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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后,她坐在窗边凝视王卫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与障月相识、马房、离城、进入索罗,住进别苑,还有他送她锦缨花的日子。
那一切,彷佛一场梦。
一场已经很遥远的梦。
晚间,平儿进来告诉她:“主人在屋前,他来看您了。”
他还是来了。
“平儿,帮我对你的主人说,我睡了,不能见他。”她面无表情地这么对平儿说。
平儿愣住。“小姐?”
“这么说就成了,麻烦你。”她回首,苍白地对平儿微笑。平儿迟疑半晌,才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房外。织云依旧坐在窗前。
因为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妒嫉,所以,她宁愿不见他。
障月走进来的时候,织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为何不肯见我?”他已走到她身边。
织云抬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边。
她凝望他片刻,然后淡声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你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儿骗我?”他声调冷肃,沉着的眼俯视她。
她默然,半晌,轻声说:“你忙,应该早点回去歇息,不必特意来看我。”
“我已经来了。”他说。
“好,那么你看过我了,可以走了。”织云站起来,走到床边。
他握住她的手腕。“你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她强颜欢笑。“为何这样问?”
“你的态度不对。”
“我真的没事,”她笑了笑,这么回答他:“你该关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脸色略沉,眼底掠过一抹黯冷。“为何说这种话?今早我已经对你解释过,龙儿是个负责任的女子,在她心里只有主人,没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会照顾自己。你应当已能理解我留在龙儿屋里的原因,不该再任性,你不像这么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脸苍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轻声说。
他沉眸,敛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绪,别理会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说。
“你在跟我赌气。”他说。
她挣开他的手。“我没有。”她轻轻挣开他,苍白的小脸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让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你歇息,明晚我再来看你。”他说。
“不必了,你该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声说。
他沉眼看她。“你一定要这么说话?”沉声问她。
她不语,凝视床榻内侧,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声道:“等你心情平复,明日来我屋里见我,有话再说。”不打算再与她争执下去。
话毕,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织云凝立在床边,眼睁睁看着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没去见他。而他也没来。他说过,等她心情平复,这成了他没来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儿每天都会回来告诉她:“今日在龙儿屋里见到主人,龙儿又好了一些。”
五日过去,龙儿的病已好,她以为他会来,然而他还是没来看她。
织云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龙儿。
那天,龙儿怯生生地跨进她的屋苑,用抱歉的声调告诉她:“主人这几日太忙碌了,因为有要事,所以不能来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关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会来看您。”这话像是安慰。像是龙儿自己编出来的安慰。
“是他叫你来说的吗?”织云淡声问她。
龙儿愣了愣。“不”她显得有些忸怩。“是龙儿,自己代主人来说的。”
代主人来说?
织云回眸看她。“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在织云的注目下,龙儿有些不安。“因为龙儿听平儿姐姐说,小姐因为龙儿的事,生主人的气,所以龙儿才”她话没说完,因为怕自己说得太多,惹小姐不高兴。
织云凝眸看她。“你的病,养好了吗?”她淡声问,彷佛不介意她说的话。
“是,龙儿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见织云关心自己,龙儿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问你,你跟在障月身边多久了?”织云问她。
龙儿乖巧地回答:“龙儿自小就跟在主人身边,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经离开索罗国,当时,你在哪里?”
“龙儿在旧居,等待主人回来。”
她默然半晌,然后又问:“你几岁了?”
“龙儿今年十八。”十八,比她还小两岁。
“许婚配了吗?”她再问。
龙儿眸光略闪。“主人,主人尚未为龙儿许婚配。”
“那么,等我新婚后,我会为你许婚配。”她对龙儿说。
龙儿倏地睁大美丽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龙儿求小姐别这么做!”
急切地请求她。
织云垂下眸子凝视她。“为什么?”轻声问。
“因为,龙儿不愿离开主人。”她颤声说出内心的话。
“你想伺候障月一辈子?”织云轻声问,没有表情。
“是,龙儿是女奴,心里只有主人,龙儿只想伺候主人一辈子,求小姐成全龙儿,龙儿会感激小姐一辈子!”龙儿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织云看着她。“但,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怎能让你,伺候他一辈子?”一字一句,她轻声地,却沉重地,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
“不,不,”龙儿摇头,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害怕、她惶恐。“龙儿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头,请小姐不要赶走龙儿,不要怨恨龙儿!”女孩楚楚可怜地哀求。怨恨?织云怔住了。她在怨恨这个女孩吗?
