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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半个月间,在强大的压力和百姓的指证下,晋江、南安、同安、惠安、安溪、永春六县中也查出了许多隐藏在政府中的蛀虫。包括同安、惠安、永春三名县令在内的大大小小百余名政府官员相继落马。一时之间,整个泉州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百姓们被压抑多年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纷纷走上街头鸣放爆竹表示庆祝。刚逃过一劫的十几万灾民得到救济之后,也顺从的依照节帅的安排,平静的随着前来护送的士兵们赶赴云霄县,在那片已荒废多年的土地上,用自己辛勤的双手,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九月十四,东京开封,皇城文德殿。
未满二十岁的真宗赵恒端坐在一张硕大的椅子上,瘦小的身躯略显憔悴。此时的他正端着一杯茶水,静静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重”臣吕端。吕端屁股下那张椅子在他那肥胖的身躯之下,显得颇为滑稽。就两人的体型的各自坐的椅子来讲,似乎调换一下更加合适。
吕端浑然不觉皇帝投向自己的目光,仔细的将手中的奏章反复的看了几遍,这才缓缓放下,抬头看着皇帝,沉声道:“范大人这道折子,陛下还给他人看过吗?”
宋朝太祖太宗都沿习了五代帝王的习惯,喜欢臣子们在私下见自己的时候称呼自己为“官家”而真宗即位之后,更是对许多前朝重臣极为看重,比如眼前这位太宗朝的重臣吕端吕大人,还有几位当年他做太子时的教习,真宗人前人手都以先生呼之,以显自己尊重臣子的形象。而吕端却出于对新皇形象的维护,不管面前有没有别人,都很正式的称呼真宗为“陛下”如此一来,更让真宗对这个两朝重臣信任有加。私下见面时,常常是先请他坐下,自己方才就坐。
见吕端问起自己,真宗摇摇头:“没有,这道折子是昨夜范卿用六百里加急密送给朕的,朕思量了一夜,始终拿不准,所以才请先生来商议一番。也好在明日的朝会上拿出个章程来。”
吕端理了理思绪,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微臣恭喜陛下,又得能臣。有范大人为陛下司牧八闽之地,陛下当可高枕无忧了。”
真宗忙起身虚扶一下,又小心的将吕端让回到椅子上,重新落座道:“先生此言,让朕心安不少,个中缘由,还请先生为朕细细解说一二,以解朕心头之惑。”
吕端翻开范贻的密折道:“陛下,初一看范大人此折,似乎范大人有清除异已,自立为王的迹象,再加上先帝殡天之后,范大人因朝争忤上之事,只怕人人都会以为范大人心中会对朝廷有所抱怨,因此做了一方节度,自然难免心生不臣之意。可是再一细读,便可现其中大有文章。”
“范大人以雷霆之势将八县官员几乎清扫一空,但要细想此中缘由,则大有蹊跷。陛下应当知晓,当初太祖太宗两位先帝于那淮海国主许下的承诺。”
真宗点点头,淮海国主就是吴越国王钱俶,因他早年便奉表降宋,故而太祖太宗均对他信任有加。不但从未干涉他国内之事,反而在攻下南唐后将原闽国之地赐给了他。在整个淮海国内,官员的任命全由钱俶父子自己决定,朝廷从不干涉。
十几年前,钱俶见北汉国已灭,自己再捧着热锅不撒手,只怕难得善终。于是狠下心来,主动请求撤了藩,从此完全归附大宋。但太宗依然没收撤换他所任命的一干官员,所有的节度使们仍旧在自己的地方做着土皇帝。
后来,太宗采用了赵普的意见,收各节度使精兵组建禁军,而各地所挑剩下的兵则改编为厢军。厢军大多是淘汰下来的老弱士卒,没什么战斗力,名义上是兵,实际上则是由各节度使替朝廷善后。如此一来,各地方政权没有造反的本钱,大家也就各自心安了。
人心安抚之后,朝廷按各地官员的实际情况,当有官员任满或因故离任之后,分别从朝中派遣官员逐渐接替,填充那些空白势力。这样一来,朝中也好,地方也好,大家互相有个缓冲的过程,所有人也有个适应的过程,不至于因为动作太大而引起民变或者造反的事件生。这样做虽然耗时日久,却胜在稳妥,而这些年实施下来,也的确证明这种作法行之有效。这么重大的国策,真宗自然早已了解。国此,当吕端说到淮海国主的时候,真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吕端接着道:“十几年来,虽然朝廷不断派遣官员入闽,但却依然没能完全掌握闽地的所有势力,一则是那孙世安多多少少不愿配合,二则朝廷为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也过于弱势。在节度使还是孙世安的时候,朝廷对闽地官员的任命几乎都要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因此,泉州七县的县令中,倒有四个是孙世安自己挑的。官家请看,这同安、惠安、永春、长乐四县之县令,正好便是。”
看着真宗眼中闪过的一丝神情,吕端又道:“暂且不去考虑范大人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孙世安,让他平安的将军政大权交了出来,且看范大人这上任的第一把火,先是将各县中孙世安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又向官家请求朝廷派员接手,便是一个明显的迹象了。再者,范大人向官家请求福州及漳州的全力配合,此举初看起来似乎有不臣之心,但细看此地情形,则大可不必担心,福、泉、漳三州之地均属沿海,且仅泉州有一万五千厢兵,就算都给了他,也不必担心他日有何危机,若是此地造反,只需邵武军一支人马便可轻松将其剿灭,若是他侥幸不死,也只能落的亡命海外,做个四处游荡的海盗了。而个中轻重,范大人自然心知肚明。”
真宗精神一振:“先生是说,范卿此举,是向朕表明心迹喽?”
