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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上顶着白皑皑的积雪,在初冬的晴空下宛如银带谷两侧。那是大马群山和恒山山系的尾端,如同巨人的两只粗壮有利的胳膊,环抱着洋河、桑干河两岸的这片广阔的山间盆地。
清晨的空气寒冷而又干燥,凛冽的寒风刮的人耳根生疼,对于在温暖潮湿的湖北呆惯了的新军士兵和军校学员们,这样的环境让他们从最初的好奇变的有些烦躁了。
然而他们的劲头却因为蒋百里下达的命令而鼓动起来,经过十几天的休整,如今得知即将作为主攻部队渡河南下,他们怎么能不欢欣鼓舞?他们修补着征集来的船只、木筏,熟练的拆卸下重机枪,将它置于船头,有些大一点的平底船上,还安上了拆掉支架的火炮。
“这河上不是结冰了吗?怎么不直接从冰上冲过去?”一个湖北籍的小兵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路,一边瞟了眼那条冰封住的洋河。
“哈,哪儿能够呢?这才结了多厚一点的冰渣子?别说是个人,就是只狗也蹦达不过去。”有经验的直隶兵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回答道。
“你说,咱大帅咋不等这河冻结实了再打过去?那多便当啊。”直隶兵现在也跟着新军的老兵们习惯的称呼林云为“咱大帅”了。他停下手里的活计,点上一袋旱烟,美滋滋的猛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从烟锅里飘荡而出。悠忽一下就被寒风吹散了。
“你当对面地洋鬼子傻呀?”湖北兵也干脆停下手上的动作,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双手袖在袖筒里。他凑到直隶兵的身前,一脸神秘的说道:“听说对面”他扭过头向洋河南岸看了一眼“对面的洋鬼子缺吃少喝地,现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咱大帅是怕洋鬼子吃不消要跑。所以才决定打过去的!”
“这倒是,不能让洋鬼子跑回北京城,听说他们在天津杀了老多人了。”又一个老烟锅凑了过来,加入了讨论。
“可不四(是)嘛,我就是打天津城里逃出来的。我的妈呀,那洋鬼子杀起来,简直是简直是没法说!”这位一口天津卫口音的,不用他说。人们也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了。
渐渐的人们围成了一堆,听他靠在船梆子上讲他地逃难历程。
“那还是六月里天最热的时候,天津城外响了一晚上的枪炮声。我和我那哥儿几个,原来是武卫右营的正兵,驻防在城北,那天天还蒙蒙亮,就听有人喊,‘北门开了!’我心说,怎么会呢?这洋鬼子还没攻进城,自个怎么就把北门打开了?”
“是洋鬼子把北门打开了?”
“哪儿呀!也不知道是谁。兵荒马乱的。洋鬼子是从南门进的城,他们被二鬼子带着一直冲到了城当间的鼓楼上,一眼就看到北门那儿乱烘烘挤着出城的人了。”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跳动着,仿佛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个场面。
“后来呢?”小湖北兵见他沉默下来,追问道。
“后来?嘛后来呀!火炮。机枪,步枪,全都***瞄准了打。”天津卫的嘴唇哆嗦着,说的又快又急,仿佛说的哪怕慢上一点,自己就坚持不住似的。“本来那城门就小,我在远处看到怎么也挤了有万把人。男地女的,老的少的。除了老百姓,还有好多丢了枪,乱套了件衣裳的咱大清朝的官兵们。枪炮一开火,人群就象炸了锅似的。那场面一发炮弹下去,准就飞出好多断胳膊断腿,那血流的,下雨似地。这还不算,那一排排子弹打过去,人就一排排的倒。先还是一排两排,到后来,你都看不到空地。死人都是一层一层的,叠起来怕不有三尺高。从鼓楼到北门水阁,排了好几里地!”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直隶兵将自己地旱烟锅重又装满了金黄的烟丝,递到他手中。天津卫接过来,面色惨白的朝他笑了笑,旁边马上有人掏出洋火,给他点起。
“跑出来?”天津卫惨然的低声说道:“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的脸上刻满了仇恨“家没了。满城都是死人。你们不知道呀,洋鬼子杀起中国人来,哪儿管你是不是义和团!只要是象我这样的,或是个单身的丫头,肩膀上有抗过枪的痕迹,哪怕你穿的衣服上有点红颜色,碰到了洋鬼子,那就是个死!我那一个标里的老几位,都是这么死的。听说在河东,三四十个农民结队在一起走着,被洋鬼子当成义和团,二话没说,全都被打死。城外的一家人正办喜事,突然洋鬼子冲进来,把新郎官和新娘子还有去贺喜的客人全部杀死,就因为新郎披红绸,新娘穿着红衣。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些畜生,除了杀人就是放火。大火烧毁了天津城内几乎所有的房屋,那火烧的,几天都没灭。天津河东一带,原来那可是一望无际的房子,几天之后呢?一片空地!从马家口到租界周围,原来是楼挨着楼,他娘的一下就没影了。从法租界到城里的路上,所有的房子全都被烧成了废墟,到闸口的那两里长街也烧成了白地。从锅店街到估衣街口,一直针市街,所有的房子全部烧尽。你们说,这些还是人干的吗?”
听众们沉默了,他们的心头仿佛被人狠狠的用锥子扎了一下。
“我和我那个把兄弟东躲西藏的在城里转了几天,只有夜里才敢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弄点吃的。满街满道上都是血,那尸体堆了几天都没收拾完。后来有一天,我那把兄弟对我说。找到条出城地门路,我就问他,安全不安全,他说能行,是他以前认识的个二鬼子,听到这个。我就多了个心眼不是我不拦他,是他一心要出城啊,那城里的惨样儿,任谁也呆不下去!他这一去,就再没见到回来,听人说,早被砍了脑瓜,就挂在城门楼子下面。一串串的!”