回眸,她深吸一口气。“你起来,别对我跪着。”
“小姐,龙儿做错了什么,请您原谅龙儿―”
“你没做错什么。”她站起来,因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龙儿肯定做错了什么!必定是龙儿冒犯了小姐?请小姐原谅龙儿,不要将龙儿许配人家,不要让龙儿离开主人!”女孩跪着流泪,如泣如诉。
织云凝望女孩的眼泪,她的脸色渐渐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泪,都一样珍贵。
“你喜欢障月,是吗?”终于,她开口,轻声问。
那声调之轻,如点水蜻蜓,却泛起一湖涟漪。
龙儿脸色惨白,惊恐地跪地叩头。“不,小姐您误会了!龙儿没有,龙儿不敢!”
她凝视女孩可怜的模样。心中已下了决定。
“你出去吧。”回过身,如刚才那般轻声地,她屏退女孩。
听到小姐叫她走,龙儿害怕极了。“不,请小姐原谅龙儿,请小姐答应龙儿,不要为龙儿许婚配―”
“平儿。”她却唤进平儿。
“小姐?”见到龙儿跪在地上,平儿有些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带她出去吧。”织云淡淡抛下话。
然后,她走进屋后。
平儿是怎么把龙儿劝离开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离开障月身边。
稍晚,他终于来看她。“为什么那么做?”他问她,声调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语调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温柔。
“你也是这样看龙儿的吗?”她问他,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说什么?”他眼一沉,神色严肃。
“我问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这般,这样看着龙儿的吗?”她轻声问他。
“你究竟怎么了?”
“我问错了?”她抬眸凝望他,脸色苍白。
“你对龙儿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他沉声道。
“你知道,是她对你说的吧!”她问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说得沉静。
“你要将她许婚配?”他未答,反问。
“对,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没否认。
“为什么对她提这个?这件事,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态度,酸了她的心。“这位龙儿姑娘很重要,是吗?”
他沉默,徐淡的眼,让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则,为何你会为了她,特地来质问我?”她笑,笑得酸涩。“等了数日,你终于来了,可你来了,却是为另一名女子来质问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显得保留。“无论如何,龙儿跟我在身边已很多年,你未问过我的意见,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么你呢?你不自我吗?”她反问他:“将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留在自己身边,难道你从未想过,她会恋上你?”
“我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但你的话,伤了她。”他沉声道。
伤了她?
“好,我伤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凄楚。“但是,难道你没想过吗?身边有一名如此贴身、娇媚的女奴,也伤了我?”
他眼色略沉。“云儿,你已经要得太多,何必与一名女奴争宠?”他说。
如此温柔的声调,说“争宠”二字,伤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脸色凝白,回身别开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决定就好,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他的脸色一黯。“过来我身边,云儿。”沉嗓命她。
“平儿。”她没过去,反而唤来平儿。“主人要回去了,你为主人秉烛。”她漠声说。
平儿回头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扬手,示意平儿退下。平儿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将娇柔的她拥向自己。“还在生气?”沉嗓问。
她不说话,低头不看他,两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小脸,抬起她,凝视她的眸子,那手劲温柔得像是怕弄伤她,却又霸道得不许她拒绝他。
“还生我的气?”沉柔的声调,魔魅温柔得,像要催眠她。
“没有,我不生气。”她冷淡依旧,不愿轻易地,向这温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为何却要她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温柔地为他着衣?然后,再来为那女子说话?
