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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大雨初歇,我们三人走在长廊之上,听杨黎幽幽叹道:“最近也不知怎的,骤雨骤晴的,越发不让人安生了。”
我拢了拢衣袂,笑道:“天已入秋,这都是正常的,只要人自己安生,就真的安生了,哪里能够责怪到这天气的头上呢。”我知道她定是能够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我入杨家门才两三日,盗明珠,抢祖训家规,被迷晕捆绑,杨沉误以为我虐待雪儿,还碰上了从京城刚刚回来的单放——我捶了捶额头,心烦之事太多,但愿杨黎不要再有动作就好。鸳鸯剜心,她的心肠也不会柔软到哪里去,可见一斑。她此下乔装成孪生姐姐,送我回房,其实已然动机不纯。
还好有雪儿在侧,给我安安心。
“雪儿,”我低头唤道,“大嫂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雪儿道:“大嫂放心,妥妥的。”她抬头回了我一句,便又注视着前方,一言不发了起来,好似在想着什么事情。
大雨刚过,院子里面一片沉闷,天边缓缓地露出了一点光亮,我们也马上走到了我与杨沉的新房处。我停下脚步道:“表妹,就送到这里吧,天也实在不早了,都过了子时了,表妹快些回去休息才是。”“表嫂客气了,没有把表嫂安全送到房中,我怎么跟表哥交代呢,也没有几步路了,表嫂,走吧。”
她收了伞,径自往前走去,我朝雪儿使了一个眼色,便暗暗地盯着杨黎的背影出神。
“哎哟——”
雪儿忽然往地上一摔,我连忙蹲下身去,焦急地问道:“雪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一边扶着她一边回头喊道:“表妹,快去帮忙请大夫,雪儿的大夫是郑大夫,你快去请吧,这里有我在。”
杨黎走过来,淡淡道:“表嫂,我们先把雪儿扶进你的新房吧,我们再一起去请大夫,表嫂不知道,雪儿调皮,往后表嫂亲自给她请大夫的时候多着呢,大嫂也趁这个机会随我去认认门,以免日后像今日这般,府里的丫鬟小厮都一时指使不上。”
她想方设法想要与我独处,好下手。
雪儿在地上打起滚来:“哎哟,大嫂,我肚子好疼啊,我是不是要生了啊……”
我顿时哭笑不得,安慰道:“雪儿别胡说,大抵只是吃坏了肚子,小小年纪的,怎么会生娃娃呢。”我暗暗地白了杨黎一眼,“表妹,日后认门的机会多的是,现在雪儿痛成了这个样子,我哪里还有心情去考虑这些,表妹,快别多说了,赶紧去请大夫吧,我马上把雪儿抱进去。”
“表嫂,雪儿吃得这么胖,你一个人也抱不动啊,还是让我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雪儿利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两手叉着腰,怒道:“你说什么?我胖?我哪里胖?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小肉肉而已,多可爱啊,你说我胖?啊?你居然说我胖!”雪儿怒不可遏,我见她要演砸了,也手足无措,杨黎微微怔住了,我一把拉开了雪儿,支支吾吾,一边瞪着雪儿提醒她,一边心里在打着鼓。
雪儿啊雪儿,你要害死大嫂了啊。
“杨敏,你说谁胖呢,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这么说话的!”
“雪儿!”
喊她的,不是我,是我们身后的单放。我转过身,他直直地走了过来:“雪儿,你刚刚不是肚子痛吗?怎么,现在不痛了?”
雪儿呆呆地看着他两秒,忽然蹲下身捂着肚子唧唧歪歪了起来。
单放一把拎起了她,对我们道:“现在可以了吧,表姐,你去请大夫,大嫂,跟我们进房间照顾雪儿。”他也不多说,就这么直接往新房走去了。
我对杨黎笑了笑,便跟了上去。
“二弟,你怎么出现得这么巧?”刚刚到房门口,我从怀里掏出了刚刚杨沉给我的钥匙,开门。单放没有回答,倒是说:“以后,你别这么好欺负,跟杨敏杨黎那种人,不用这么客气,她们也只是会一些歪门邪道,有什么可怕的。我也大致知道了一些事情,你已经被她们盯上了,日后也不会有太平日子了。”
拿钥匙的手微微一颤——你说得好生轻巧啊,你来试试这种如芒在背的日子啊。
刚刚进房间,我把屋子里的窗户打开了,引着单放把雪儿扔到了床上。单放正要走,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他回头凝望着我。
“你……你先别走……”
他点点头:“好,我不走。”他在我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给他,指尖碰触,我尴尬地低下了头。“大嫂放心吧,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他随意翻着桌子上的书籍,漫不经心地说,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却着实让我的心踏实了不少。
“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些陈旧的书和大把写满字的宣纸,疑惑地问道,顿时,仿似有一道晴天霹雳砸中了我,我当场石化地吐出了五个字——“婆婆的……家规……”
我让雪儿趁着家宴的时候潜入杨敏房间偷出来的,没有想到她得手之后爬进了新房的窗子帮我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书桌上。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还没有背啊!明天就要抽查祖训了啊!
