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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幕后之人选择此刻动手,分明是知道众人的计划,故意前来阻止破坏,事不宜迟,沈青与贺起简单商量了下,吩咐工匠们尽快动工,白小碧见他们神色凝重,自觉地闭了嘴不去打扰,只远远站在一旁观看。
忽听身后一名衙役道:“怎的就动工了,爷呢?”
另一衙役打断他:“等着吧。”
二人说话声压得很低,白小碧却听见了,看着两人一阵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过了好半晌才发现问题所在:这两名衙役口音和温海十分相近,说的都是正宗官话,可他们不是郑公特地从城里府衙借调来的么,照理说,平日聊天应该多用本地话才对,又不是出外公干,怎的带着京城口音?
越想越纳闷,她索性走过去拉贺起:“贺公子,这些官差大哥好象认识你?”
贺起正忙着指点工匠们,闻言看她一眼:“他们都是我拿了郑公书信,去府衙调来的。”
怪不得他们会称呼“爷”白小碧暗骂自己多管闲事,陪笑两句,转身打算去看工匠们作活,哪知刚走到炉边就闻得一股火药味,还未反应过来,耳畔忽然响起鞭炮般的爆裂声,紧接着眼前蒙蒙一片,烟雾弥散开,对面不见人。
工匠们哪里见过这场面,叫嚷着乱起来。
知道出事,白小碧连忙拿衣袖捂着鼻子,冲出烟雾朝沈青身边挪。
沈青轻撩衣摆,上前厉声喝道:“都给我站着别动!”
语气透着几许阴狠,年轻秀美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冰寒之色,眉梢那粒红痣鲜艳如血,衬得两道目光更加阴沉,白小碧看得心惊,不由自主又朝贺起那边挪。
工匠们果然不敢动了。
贺起上前:“追!”
沈青拉住他:“仔细调虎离山之计,不如贺兄与差大哥们留在这儿,我带他们去看看。”说完纵身掠走,那些黑衣保镖紧跟着跃起,尾随而去,但见数条人影起落,眨眼间就消失在山林间。
工匠们回神,都望着贺起等他拿主意。
一名衙役上前:“爷,是不是动手?”
贺起没有回答,缓步踱至那座坟前。
山风从外面吹过,周围寂静得很,火光映照下,由于刚刚经过土石加固,那坟显得很新,坟头撑起上面的大片石崖,看着本不是很高,却能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
怎么还不趁机动工?白小碧忍不住低声提醒:“贺公子,是不是”
贺起忽然打断她:“给我挖!”
一声令下,工匠们都十分莫名,那些衙役却似早有准备,取了工具围上前开始挖坟。
不是要浇铁汁加固么,怎的反倒挖起坟来!白小碧察觉事情不对劲,大惊:“贺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贺起不理会,紧盯着那坟,美丽的脸上依稀透出杀气。
眼见众人七手八脚,加固的大石块很块被撬开,白小碧上前想要阻止,那些衙役们哪里肯听她的话,她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阵阵发冷,这些哪里是什么衙役,分明就是他的人假扮的,方才那些人故意引开沈青,很可能就是他设计的,今日之事根本就是他的计划!
贺起嫌慢,转身怒视工匠们:“还不动手?”
与先前得知的计划相去太远,工匠们虽然知道不对,但他们到底都是些百姓,本来就胆小怕事,如今见他这么凶恶,哪里敢违抗,纷纷硬着头皮上前帮忙。
他究竟想做什么!白小碧心知此刻的他已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再不敢上前拦阻,暗暗着急,此样才能通知温海他们?正巧众人都只顾挖坟,也无人理会她,于是她试着悄悄退了几步,见贺起似无反应,便继续后退。
贺起道:“想去报信么。”
白小碧吓得站住。
贺起不看她,淡淡道:“想去,那就快些去吧。”
白小碧只当他是故意试探,哪里敢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贺起随手取过支火把丢给她:“最好将郑家人全都叫来。”
见他不像故意说假话,白小碧迟疑片刻,果然拾起火把,转身朝山下跑。
待温海与郑公赶到山上时,场面正紧张万分,沈青已回来,正带着黑衣保镖们与贺起对峙,二人俱是面色莫辨,旁边那坟已挖开了,露出棺材。
见郑公来,二人同时转脸。
郑公呆了呆,看贺起:“这位亲戚于我郑家有恩,贺公子与他无怨无仇,为何擅自破坟坏他清静?”
“清静?”贺起挥手令衙役们退开“依我看,被人所害,埋骨他乡,不得归故里,何来清静?”
郑公变色:“你究竟是谁?”
贺起不答反问:“贺某说的对也不对?”
郑公沉默。
难道里面的亲戚是被害死的?白小碧正在诧异,旁边温海忽然道:“当朝神武将军吕复,数十年来跟着镇国公南征北战,平息叛乱,乃是镇国公的左膀右臂,更是当朝功臣,圣上曾亲口戏称‘玉面将军’的。”说到这里,他看着贺起微微一笑:“早闻令尊大名,如今正值壮年,定然威风更盛,吕兄气度不凡武艺超群,深具将门之风,我等早该认出来的。”
“好眼力,”贺起点头“敢问郑公,我吕乾可开得这棺材?”