吕端点点头:“正是,否则,范大人只需安抚一番便可稳坐节帅之位,何需如此大动干戈?再者,闽地百姓这些年被孙世安一干人等搜刮的苦不堪言,好好的一个云霄县,几十万亩良田、茶山,竟然都白白荒废掉了,居然还腆着脸年年向朝廷伸手要钱。
范大人一举将闽地的权利收回到朝廷手中,真可谓劳苦功高。再者,范大人此次的第二大手笔,正是将荆湖路的十几万灾民安置到了云霄县,如此一来,荒地得到得用,灾民又可妥善安置,的确是解决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啊。说实话,李侍郎令沿途各地封堵了灾民北上之道,初一看,似乎是将灾情控制了下来,可实际上造成的影响是很坏的,蜀地那些乱臣贼子又用此事大做文章,兴风作浪,若没有范大人此举,灾民得不到安顿,一旦形成民变,朝廷声望,着实堪忧啊。”
真宗长叹一口气,动情道:“当日,范卿因安置灾民之事与李先生在朝会上争的面红耳赤,连朕都觉得他有些过了。只是,父皇殡天之事,身为人子,自然是现在想来,的确是误会范卿了,他心里确实装着百姓,装着朕,装着这大宋江山啊。”
吕端又道:“陛下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野上下貌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先帝胸怀天下,两度北伐虽有斩获却已使国库捉襟见肘。如今我大宋实在经不起大的风浪了。
辽国早就觊觎我大宋的锦绣河山,打着收复瓦桥关的旗号重兵屯集、虎视眈眈;高丽、女真诸部在辽国铁骑之下纷纷依附;吐蕃、回纥诸部蠢蠢欲动;夏州李继迁公然掳我军粮四十万石,却还上表要求册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荆湖路又连遭大旱,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饿殍。再者国中诸地内乱不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孙世安此时上表请辞,分明就是以退为进的把戏。范大人若非有勇有谋,只怕能否全身而退都在两可之间。而范大人奉旨之后,并未有半句怨言,不但成功将闽地接收,而且妥善安排了十几万灾民。由此可见,范大人的确当的起先帝和陛下的称赞啊。
真宗脸上一红,其实,当初让范贻赴闽的时候,他多多少少耍了些小心眼的。不过,这个时候,谁会好意思揭自己的伤疤呢。于是,坦然一笑,接着道:“那先生以为,范卿所言的两位宣旨使之事,果真如此么?”
吕端摇摇头道:“两位宣旨使之事,微臣看来也颇多疑点。先,此二人在宣旨之后便当归朝复命才是,却为何又逗留了长达十日之久?而回京之时,又为何偏要绕道经长乐,实在让人费解。但范大人奏折中说,李桂宣称自己另有旨意在身,范大人以为是陛下让二人考察民情,也就没多问。如今陛下既然问起,那自然是未曾有过旨意了,却不知这二人如此行径所为何事了。”
真宗也摇摇头:“这两人行事如此荒唐,实在出人意料,不过也因此误打误撞让范卿将那一把火烧了个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吕端思索了一番,小心道:“陛下,臣心中有个猜测,只是事关重大,不知当讲不当讲。”
真宗笑道:“先生说笑了,你我君臣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但说无妨。”
吕端低声道:“陛下可知,那李桂乃是李至大人的家奴出身,而那孙初麟也与李大人来往甚密。这中间会不会”
真宗猛一抬头,看着吕端的眼睛,颤声道:“难道说,李先生他”
吕端摇摇头:“臣也只是猜测,现在死无对证,还不能下定论。只是,如果真有此事,陛下不可不防,若是此端一起,只怕牛李之事会在我朝重演啊。老臣实在担心”
真宗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展颜一笑:“先生提醒的是,待明日早朝,便将此事论上一论,顺便看看,李先生是否果真像先生担心的那样。”
吕端叹息道:“但愿老臣是杞人忧天,小人之腹吧。”
真宗郑重说道:“先生一番话,让朕心安许多,如此,范卿所需的人手,便择日选派吧,至于范卿因两位钦差被害而请罪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还有赈灾的钱粮,国库中目前确已告罄,而范卿却也未伸手向朕索要,果真是让朕宽心不少啊。”
吕端起身拱手道:“臣这就去安排。”
真宗也直起身道:“倒不忙在这一时,且待明日廷议之后再做不迟,明日朝会上,还要先生多多辛苦才是啊。”
吕端会意的笑了笑,告退了。真宗目送他离去,又坐回宽大的椅子上,低声喃喃自语道:“好个范贻,单枪匹马也能做出此等让人刮目相看的事迹来,看来,朕还是轻看你了李先生,你提议范贻去泉州,果真是让他做一方藩镇么?那两个钦差,是奉了朕的旨还是你的旨呢?且看看你明日如何应对吧,若果被吕先生说中,须怪不得朕不**情了”
正恍惚间,一个小黄门细声细气道:“官家,该用膳了。”
真宗一愣,起身向福宁宫走去,没两步,突然停下指着自己坐的那张大椅道:“明日朝会上,把这把椅子给吕先生摆到金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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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有书友指出的几处不妥之处,让老白极度汗颜。感谢大家的批评指正,老白以后会多加考证,尽量不出类似的笑话。有问题的地方也会及时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