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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生活规律下来后,不管学习忙与不忙,宁香每天都会硬性抽出两个小时来做刺绣,如果时间再富余一些,她还会再多做半个小时大半个小时。
虽说学习现在是她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但她永远记得,刺绣才是她人生的主要内容。
而室友发现她在做刺绣以后,有时候会两三个人一起挤在她旁边看她绣,好像在看什么稀奇又了不得的事情。每次一边看一遍还都要赞叹,觉得这是一项神奇的手工艺术。
就一根针几缕线,居然能绣出那么精美生动的画面出来。
七号床顾思思看了几回后突发奇想,捏着自己的麻花辫子问宁香:“宁香,你刺绣做得这么厉害,那如果我给你一张照片,你能不能绣出来啊?”
人物肖像绣在所有刺绣题材中是最难的,宁香之前跟着周雯洁绣师学习了几个月技艺,也有学人物肖像绣的一些技法和技巧,但是她还没正经绣过作品。
之前一年在放绣站拿物料做的绣品,也都是花鸟风景画居多,还没有上手做过人物肖像绣。这个要真正做作品的话,她还需要花时间去练习才行,练好了才能说自己会绣。
所以她抬头看向顾思思说:“暂时还绣不了那么好。”
顾思思以前是在部队当文艺兵的,现在在班级里担任文艺委员。她脸蛋长得好看,身段气质都很好,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酒窝,对宁香说:“那等你能绣好的。”
宁香也笑着冲她点头,“好。”
她们专业去年恢复招生,总共也就招了二十四个人,考上来的女生相对来说多一些,其他的女生住在隔壁宿舍,但平时相处起来最熟的当然还是本宿舍的人。
到目前为止,她们宿舍八个女生相处都还算愉快。这么多人天天住在一起难免有摩擦,但也都能靠沟通来化解,大的矛盾到现在还没有,大体上很和谐。
其实主要也是大家都一心扑在学习上,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每天不是在教室上课,就是在自习室里自修,呆在宿舍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当然矛盾就少。
虽然整体相处氛围比较愉快,但也并不是干什么都八个人一起,还是有亲疏之分。
一号床和胡玥和二号床的宋紫竹考上大学之前是知青,共同经历多,平时在一起相对多一些,三号床赵菊和四号床张芳之前都在工厂上班,她们经常结伴。
剩下在医院当过护士的许丽姗、从机关单位考来的金文丹,还有当过兵转业回来的顾思思,她们仨则常结伴在一起。
宁香因为每天都要挤时间出来做刺绣,所有空余时间都得利用起来,所以没有比较和谁走得近,都差不多。别人知道她要赚钱维持生活,平时也不会多打扰她。
当然,不过分打扰不等于生疏,宿舍里如果有一些集体活动,依然都是八个人一起。比如现在开学也有一个月了,金文丹提议周末的时候一起出去吃个饭。
这个想法说出来,其他人果断举手赞同,宁香自然也没有意见。
不过这个周末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把绣出来的园林图的局部,拿去给周雯洁绣师看一看。她之前留了周雯洁家的地址,想着周末她应该在家的。
四月份,苏城的天气已经微微热了起来。
星期六的晚上,宁香坐在书桌边捏着钢笔给王丽珍写信。她来之前答应王丽珍会一个月给她写一封信,用词简单,说一些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小事。
写好折起信纸塞进信封里,用胶水封口,再在信封上填上地址。
张芳洗漱完回来走到宁香旁边,看到她正在认真地填地址,便招呼了一句:“给家里写信呀?”
宁香抬起头笑笑,“嗯。”
虽然她跟室友说了自己是农村来的,但并没有细说过家里的具体情况,也没有说过自己离过婚的事情。被问到这种问题,她含糊一句也就过去了,并不多说。
她来学校上学虽然离不开社交,但社交终究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和同学之间能保持良好和睦的关系也就可以了,没必要什么老底都告诉人家知道。
已经上了床的金丹文听到宁香和张芳的对话,忽又从床上坐起来,伸头看着宁香问了句:“宁香,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去寄信?”