郑公白着脸半日,终于缓缓点头:“都退下吧。”
沈青道:“此事干系重大,郑公”
郑公打断他:“二十八年了,迟早会有今日,吕公子来得正好。”又转向众工匠:“今晚暂不能开工,有劳诸位乡亲辛苦一场,先回去,工钱明日来领就是。”
工匠们先前听到神武将军的名头,已经吓得面色发白,谁肯卷进这些大人物的麻烦里,闻言都如获大赦,匆匆收工下山了。
事已至此,挽救不及,再坚持也没什么必要,沈青挥手让众保镖退开。
埋在地下二十几年,奇怪的是,棺木居然没有朽烂,里面装着一副男人的骨架,略比寻常人大些,可见他活着的时候生得很高大魁梧,而且那身袍带靴完好无损,腰间还坠着枚晶莹的玉佩,白小碧本来是害怕的,可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拿眼睛看,只见那佩正面朝上,刻有一“吕”字。
吕乾取出玉佩放在棺材盖上:“从不曾听过郑家还有门姓吕的远亲,倒是此佩,我竟眼熟得很。”他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取出另一块玉佩:“我们吕家也有两块祖传的玉佩,天下仅此一对,先祖父与祖母各执其一,二十八年前,祖父外出访友不知所踪,留下祖母与年仅十四的家父艰难度日,所幸当时一位姓郑的右将军是祖父的挚友,慷慨相助,只因他与祖父情同手足,祖母深信不疑,令家父追随其左右,建功立业,如今他已功成名就,位居镇国公。”
众人皆无言。
吕乾将玉佩放到先前那佩旁边:“当日祖父失踪,随身之佩跟着失落,这一块乃是先祖母之物,她老人家保存多年,临终时吩咐家父务必寻到祖父尸骨,与之合葬。”
两块佩形状色泽皆无差别。
“还留了书,”吕乾自棺材中挑出卷帛书,展开念道“自负武艺,一心尽忠报国,孰料上不仁,空怀抱负,今害兄性命,实不得已,惟他日九泉之下,再与兄请罪。”
白小碧骇然。
手刃挚友,本是无耻之徒才做得出来的事,而今凶手竟是名满天下的镇国公,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帛书上那句“上不仁”足以给郑家带来大祸。
吕乾以帛书示众人,冷笑:“有凭有据,还有什么说的?”
沈青看着那帛书,叹气:“此事既已多年无人知晓,吕大哥又从何得知?”
吕乾沉默片刻,道:“几个月前,家父接到封神秘的信,信上说了此事,家父素来敬重镇国公,本是不信的,无奈念及祖母临终所托,这才派我来查探。”
沈青苦笑:“吕大哥明知是被人利用。”
吕乾道:“不论如何,身为吕家子孙,岂能任祖父尸骨流落他乡。”
沈青道:“镇国公一时糊涂做下错事,但始终于国有功,他老人家现是朝中重臣,这一出事”
吕乾打断他:“我十岁时曾得镇国公亲授武艺,也不愿当真,但如今事实俱在,莫非身为重臣,为了功名抱负便能手刃挚友?”
众人默然。
纵然贵为镇国公,也不能为他做下的错事开脱,父仇不共戴天,谁能轻易忍得下?定要劝神武将军置父仇不顾,未免无理,更重要的是,眼前事情已经发生,补救不及,这场变故的幕后策划者已经达到了目的。
“天意,”郑公摇头“家兄征战多年,终不得志,三十七岁上更受奸人诬陷,险遭大难,告假回乡来,恰逢一位地理先生路过,指点说只需一外姓相助便能奏功,否则此劫难逃,但若平白无故找周围人家,岂不令人生疑,何况丧事也不是日日都有,一时间竟找不到外姓办丧事的,直到两个月后,家兄偶然出门,忽遇旧友吕光,便邀他至家中。”
之后的事就算不说,众人也已经猜到,他兄弟两个必定将吕光害了,掩埋于此,谎称是远亲。
“此事是我出的主意,”郑公看着那棺材,缓缓道“被我劝得几次,家兄也不阻拦了,今日之事,是我罪有应得,如今郑家满门性命都在吕公子手上,吕公子尽管将此书带回去,吕将军如何处置,郑家但凭发落。”
“说的好,”吕乾转身,吩咐那些假衙役“准备起程。”
棺材连带泥土很快被运走,想是车已等在山下了。
白小碧忽然上前两步:“吕公子,那个给你家写信的神秘人物你可认得?”
吕乾摇头:“并没见过他。”
白小碧不再问了,退回至温海身旁。
温海道:“鼎足与鼎本为一体,如今足废鼎残,神武将军更当谨慎行事,此番回去,倘若有朝中重臣找来,无论是何主意,吕兄定要劝将军顺势答应,自保方为上策,将来再相时而动也不迟。”
吕乾道:“温兄之言,小弟必定铭记于心。”说完抱拳作礼,取了那佩与帛书,转身便走。
沈青忍不住道:“吕大哥且慢!”
手微微攥紧,吕乾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将手一扬,那帛书便飞入火炉中,随着“忽”的一声,火焰跃起,帛书瞬间化为灰烬,随后他也不说话,大步朝山下走了。
沈青默然半晌,转向郑公:“沈青无能,此地已破,镇国公再留朝中恐怕要出事。”
短短一个时辰工夫,郑公仿佛衰老了十岁,他摇头:“不论如何,多谢两位好意,家兄那边我会尽快修书去,别的听天由命吧。”
沈青点点头。
郑公再不言语,带着家丁下山去了。
白小碧站着发呆。
镇国公愧对部下,若果真因此离开朝廷,朝中局势势必又要生出新的变化,区区小计便使得圣上再去一臂,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是吴王的人,还是李家的人?又或者,是其他势力?会不会是他?
正在出神,手被握住。
温海似挑了下眉,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