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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好半天,终于到见真章的时刻。
坐在抬往冉府的轿子里,头插琉璃玉簪、身穿水色罗衣的叶寒不住做着深呼吸。碍于礼俗,叶寒与冉默风两人不能同坐一轿,然后她头上这堆东西,又是珠啊玉的,搞得她一个头两个重,在里头闷了许久还不见轿停下,叶寒开始觉得有些烦了。
“少爷,您回来了!”
没预警地响起一声惊呼,轿里的叶寒忙不迭掀开窗帘偷看,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冲到另一顶轿前,又是哭又是笑地看着出轿站定的冉默风。
“好久不见,方管事。”冉默风安抚地拍拍老管事肩膀,随后转身拂开轿帘搀扶叶寒出来。一站定,叶寒冲着老管事微笑,但一与她四目相对,老管事突然惊愕地连退三步。
“菱菱菱菱儿姑娘!”
什么?!叶寒转头朝冉默风看了一眼,后者脸上浮现一抹懊恼。
糟糕!他竟然忘了这件事。
“她她她”老管事手指向叶寒。
冉默风大掌一伸将它按下,正色道:“方管事你看清楚,她不是菱儿,她名叫叶寒,是我未过门妻子。”
她不是菱儿姑娘?!方管事睁大老眼仔细打量叶寒,越看越能发现两人的相异处,叶寒眉眼神韵开朗活泼,但丘菱儿则是寡笑庄重没错,眼前姑娘的确不是菱儿
“谁是菱儿姑娘?”叶寒在一旁轻声问,可冉默风却回头看了她一眼,要她暂时别说话。
“回头再跟你解释。”
“真是对不起,是我失态,还望叶姑娘别跟老头儿计较”一确定叶寒不是死去多年的丘菱儿,方管事心魂稍定。他陪笑着领着雨人走进主屋下绿竹居,一边细诉冉默风离家这段时间宅子里的改变。
冉默风截断话尾,突然问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前儿个染了风寒,人现待在泮宫休息。少爷要我请老夫人过来么?”泮宫,顾名思义,就是半璧临水筑盖的大宅。
冉默风摇摇手。“我们自己过去。”
虽然冉默风这么交代,但他俩前脚一走,老管事仍旧差人赶至泮宫通报少爷带着未过门的妻子回来,这等大事,怎可拖延!
从主宅到泮宫,中间以一道长长的曲桥相连。方才进门叶寒坐在轿内,无以细瞧冉府外观,这会儿亲身一走,她忍不住大呼可怕。“好在有你带着,要是让我自个儿走,大概三天三夜也没法找着出口”
“没你想得复杂,冉府就四座宅院,泮宫、松苑、绿竹居、霞坊。我娘爱静,屋边半璧是湖的泮宫归她,松苑归我,刚才我们俩待的地方就是绿竹居,它是主屋。至于霞坊,它是绣工纺娘们工作的地方,四宅院各有出口,今天你第一次进门,我才刻意带你从绿竹居来。”
“原来如此。”叶寒一边听着,一边分神把玩植在湖畔的垂柳。走着走着,她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句:“那我呢?我以后住哪?”
闻言,走在前头领路的冉默风突然站定,叶寒一时不察,登时撞了满怀。
冉默风手端起她颚审视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真的假的?!叶寒一脸问号。
“你是我的妻,今后当然要跟我一块住松苑。”
冉默风说得笃定,叶心寒头倒没那么大把握,光一头珠翠已将她搅得七荤八素,叶寒完全不敢想象,这豪门宅子里还有多少她适应不来的事。
“关于成亲那事,我说过这事不急、不急不急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要做的事,向来没人能阻止。一边说话,冉默风边暧昧抚摩叶寒脸颊。
望着他意有所指的黑眸,叶寒双颊一下刷红,她记起之前一次求饶,是在床上,她一边吟着不行了不行了,风哥仍旧要个不停当真没人能阻止得了!
“你你你!之前在山崖那儿说过以后再说的。”
没蜡,他的确这么说过,而他也认为“现在”已经到了他当时说的以后。
两人方越过曲桥,原本静谧的泮宫突然传来一阵騒动。
“是少爷!真的是少爷!”
几个人这么一喊,长工啊小婢的,一个一个都放下手边工作,跑出来迎接冉默风。
“欢迎少爷。”
冉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出泮宫,冉默风一见,便拉着叶寒快步走来老夫人面前。
“风儿。”老夫人一瞟见他两人手挽着手,原本微笑的表情突然凝住。这丫头是谁?