宁香又看向她点点头,“明天要出去找我师父,顺便把信寄了。”
金丹文听到这话便忙下了床,从自己书桌上抽出一张信封来,送到宁香面前笑着说:“那麻烦你帮我一起寄一下,谢谢啊。”
同学之间互相帮忙的小事,宁香笑着伸手接下来,“好。”
宁香收了金丹文的给她的信,把两封信一起放起来,差不多也就到了熄灯时间。胡玥和宋紫竹还在自习室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在暗色中摸索着陆续上床。
宁香到床上躺下来,长长呼口气,舒缓一天的疲累,然后便闭眼睡觉去了。
第二天虽然是星期天,她依然很早起,起来和胡玥宋紫竹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再去自习室看书学习。自修半天,中午吃完午饭,她便背着黄挎包出门去了。
顶着一头热感明显的太阳,她到邮局先买邮票把信寄了出去,随后买点糕点坐公共汽车去周雯洁绣师家。这时候也没有电话能提前预约一下,只能是碰碰运气。
宁香按着周雯洁留给她的地址,搭乘公共汽车找到附近,然后又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了周雯洁家。她家住在临河的二层小楼里,粉墙黛瓦的砖瓦房子。
找到以后她敲了一会门,便听到周雯洁绣师一边应声一边出来开门。开门后两人目光碰上,周雯洁绣师眼睛蓦地一亮,笑起来说:“是阿香呀。”
宁香看着周雯洁绣师眉眼一眼,“我来看看您。”
周雯洁看到她手里拎的东西,一边把她往屋里带,一边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呀?你赚那点钱不容易,还要上学还要生活,以后可别乱买了。”
再怎么穷也不能穷礼节啊,宁香笑着道:“没花多少钱。”
周雯洁领着她到屋里让她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温开水,自己坐下来看着她又问:“大学开学也有一个月了吧,怎么样啊?都还习惯吗?”
宁香喝口水润喉,冲周雯洁点点头,“挺好的,每天不是上课就是自修,还要挤出时间做刺绣,很充实,也没什么心思想别的。室友也都挺不错的,挺和谐的。”
周雯洁看出她过得挺好的,眼睛里有光。
两个人这样坐着寒暄了一会,便又说到了刺绣。周雯洁还记得宁香在做那个园林图,忽想起来了,也就开口问她:“你那个园林绣得怎么样了?”
刚好宁香也正好说这个,既然周雯洁提起来了,她便直接把绣布从黄挎包里掏了出来,小心展开送到周雯洁手里,“绣了一点出来,想先给您看看。”
周雯洁接下绣布,撑开宁香绣出来的那部分。
看了一会,她说:“你的绣功没得说,效果挺好的,但就我个人观点来说的话,还认为还可以再改进一些。不过这幅绣品是你自己的原创,还要看你个人的想法。”
宁香很愿意听,立马道:“有什么问题您说就行。”
周雯洁又看了一会,然后让宁香过去坐到她旁边。她便就着宁香绣好的局部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指点到每一个细节之处,用自己的经验给宁香合理的建议。
宁香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听完后自己接下绣布,又仔细看了会。
周雯洁绣师还是用很谦虚的语气说:“每个绣娘对绣品的理解都不相同,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看法,如果能对你有一些启发,当然是最好,你也不必全听我的。”
宁香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您说的很有道理,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周雯洁看着她笑笑,见外面太阳还很高,便又对宁香说:“刚好今天我没什么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等你来苏城,带你认识别的大师。”
当然记得啊,宁香听到这话,整个脸色又变亮了,忙点点头。
周雯洁笑着站起身,对宁香说:“走,你把绣品拿上,我带你找大师看看去。”
宁香瞬间就激动起来了,忙整理好自己手里的绣布塞回书包里,然后她跟着周雯洁出门,走过了几条街道,进入另一片居民区,到了她口中的大师家里。
大师是一位华发老奶奶,看起来年龄比王丽珍还大,但气质大不一样。
周雯洁在中间做介绍,“我之前跟您提起过的,您也看过她的作品的,木湖的绣娘阿香。你不是老想见见她嘛,我今天带她来看看您。”
说完了又笑着对宁香说:“这是我们的李素芬李大师。”
宁香忙应声叫人:“李大师好。”
李素芬往周雯洁乜一眼,又看向宁香笑着说:“什么大师不大师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婆子。你别听她的乱叫,叫我阿婆就行了。”
宁香还没说话,周雯洁接话就是:“您还普通,那其他老太太是什么?”
