意思。

    “女孩子这么没爱心!”后头传来尖酸的嘟嚷。

    易莎顺猛一转身,唐志摩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听得她挑起怒眉冷冷设道:“别搞错了!并不是每个活在这个岛上的人都过着幸福快乐富足的生活。你们有甚么资格批评别人爱心少或多?”

    “莎顺!”唐志摩过来阻止她,但他两手都是书,只得用身子挡着。

    两个中年妇女脸色一僵,悻悻然的走开。

    “甚么嘛!假清高!我自己每天就活在饥饿当中,你们为甚么不掏个五万、十万给我?”易莎顺咒骂道:“我最痛恨这些吃饱闲着,参加一些慈济义助活动,就自以为是救世主再世的老女人!”

    “莎顺,别说了!她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求善心切,何必那么计较,忍一下就过去了,退一步?炜铡!?br>

    “退一步?炜眨俊奔蛑笔谴笮埃咨忱湫Φ溃骸澳阌忻挥邢牍艘徊绞峭说侥睦锶ィ渴峭说叫禄故谴蠛hィ俊?br>

    “这”“那些人贫穷、没饭吃挨饿,的确是很可怜的没错,但那又不是我的罪过。怜悯心也有个限度,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生活要负责,那两个女人凭甚么那样批评我?”

    易莎顺的神态越凝越冷,本来就不算太好的心情,完全被那两个中年女人搞砸了。

    “别再生气了,过去就算了。”唐志摩柔声相劝。

    由这些事可以看出易莎顺的个性。即使对于世俗绝大多数人都认定的道德价值观,她也不见得完全苟同,她有她自己看待世间、判断事物的价值观。

    迎面又走来两三个穿著义工背心制服的女郎。不过,感觉很不一样,很亮,很抢眼。

    “唐先生!”那几个女郎看见唐志摩,用惊呼的语气跑过来。“你怎么也来了?我们是来参加爱心募款活动的。唐先生也是吗?”

    几个女郎七嘴八舌,喳呼些没脑筋的话。易莎顺在一旁听得着实不耐烦,不过她相当沉得住气,没吭声。

    “唐先生,很高兴这次能演出你编的戏剧,请你多照顾了。”其中一个相当漂亮清纯的女郎,对唐志摩热诚又殷勤地甜笑。

    易莎顺忍不住好奇,对那女孩多打量了几眼。

    那女孩长得高眺,不比她矮;五官非常细致,柳叶眉,樱桃嘴,尖尖的瓜子脸!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泻在肩上,韵味十足却又那般纯真无邪。

    包令人意外的是,那女孩一副和她纯洁无邪的脸庞毫不搭调的丰满身材。

    “唐先生,你可不能只对殿红偏心,也请你对我们多照顾了!”其它的女孩叽叽喳喳的。

    易莎顺总算有些明白了,这些女郎就是所谓的“明星”──那种感觉上好像是遥不可及的发光体。

    这种和常人落差一段距离的人,周身里着一层迷蒙的梦幻,总是比较容易令人憧憬!感觉不寻常。

    奇怪的是,她身边就有两个散发着亿瓦光芒的明亮明星,她却没甚么深刻的感受。

    “对不起!我必须赶回去工作,不能陪你们多聊了。”唐志摩说。

    “唐先生,你还没为我们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呢!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是我的助手。对不起,失陪了,下次有空再聊。”

    快步甩开那些女明星后,唐志摩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被这些人缠上,没完没了。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易莎顺看他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口问道。

    “嗯,有一点。我不怎么习惯应付这种情况。”

    “不习惯?”易莎顺有些怀疑。“志摩,你是吃这行饭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不习惯?我看是怕麻烦吧?”

    唐志摩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他说:“这个圈子的环境生态现实,人与人的接触好似都怀有目的;所谓的人缘就代表了你的身份价值。像刚刚那些女明星,在这个圈子里多得不可计数。幸运的,攀对了人,就像那个王殿红,也许就有此别人更多的成名机会。”

    “你是说”

    “我最近不是接了星野主演的那文件单元连续剧的编剧工作吗?那位王殿红也在里头饰演一个角色,是第二女主角,戏分满重的。推荐她的人是星野。”

    “星野?”易莎顺猛然停下脚步。“为甚么?他为甚么?”

    “我也不清楚。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哦。”易莎顺失魂了一会,问说:“她的演技好吗?”

    “普通,可以说是差。”

    唐志摩勉强腾出手打开车门,把书放进后车座,再从易莎顺手中接过书放进车中。

    “那她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才能,或者潜质?”易莎顺又问。

    “没有。”利落的回答。

    易莎顺默默坐上车,默默系上安全带。

    “回去吧,我肚子真饿了。你桌上那些资料,是不是今晚就要整理好?”她转向窗外,撇开刚刚的话题。

    她掏出烟,嘴叼着香烟,侧头看着夕阳,青涩不知愁的脸庞上,光影错溢,看起来竟有种忧郁。

    唐志摩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触她的脸庞,轻轻夹走香烟。她一怔,愕然地回过头。

    “你知道,我讨厌窄窄、小小、人很多的地方。看起来很热闹,其实荒凉得不得了。”她突然说些毫无意义的话。“我喜欢空旷的感觉,但老是住在半空中,难怪我一直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了解。”唐志摩轻拂易莎顺一眼。她的语无伦次代表她紊乱的心情。

    “是吗?”易莎顺又将脸转向窗外。

    她的心情就像是窗外那些高楼的霓虹,明亮的方式和世界的晨昏颠倒;不安定,而且踩不了实地的虚无飘浮。

    在寄宿学校的日子,她常常带着这种心情盼望着柳星野的出现;但柳星野每每叫她的期盼落空。

    那个男人真差劲,做了承诺,却始终不记得要去兑现。

    奇怪,她现在怎么突然去想那些事──

    “我讨厌做承诺的人,真要有那个心,做了就是,光是用嘴巴讲让人空欢快,又有甚么用?画个大饼在那里,想来也没多少真心在里头。”她看着窗外闪逝的流景喃喃说着。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唐志摩微微纳闷。

    他撇过脸去,易莎顺的神情流露出许多寂寞。

    那神情让他猛然一震。

    可能吗?

    “莎顺,你你真的”他吞吐犹豫,无法将话问得清楚明白。

    易莎顺将脸转向他,昏暗的车中,但见她清彻分明的水瞳。她迎着唐志摩的目光,没有退缩,但她只是轻轻的说:“甚么叫上瘾?上瘾就是习惯。我喜欢那个低沉的嗓音,跟我朝夕相伴。但太渺茫了,我要有人爱我爱到死。”

    这些话没有头绪结尾,显得扑朔迷离,像在打偈语;说话的眼中,也浮现着相同的迷惑。

    唐志摩甩回头,用力按了两声喇叭,不愿做任何感情的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