我微笑着扯了扯单放,道:“你可不可以站起来?”“嗯?”“给我到一边去。”生生地把单放扯到了旁边,我端坐了下来,拿起那几本书就埋头进去。光线有点暗,我瘪了瘪嘴,还没开口,单放就自觉地去给我点灯了。
烛火曳曳,书桌前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他问:“你看家规做什么?娘打算让你打理杨家了?”我自嘲地笑了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些家规不是治别人的,是婆婆专门用来治我的,她老人家还辛辛苦苦想了好多条新的家规来考呢,明天晌午我就要去她老人家跟前背了,背不出来就要做苦力……”
秀眉打了一个小小的结。
单放笑了笑:“水女史德才兼备,想必这些都不在话下,女史自古以知书妇女充任,掌管后宫礼仪等,你破例为之,定有过人之处。”
我没有接话。
雪儿不知何时趴在我和杨沉的新床上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单放则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挥着狼毫在宣纸之上涂抹着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字符。灯油燃尽了,他便为我悄悄地添置,新房里面原本没有备多少的灯油,之前熬过一夜,用得差不多了,单放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只红烛——许是拜堂成亲洞房夜的时候遗留下的。
夜,静悄悄地流淌着时辰。
杨黎竟然没有再来,我和单放本以为她会找个大夫来过过场子,看来,这场戏,不光光是我们,连她也不想再演下去了。
“杨家家训第一条:勤字功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
前天夜里,是杨沉陪着我熬夜奋战祖训,今夜,却是单放为我点灯相伴。
我吸了吸鼻子,把自己一股脑地砸进了老祖宗的规矩里面,才不至于老是去胡思乱想。杨沉人比较霸道,喜欢欺负我,单放虽然表面冷冽,难以亲近,但在与他相处的细枝末节,还能发现他深藏着的温情。我忽的敲了敲脑袋,唉,又在瞎想什么了……
“什么叫做‘牝鸡司晨’啊?”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原本想硬着头皮不跟他说话的,可杨家祖宗的学问是高深得不得了,越是到后面越是看不懂了,骈句连篇,古语典籍无数,也不知杨家人中有没有谁也这么专心攻克过祖训,反倒是我这么一个外姓冒牌的新嫁娘挑灯夜战了好几个晚上。我差点连“牝”这个字都读不出来啊。单放答道:“是妇人专权的意思,雄鸡报晓,母鸡却做了雄鸡该做的事情,阴阳颠倒,是大不祥。”
我咬了咬笔杆:“我知道,就是像当今的端妃娘娘是吗?”
时间忽然静止了。
雨后沉闷的空气里唯独剩下了两个人的心跳,东方的鱼肚白在窗外显得尤为耀眼。
深深凝望。
他一勾唇:“端妃倾轧朝政,只有端妃身边的人知道而已,她还没有到路人皆知的地步。水陵儿,都说到这里了,你还想否认你的身份吗?你以为你否认了,我就会相信你真的只是济南名媛黄贞儿?”
“我不是水陵儿。”斩钉截铁。我不是水陵儿,我是黄陵儿。
我捧起了书,站起想走,但是被他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单放一把搂住我的肩,表情有些痛苦和不解:“水陵儿,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的身份?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和我,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吗?”“二弟,听你的话,我似乎去过京城,但我黄贞儿自出生以来,从来,从来没有离开过济南,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查,也许我长得像你的故人,但我真的不是,我是你的大嫂,单放,你记住了。不要再执迷不悟把自己哥哥的女人当做是你的旧爱,我可不想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我是你的大嫂,你记住了。
记住。
单放一手挑起了我的下颔,道:“你也给我记住了,你就是水陵儿,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他低下眸子,靠近了我,深深地吻住了我。我连忙去推开他,终是难以得逞。“放……”我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啊……泪,不经意之间滑落了下来。
“二哥,大嫂,你们在做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雪儿站在我们一尺之外,愣愣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