看她俩这样互动轻松地说话,宁香在旁边只是笑。
李素芬没再理周雯洁,只还看着宁香说:“走,阿香,我们进屋坐下来说。”
宁香跟着她进去,周雯洁自然也走在旁边。三人进屋坐下来,周雯洁自己去倒水倒茶,宁香不好意思地起身去搭手,都让她给挡回来了。
倒完水三个人便坐下说话,李素芬滔滔不绝地夸宁香,说她绣活做得好。说她早就看了她的作品,一直想看看她的人,今天见到了,是个漂亮的姑娘,和她做的刺绣一样漂亮。
宁香被她夸得脸都红了。
夸了一气还是周雯洁打断了她,周雯洁把宁香包里的绣布拿出来,递给李素芬看,说这幅是宁香自己做的,没有用别的照片画作,让李素芬给提提建议。
李素芬听明白了,伸手把绣布接到手里,又拿来眼镜戴着,然后把绣布摊开在手掌上,认认真真看了一气说:“不错,能有你这样心思的绣娘不多啊。”
宁香微抿一下嘴唇,“希望您给提提建议。”
李素芬抬头看向她笑一下,也是那句话:“你坐过来。”
听到这话,宁香忙起身坐到她旁边去。然后凑头在李素芬旁边,又认真听她说了一气她这幅图哪里还可以改进的地方,颜色过渡,虚实变幻,怎么做才能更好。
宁香听完她的话,只觉得又悟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等李素芬慢着声音都说完,宁香还盯着自己的做的刺绣出神,在凝神思考她还可以怎么高进这幅图。结合周雯洁和李老太太的意见,怎么样改可以让最终的效果更好。
李素芬看她这样也是笑,和周雯洁互相递了个眼神。
当然没别的事,不过就是赞同一下周雯洁平时对这绣娘的夸奖。今天见了才真正明白到,周雯洁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个绣娘,没事就要说到她几句。
宁香又看了一会才回神,然后忙跟李素芬说:“绣师,我听懂了,谢谢您。”
李素芬笑笑,“我也是只是提一些建议,到底要怎么绣,还得看你自己。”
宁香明白这话的意思,忙又点头:“我知道的。”
作品是她的,她有她的想法她的思路,别人的意见都是参考,最终还是得按照她自己觉得最好的方式来绣。如果全按别人的想法来,那就是别人的东西了。
宁香和周雯洁、李素芬坐着又聊了一会,绣娘在一起聊的最多的自然还是刺绣上的事。聊到太阳西斜,周雯洁说她晚上还有点事,便就要走了。
宁香也没有多打扰李素芬,走的时候,李素芬还跟她说:“阿香,学习不忙的时候,你可以抽空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再教你一些别的好玩的技法。”
周雯洁说过,每个绣师的风格和刺绣手法都不相同,跟不同的大师学习,哪怕是学同一种针法同一个幅图,也可以领悟到不一样的东西。
听到李素芬这么说,宁香自然很高兴,连忙答应:“好的,我没事就过来。”
这样说完话,宁香便跟着周雯洁走了。
因为周雯洁晚上有事要忙,宁香也没有多打扰周雯洁,在岔路口和周雯洁分道,周雯洁步行回家去,而她去找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台,坐车回学校。
上车买票坐下来以后,宁香就看着车窗外一直发呆走神。倒不是在专心看路边的风景,而是满脑子都在想,那幅园林图到底该怎么改进才能有更突出的效果。
这种事情在脑子里盘旋,在没思考出结果之前,也就想不了别的东西。公共汽车到站下车,走回学校走回宿舍的路上,宁香依然一直在想这个事情。
到宿舍和室友打声招呼,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径直走到自己床铺边坐下来,拿出黄挎包里的绣布,把绣出来的那个局部撑在手掌心里继续看。
就这样认真看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忽起身拿来一把小剪刀和镊子,再坐回床铺边,便没再犹豫丝毫,一手捏起剪刀一手托起绣布,直接勾挑丝线,把丝线一点点全部挑开。
顾思思经过宁香面前,正好看到她在拆刺绣。打眼的看到一瞬间,顾思思惊得她眼睛都瞪起来了,声音更是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语气紧张地问:“宁香,你在干嘛呀?”
宁香没有抬头,屏着气继续拆,嘴上说:“绣得不好,得拆了重新绣。”
听到这个话,赵菊、张芳和宋紫竹也起身凑了过来。过来看到宁香把那些丝线一点点挑断拆下来,张芳抬手一把捂住胸口,声音也高,“我的妈呀,绣了那么久,说拆就拆了?”
没有看过她做刺绣可能还没有感觉,她们平时都有看过她在那绣的,最知道这东西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就这么一点大的面幅,都要一针一针绣很久,这可都是一针一针磨出来的呀。
刺绣和画画不一样,画画遇到大面积的,画笔带颜色一抹就成了,或者画笔拉长了快速扫。而刺绣不管面幅大小,那都是一根针一根线,用无数种颜色的丝线一点点过渡绣出来的。
看宁香这么拆,赵菊也觉得窒息,夸张地抬手掐住自己人中深吸一口气。
顾思思在旁边看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了,感觉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