“娘,我跟您介绍,她名叫叶寒,是我帮自己挑选的妻子。”
“老夫人您好。”叶寒照着冉默风之前的指示,对着老夫人恭谨地行了个礼。老夫人何等见识,一听叶寒说话立即知道她绝对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大家闺秀。
“进里头再说。”说完老夫人随即一拂袖转身,当场傍了叶寒一个下马威。
瞧见娘亲失礼的反应,原本微笑的冉默风眉头不禁蹙起。
可叶寒却浑然不觉,她本来就对这种事少根筋,老夫人脸色难看,她只当她是染了风寒,身体微恙之故。她扯扯冉默风衣袖,要他附耳过来。“风哥,没想到老夫人这么年轻!”
这傻丫头冉默风一听,顿时忍俊不禁。
老夫人回头一瞟瞧见儿子与叶寒两人有说有笑,心头顿时气恼。“你们俩在那咬什么耳朵?有话何不大大方方说。”
叶寒性格本就直,老夫人叫她说,她也真说了。
“我是在跟风哥说,老夫人您真年轻。我刚听大家喊老夫人老夫人,还以为您年纪很大呢!可一见您,感觉您不过大风哥他几岁,那个老字”叶寒摇摇手。“一点都不适合您!”
女人家,谁不爱听人夸年轻?!叶寒这么一说,瞧她表情又这么真诚,忽然间教老夫人不知该怎么反应。
“咳。”老夫人掩嘴一咳,遮掉了忍不住啊上嘴边的笑意。
冉默风一见娘亲表情,突然对叶寒的直率多了那么一点信心。
“叶姑娘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老夫人又问。
冉默风看了叶寒一眼,忙抢着回脸台:“叶寒是临安人,父母双亡,我认识她的一时候,她刚好流落街头。”
这话教老夫人皱起眉头。他们冉家虽然不是什么权贵之府,但历经四代发展,现今也是苏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名门之家,要她接受一个流浪孤女当媳妇!哼!办不到!
老夫人手一摆,像拂开苍蝇般的动作,随后便将目光调向儿子身上。
“你回来得刚好,前些日子你姨母带了几幅画像来,都是些家风颇佳、容貌且美的大家闺秀。小兰。”老夫人转头,方才叶寒瞥见的白裳女子随即往前一站。“进去把画像给我拿过来。”
“是。”
“不必。”冉默风阻止,他拉起叶寒的手,坚定地往他身侧一揽。“我只要叶寒。”他看着他娘说道。“您再问我十次、百次,我答案仍旧一样。”
“你!”老夫人顿时拍桌而起。
“老夫人息怒!”婢女小兰赶忙前来搀住老夫人。“您身上风寒未愈,可气不得的啊!”“什么气不得!”老夫人手指着儿子与叶寒,尤其是叶寒。“人家根本没把我这个老婆子放眼里!”她一跺脚,一副身体承受不了的模样。
叶寒一见,顿时心生愧疚,她连忙扯扯冉默风衣袖,朝他摇了摇头。“对啦风哥,老夫人身体要紧!”
“我不需要你关心!”一听叶寒帮自个儿说话,老夫人更气。“我不管,只要你冉默风还是我儿子一天,我就不准你娶她进门。”
“既然娘您执意这么做,那我也无话可说。”冉默风头一点,拉着叶寒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
冉默风背对着母亲,一脸淡然地说道:“既然此地不能容我跟叶寒,那我当然只有离开。”
“你!”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能奈他何。冉默风个性自小就是这样,他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当初上山学武艺也是,不管家里人用什么方法阻止,甚至帮他娶了媳妇进门,也一样没法打消他离家的决定。
她好不容易才盼他回到家门,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又让他离开。
“老夫人!”婢女小兰唤了老夫人一声。随后在她耳边说了些话。侧耳倾听的老夫人眼睛突然一亮。
真是个好主意!
“你要收叶姑娘进房,也不是不行。”老夫人突然说道。冉默风转身,连着他身旁的叶寒。
“你刚才说叶姑娘是个无家孤女,可是我们冉府规矩那么多,我怎知道她能否胜任?”
冉默风正想答话,老夫人却伸手阻挡。“一个月,我留她在泮宫当婢女,只要她能够做得教我满意,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就准了你们两个人的婚事。”
“免谈。”
“没问题。”
叶寒与冉默风同时回答,话一出口,冉默风即刻转头看她。
“小寒儿”她知道她答应了什么么?笨蛋也听得出他娘言下之意,她之所以开这条件,是想折腾她啊!
