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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擦过秦淮河的水面,裹着如水的凉意吹过大中桥两岸
顾正臣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才发觉后背已湿,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刚刚的中年人,好强的威势!
是他吗?
顾正臣有些拿不准,就容貌而言,并非流传的猪龙之相,奇丑无比,但毫无疑问,他的颧骨隆起,下巴微长,这倒是贴合史书的记载。
威严沉着,魁伟笃定,出口豪迈,又有禁卫在侧。
是他吗?
顾正臣抬手摸了摸额头,看向西长安街的远处,转身走至渡口,找了一艘船,返回客栈。
皇城,坤宁宫。
马皇后拿着针线,一如寻常妇人缝补衣物,与郭宁妃说着话,突然门外传来洪亮的声音:“妹子。”
郭宁妃起身,看着马皇后,笑道:“如此晚了,陛下还来看皇后,可见情深。”
马皇后放下衣物,与郭宁妃上前道了万福礼。
“郭宁妃也在。”
朱元璋抬手免礼。
马皇后见朱元璋绷不住的笑意,对郭宁妃打趣道:“陛下这是遇到喜事了,你看,他绷不住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走到桌旁坐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晚朝之后,朕微服出宫,探访京卫军士老弱,看看赐下的冬布是否足数发放。在回宫途中,遇到一个有趣的读书人,皇后也知晓。”
“臣妾也知?”
马皇后有些意外。
“未曾谋面,已听其名。”
朱元璋笑着,见马皇后猜不出来,便起身比划着使用掠子时的动作。
马皇后顿时想起来:“陛下所言,就是那掠子举人顾正臣吧?”
“掠子举人?”
郭宁妃疑惑地看着朱元璋与马皇后。
朱元璋又坐了下来,对郭宁妃说:“皇后说得没错,就是那位掠子举人。往日里,百姓割麦皆是镰刀,一日不过二亩,可使用掠子,一日可收六亩。朕已给北方府县下了旨意,冬日少征徭役,多造掠子。”
郭宁妃感叹不已:“一日可收六亩,陛下,这可是利民大好之事。臣妾听闻,夏收时,许多庄稼都因收不及时被风雨打在地里,百姓无奈,只能从泥土里扣出一点点麦子,样子凄惶……”
朱元璋连连点头,接过马皇后端来的茶碗:“夏收就是与天争时,何况掠子省时省力,确实有利于民。”
马皇后坐下,拿起针线与袍子:“这顾举人来了金陵,还被陛下给遇着了,可见还是有几分缘分。陛下说他有趣,趣在何处?”
朱元璋吹了吹茶碗,品了一口,笑道:“他立在桥旁沉思,朕上前询问,他竟说要找一条王朝不朽、国祚永延之路,哈哈,朕有天下,谋臣猛将无数,可无人想过此事,就那刘伯温、李善长,也从未敢想过王朝不朽。”
马皇后肃然,重复着:“王朝不朽,国祚永延?”
朱元璋凝重地点头。
郭宁妃问:“那陛下信他?”
朱元璋微微摇头:“一个年轻举人,有些才思罢了,想要让朕信他,只这两句话还远远不够。只是他点醒了朕,想要江山万代不朽,就得大着胆走新路。”
没错,走新路!
前朝人不敢做的事,朕要做。
前朝人不敢杀的人,朕来杀。
只要威胁到江山万代,朕不介意送他们离开。
只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马皇后看着朱元璋脸上浮现出阴狠,连忙说:“兴许此人当真能辅佐陛下,找一条不朽之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用此人?”
“吏部已安排好了,让他去句容当知县。”
朱元璋收回心思,平和地说。
马皇后淡淡一笑:“能提出王朝不朽、国祚永延,已不是寻常之才。”
朱元璋知道马皇后在规劝自己重用人才,给顾正臣知县给低了,起身道:“他若是连句容都治不好,那王朝不朽、国祚永延就是妄谈之言,朕不惩他已是宽容。”
郭宁妃掩嘴而笑:“皇后,陛下这是给他个机会,看看他到底是否有真本事。”
马皇后微微点头。
夜深。
皇宫已是静谧,朱元璋却无睡意,闭着眼低喃:“这世上,当真有万年不朽之法吗?顾正臣,朕也在找寻答案……”
翌日。
天不亮时,早朝已开始。
议事之后,朱元璋返回华盖殿途中,看向亲军张焕:“调查清楚没有?”
张焕连忙回道:“陛下,已调查清楚。顾正臣此行入京与梁家俊同行,梁家俊之父梁恒与国子助教开济有过故交,昨日两人去开济家中饮酒做客,开济设宴清简,遵旨四菜一汤,并无违制。顾正臣出现在大中桥,纯属偶然,目前居留在贡院旁的宝源客栈。”
“没去吏部报道?”