“也就是我命大。水性好,顺着海河潜水出了城,一直到小金庄,才追上了聂大人的队伍,没成想,聂大人在洋河又”
“唉,聂大人是条汉子!俺老张打心眼里佩服他
他!”
“是啊,咱们这回就要打过洋河去,杀光洋鬼子!给聂大人。给死去的兄弟们,给惨死地天津百姓们报仇雪恨!”
此时正在南岸发愁的克拉克,尚不知道对面的士兵已经摩拳擦掌,咬牙切齿的将他和他的部下诅咒为挨千刀的畜生。
严格说来,在座的各位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部下,他们只是为了一个共同地目标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罢了。
阴暗寒冷的屋子里。只有一座台钟发出“喀哒喀哒”的单调的声音。克拉克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简报,一股寒意从心头窜了上来。
“克拉克将军,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攻,在我们的援军已经到达的情况下。如果这是因为你们德国人天生的谨慎,那我很乐意率领我地部下冲在进攻的第一线!”法国远征军司令阿尔维中将语带讽刺的说道。这也怪不得他,德法两国的积年恩怨,不是一次联合军事行动就能消融的。
听完翻译的话后,克拉克瞪了阿尔维一眼。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冷笑一声,将简报丢到了桌子上。
他站起身来,缓慢而又略带痛惜地说道:“天津发生的事情。我想各位也都看过简报,我就不再重复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样应对由此产生的不利局面?我想,这就是我召开这次军事会议的首要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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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利的局面?”俄军总司令罗索夫斯基上将夸张的扬起双臂“你们从欧洲来的援军不是都在这里了吗?”
“我建议谨慎行事。”死里逃生地查菲上校神经质的绞着手指,那惊魂一夜留给他的心灵创伤不用说是非常严重的。
“我想知道,最高指挥部对这此遇袭事件怎么看?对于洋河战区地下一步战略,又有什么样的建议?”英国远征军司令西摩根上校还算比较矜持的问道。
“最高指挥部认为是由溃散的清军与乱民联手实施的袭击对此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们的愚蠢至于他们的建议,还是老一套,催促我们进攻,进攻,不停的进攻,直到攻占张家口。说到这里,我想问一下在座的各位,你们认为这可能吗?”克拉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当然可能,如果我们的指挥官先生不是这么怯战的话!”阿尔维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克拉克的机会的。
对于这句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话,克拉克反倒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冷笑着坐了下来。摆出一副不屑与他争辩的神态。
这间小小的民居里嘈杂起来,争执的双方在人数上很不成比例,当然,大多数人都赞同早一点进攻天气越来越冷,反正现在有了增援加强了实力,何不早一点结束这该死的战争?这是没有经历过洋河惨败的后来者们和少数几个死不回头的顽固派的论调。
克拉克有些厌倦的抬起头,冷冷的扫视了一眼会场,他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也非常清楚自己所率领的是怎样的一支联合军队。原本他以为,只要抗过去这段时间,只要拖到援军和物资到达,自己就能够组织起一次相当有把握的战略进攻,然而随着天津城内外那些燃烧的火焰,他猛然惊醒过来,在远东,在这场战争中,也许自己永远无法展开一次那样构想宏伟,信心十足的进攻了。
争吵仍然继续着,吐沫横飞,桌摇椅动。克拉克不经意间看到查菲上校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睛,茫然而又冷漠。
“也许在这里只有我和他还算冷静吧。”克拉克不无嘲讽的笑了笑。
如同昨天的会议一样,没有争执出任何结果。克拉克无奈的宣布各国联军各自加强防御,等待远东战争最高指挥部发布进一步的命令。他痛恨在没有情报来源的情况下被迫做出任何结论和判断,也同样痛恨这些只知道蒙着头进攻的家伙们。团结,只有团结起来才有战胜对手的力量和希望。而目前的这种一盘散沙的状况,让他感到无法将他们凝聚起来形成战斗力。
佩带着各种肩章、绶带、勋表的将军和上校们陆续离开了这间窄小阴暗的屋子,克拉克心不在焉的目送他们离开。那种灰心丧气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傍晚时分,林云释放了一名德军俘虏带来一封信。这是这个月来的第三封了。克拉克在烛光下看完之后,面无表情的丢进了火盆里。
没有叙旧,没有问候,措辞严厉,语气尖刻。透露出冷酷的决心和不容置疑的信念联军必将遭到最终的覆灭,侵略者必然会受到无情的惩罚。
一个多月来的假和谈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他这是最后通牒,还是警告?”克拉克有些惊疑不定,他连忙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双手沿着洋河战线在地图上游走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蓦地,他的手指转向了己方阵地的后方沿着洋河和桑干河交汇而形成的三角地带,然后从西山的缺口处流向北京,在地图上,那条河流有了新的名称永定河。
“林云你到底想做什么?”克拉克面对着地图喃喃自语道。“难道你的实力已经足以突破我军的防线了吗?”他摇了摇头,很快的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克拉克坚信自己已经学到了林云那套堑壕战术除了匆忙运来的铁丝网还没有达到他所要求的密度之外,整个战壕体系在他看来已经成为了不亚于洋河北岸的坚固阵地。“以林云的聪明和沉稳,他一定不会蠢的和那帮英法将军们一样想从正面强攻吧?”
“他是在施展他的魔法又是一个诡计。”克拉克的脸上阴晴不定。他还没有完全排除那种可能性。
“要么,是他的粮草不足以维持那支庞大的军队,他就快坚持不住了?”听起来这好象也有一定的道理“也许他的目地是恫吓”“也许是一种掩饰。掩饰他即将退却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