“我不想让你们俩为了我吵架么!”叶寒自小就没娘,对有爹娘的人可是羡慕得紧。况且当小婢这本来就是叶寒的打算,只是对象换了人而已。
冉默风一瞧叶寒表情,一下解了她心意。“我不想让你受委屈!”这小家伙只顾着不伤别人心,那她自己呢?谁帮她照顾?!
“不会的。”叶寒拍拍自己胸脯,她对自己的韧性有信心。当乞儿时什么苦没尝过,她就不信她撑不过这一个月考验。
“你答应最好,我们先说了,这一个月,我可不准你们两个私下见面。”
听见这话,两人表情顿时一愕,尤其是冉默风,一甩袖便又要走人。可老夫人一句话,便将叶寒的腿定在原地。
“才一个月时间就受不了,原来叶姑娘进我们冉家的决心,就这么一丁点?!”
叶寒背对着老夫人深吸了口气,而后毅然决然转身。
“一切就照老夫人的意思。”在冉默风不认同的目光中,她昂然接受老夫人的挑战。
老夫人对此结论,感到相当满意。
自从叶寒点头答应那一刻起,她就成为泮宫资格最浅、卑微的小婢。老夫人将她交给她的贴身婢女小兰发落老夫人心想,依她跟小兰的默契。小兰应该知道用什么方法好生“伺候”叶寒的。
“小兰,你就尽管放手做。”最好能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隔天就叫不敢地逃出府去!
老夫人投予小兰意有所指的一瞟,随即进房休息。
小兰转身,一双眼便朝叶寒身上打量了起来。“瞧你这身衣服!我可从没见过婢女穿得这么好的!”
叶寒眼睛眨眨,试着揣测小兰的意思。“可是我的衣裳还在外头”
“放心。”小兰朝叶寒微微一笑,那笑容之冷,令叶寒一见,便浑身寒毛直竖。“我来帮你打点。”
她带叶寒来到仆佣所住的矮屋,随意指了问房,塞了套粗布衣裳要她快换。小兰以为叶寒之所以巴上冉默风,是贪求冉府的荣华富贵,她心想这种人只消给她几天苦头吃吃,她定会知难而退怎知道,换上粗布衣裳的叶寒,脸上表情竟比穿着华服时更加自在开心?!
大出意料的小兰,一脸不快。
于是小兰带叶寒进府中存放腌菜的房子,指使叶寒去挑水。其实她的吩咐根本是多此一举,眼前这些缸是之前装腌菜的酱缸,摆在这没用也不需要水,可是小兰太气,她因为叶寒脸上那抹自得感到愤恨,非要找个粗活儿将叶寒折腾得哇哇叫不可!
“这五个缸子都要装水,装满了再到厨房找我,记得,我会算时间的。”
“嗳,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井在”叶寒话还没说完,小兰早已走得不见人影,摆明就是要叶寒自己想办法找。
“她这么讨厌我啊?!”叶寒耸耸肩,拎起水桶开始沿着小径乱走,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她找着井水。只是打好水欲提回腌房时,她才发现她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刚才究竟是打哪走来?
与冉默风在一起后,叶寒的乞儿性格只隐未失,眼见前有困难,旁边又找不着人问,于是她便走进花园里拣了块尖石,将石头往头上一丢,看尖头对谁她就往哪边走。
这是之前她爷教她的选择“秘招”反正她任选一条也不一定会走对,干脆就把这问题丢给老天爷。
“喀哒”一声石头落下,叶寒拣起石头做了个记号,回头水一拎便迈大步离开,嘴里还自得地哼着曲儿,脸上全无一点受委屈的模样。
离她不远有棵大树,树上立了个人,自她被带到腌房,人影便一直沉默尾随,一直到见着她方才丢石指路的动作,上头人儿脸上,才隐约一抹笑意。
冉默风心想,是他多虑了,叶寒比他想象中坚强,她应付得来的。
当天夜里,待泮宫所有人都睡下之后,一抹灰蓝身影才翩然落至叶寒房前,轻轻一推房门,发现叶寒不爱锁门的习惯仍旧,门外人影不禁微微一叹。
不过也好在她有这习惯
进了房,但可没像叶寒那么胡涂,确实地将门锁闩上,这才悄步走来叶寒床边。经过船上十天同床共眠,叶寒早已习惯睡床。大概真是累了,只见她手环着棉被睡得好香,就连他手抚摩她颊都未能惊醒她。
他来这不是想吵醒她,他挂心的是另一件事。
一个下午,冉默风一直躲在高处观看一切,尤其是婢女小兰越来越恶劣的行径。眼看没法用劳苦工作吓退叶寒,小兰开始使起坏心眼,甚至还趁叶寒忙着做事,故意伸脚偷绊叶寒,害她摔倒。
当时见叶寒走路一跛一跛,冉默风便知她脚一定受了伤,现下一看,果真如他所料叶寒左腿膝上起了块拳头大小的瘀青。见此情状,冉默风顿时重吐了口气。
“风哥?”