朱元璋微微皱眉。
张焕心头一紧:“没有,兴许是刚入京,距离中秋又近……”
朱元璋冷厉地看了一眼张焕:“你最近——有些多舌啊1 张焕连忙请罪。
朱元璋冷冷看了一眼张焕,安排道:“让刘伯温来见朕。”
张焕应声,长嘘一口气。
走出宝源客栈,顾正臣带顾诚、孙十八,走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享受着不多的自由与散漫。
街市上,摆摊设肆,卖力得吆喝,招揽买家,路人停下脚步,为些微小利争执不下,构成了街道的喧嚣与热闹。
走入一条巷道,喧嚣渐远。
清幽的巷道如同羁绊的绳,牵连着千家万户。
无论岁月别去春秋几重,人们总可以循着这份羁绊,走向归处。
传过巷道走出,喧嚣又扑面而来。
不知不觉,顾正臣到了洪武门外。
洪武门向南,直通正阳门,向北则是千步廊,千步廊左右是中书盛五部、大都督府,尽头是承天门,承天门之后是端门、午门与皇宫。
洪武门街口很是热闹,售卖之物与聚宝门的竹、木、柴、薪不同,此处多以鸡、鹅、鱼、菜为主。想来也是方便官老爷回去的时候捎带一点菜回家吧。
顾正臣准备买一条鱼回去,让客栈做一顿好的,正在讨价还价,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顾诚、孙十八连忙拉着顾正臣避在一旁。
二骑骏马踏在官道之上,发出哒哒地声响。马匹之上,驿使弓腰,手中勒着缰绳,口中喊:“捷报快传,闲杂让路1
百姓听闻,纷纷避开。
一挑着担子的老人行动迟缓,已是来不及躲开,驿使情急之下,骤然勒起缰绳,战马突然收力,背上的驿使没个防备,翻过马头,重重摔在地上,战马受惊,双蹄腾跃,几乎站立而起。
另一名驿使魏生见状,连忙呵住战马,翻身而下:“陈三,陈三醒醒1
可名为陈三的驿使倒地,已是没了呼吸。
“大夫,可有大夫?”
魏生扯着嗓子喊,见无人应声,顾不上再牵马,跑向千步廊。
老人见死了人,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担子里的菜洒落一地。百姓不敢靠近,生怕招惹祸端。
“老爷。”
顾诚见顾正臣走了出去,连忙喊了声。
顾正臣走到陈三身旁,俯下身,探了探呼吸,已没了呼吸,手指放在脖颈处,也没了动静,伸手撑开陈三的眼睛,见瞳孔并未放大且未涣散,脸色凝重地跪在陈三身旁,活动着手腕。
真是难为人,后世也就上过一堂急救课程,连实操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就在顾正臣将双手叠放在陈三的胸口时,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住手1
顾正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方正脸庞的年轻人急匆匆走近,身穿绯袍,胸口补子为狮子,此人眼睛大而明亮,眼神坚定有力,下巴线条分明。
“王大夫,快去医治。”
年轻人厉声下令。
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长者,还有四名带刀护卫。
顾正臣看向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此人到底是谁,看着似不到三十年纪,却已位列武将二品!
莫不是李文忠?
不对,李文忠和徐达都在北面,这段时间北元不并老实,何况李文忠是一品大都督。
王大夫连忙上前,查探一番,无奈地起身,看向年轻人:“都督同知,他人已死。”
魏生伤心不已,跪在陈三不远处垂泪自责。
“兴许,还有救。”
顾正臣跪着,直起腰,左手掌根放在陈三胸骨下三分之一位置,右手平行重叠压在手背上。
“人已死去1
王大夫有些不愤,有人竟质疑自己的判断。
年轻人看着顾正臣,目光犀利地问:“你说他还没死,你有把握把他救活?”
顾正臣调整了下呼吸:“你再废话,他就真的要死了,都让开点1
苍琅!
护卫抽刀上前:“你敢对都督同知不敬?1
顾正臣才不管什么都督同知,此人不是溺亡,不需要清理口鼻,很可能是重摔之下闭气,不能再耽误下去,猛地发力开始按压,口中默数着次数。
年轻人抬手止住护卫,看着陈三被按压不断起伏的胸口,又看向顾正臣,只见此人似是耗费了很大力气,才开始没多久,人已是大汗淋漓。
顾正臣也感觉到了气力消耗很大,并不敢停下来,一次次地按压,汗水从脸颊滑落。
周围寂静无声,围观的百姓也愣愣看着。
“给我活过来1
顾正臣咬牙坚持,头甩动,豆大的汗珠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