冉默风的鼻息声传进叶寒耳朵,想不到竟将她吵醒。冉默风见她起身,忍不住将她紧拥在怀中。
“我们走吧!”冉默风贴在叶寒耳畔低喃,想起自己是造成她试凄的始作俑者,他便觉得内疚不已。
“怎么突然这么说?”叶寒听出冉默风口气不对,忙从他怀里离开,瞧见他眉头紧蹙,一脸不快,她忍不住伸手轻揉他额头。
她手不碰还好,一接触,冉默风顿时察觉到不对劲。
“让我看你手!”
他这么一说,叶寒才突地想起自己手上有伤口。她夜里被唤去帮厨娘洗碗,结果不小心摔破了只碟,小兰不然她扫,硬要她一块一块拣,一不小心。手就划破了一道口子。
糟糕!叶寒小心地觑着冉默风表情,房里没点蜡烛看不太清楚,但从他变得急促的鼻息,可以感觉他正在生气。
“我去找小兰好好谈谈。”话说完冉默风便想起身,却被她拉住了。
“不行的啦!我们答应过老夫人,这一个月不见面的”
“但我不能容许她这么欺负你!”冉默风气得全身发抖,可是他握着叶寒的手,却是那么轻。
叶寒看着冉默风露出了抹笑,突然将自己脸偎向他怀中。“难得有机会见你,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头”
冉默风沉沉地喘了口气。他何尝不也这么想,但瞧她身子,不过半天,就多了两个口子
“风哥,我这么说,请你不要生气,但我真的觉得,小兰对我的那些,其实是我应得的。”
“说这什么”冉默风话未说完便被叶寒捣住嘴巴。
“你听我说么”
黑眸注视叶寒,最后终于老大不情愿地点点头。
叶寒笑着将手移开。“虽说小兰把我呼喝来吆喝去弄得我很累,可是才一个下午时间,我就已经把整个泮宫摸熟,照这情形看,不出三天我一定把整座宅子走遍。”
“那种事时日一久你自然会懂。”
“但我快一点啊,而且,我希望让她们心服口服。”叶寒也有她的骄傲,总是躲在冉默风背后受他庇护,这种事她并不爱。
两人四目相视半晌,冉默风再次叹气。“一个月,现下才过一天,我实在很担心还没到约定日期,你就已经被她们给累坏”
“担心我,你就要常常来见我啊。”叶寒仰起小脸,轻轻用鼻尖磨蹭冉默风下巴。“给我勇气跟鼓励”她呢喃道。
冉默风垂眸注视她的黑眸,不自觉染上一抹情欲。
但他抑住了。叶寒今儿个多累他又不是不清楚,他可不想害她明早两腿酸软,不小心又在身上跌了几个口子。
而这床!还真是有够不舒服。冉默风本想陪叶寒睡会儿,但佣人床不过一个人身体大,再挤上他,只怕会压垮了。
倒不如带她到松苑,明儿个趁早再送她回来冉默风即刻动身,抱着她跃上屋顶,不过半晌即来到他独睡的厢房,没惊动任何人。
与她同床共枕十多天,枕边突然少了一个人,令他好不适应。
拨开叶寒散落在颊边的长发,冉默风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细语:“陪我躺一会儿,一、两个时辰,我会在小兰她们发现你不在之前,送你回去。”
“嗯。”听他这么保证,叶寒便安心了,在他臂弯里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她极信任地合眼睡下。
风哥的怀抱好温暖没受伤的小手揪着冉默风衣领,仿佛也舍不得离开他似的。
冉默风一直看着、望着,直到窗外天空泛出鱼肚白,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送她回她房里。
少了叶寒在怀里,独自回松苑的冉默风感觉自己就像吃着忘了掺盐巴的菜,满心不是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