“看着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却仍旧是淡冷的。
“你明白,我身分已不同。如果是为之前的事,你怨我,那么我要你明白,你是主人,不该做奴仆的事,屋内须有规矩,才能管妥下属与家丁。你从织云城出来,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他徐声说:“龙儿只是女奴,你对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龙儿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因为一句多心,她伤了心。
“她不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认同,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在我眼中,她为你着衣,不是女奴为主人着衣,是女人为男人着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却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
“现在情况已不同,我以为你了解。”
“不,我不了解,而且我认为我办不到。”环住他的腰,她揪着心,颤细的声柔柔地对他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可以不要奢华的豪宅与衣饰,我想回到从前,与你一起并骑的时光,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快乐。”
他沉着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掠过炽光,却惊鸿一瞥。
低头凝视抱紧自己的女人,他慢慢拉开她的手臂。
他眼底残留温柔,脸色却很淡,拉开她手臂的五指很稳,没有迟疑,他甚至退了一步。“我已回到索罗,就不可能回到从前。”他声调仍然温柔,眸色却变得冷静。
“你的意思是,等我们婚后,我就要看着别的女子,为你着衣,伺候你饮食,甚至沐浴?”她涩着声问。
“那是女奴的工作,在我眼中,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他道。
“那么,你可以为你的妻子,撤掉身边的女奴吗?”她固执地问他。
他凝视她半晌。“云儿,”低沉叹息。“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她脸色苍白,沉默地回视他,不再说话。
“我是男人,男人的生活,不会只有爱情。”他解释,脸色很淡。“我对事业有野心,也有原则,否则不会答应回来。你应该理解我的苦衷,执意跟一名女奴吃醋,大可不必。”
吃醋?
“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是男人,你不懂吗?”她沉静地一字一句说,脸色却苍白。
他避开她的眸光,淡声道:“龙儿是女奴,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分得很清楚。”
“好,你分得很清楚。”她笑了,却心酸。“是我分不清楚,我对你抱歉,但是,我可能因此做不好你的妻子,你最好考虑,娶我的决定。”话完,她转身。
他不走,那么,她离开。
他凝立在那里不动,直至见到她伤心欲绝的脸色―
他不由自主跨前一步,直接握住她柔软的小腹,将她栏腰抱住!
织云娇喘一声,男人的力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别跟我发脾气,你不是这样的女子!”他锁住她,低柔对她说。
她没有看到,他复杂的眼色。
“如果我是呢?”她眼眶酸了,委屈涌上心头。“我就是这样的女子。”
他定住,横在她小腹上的手臂,一瞬间收紧。
她迫不得已,靠在他的胸膛,那炽热的体温,一下子灼痛了她的背
他忽然将她翻转过来,握住她凌乱的发,凝视她带着幽怨的眼眸,他的神情阴暗而且沉肃,手臂凝定
他,难以动弹。
织云抵着他胸膛,她不许他迫近自己,在这时候,她是怨他。
她承认。很怨他。
“看我。”他沉嗓命她。
她别开眸,就是不看。
“看我。”他再说一遍,那嗓音,因强大的控制力而沉哑。
“放开我,让我回去。让我们都好好考虑,该怎么做才能不为难彼此,行吗?”她沉静地说,别开眼,不看他。
“我让你难过了?”他问。
“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别再急着办婚礼。”她喃喃说。
说出这些话,她的心是痛的。
他的眼色凝住了,阴暗的脸色变得更深沉,是一种不能化解的难懂。
“就因为龙儿,一名女奴?”他问。
“不,她不是原因,也不是结果。”她努力克制自己,试着平静地对他说:“我只是害怕,害怕将看到更多女子围绕在你身边,她们伺候你、服侍你,我真的不知道见到那样的情景,自己究竟有没有办法承受。”斗大的晶莹泪珠,悄悄滑过她苍白的脸庞。
他眼看她的泪落下。他面无表情。“好,你需要时间,我给你。”徐淡地道,他放手。温柔的放手。那温柔辗过她的心脏,压痛了她的胸口。
为什么,他可以用那样温柔的表情,说这么冷淡的话?
她退了数步。
忽然之间,感到彼此的距离,已不是仅仅那数步而已。
“这几日,我不会打扰你。”他承诺,凝淡的眼色,却用温柔锁住她。
“婚礼可以延迟,直到你考虑清楚,点头同意。”
她苍白地凝视他。
男人转身走开。
她怔立半晌,终于有了动作
伸手,颤抖地抹掉泪
她跌坐在床上。
自那日回到自己的屋苑,已过三日。他果然不再来打扰她,平儿代主人转告:“主人说,会给您时间,什么时候您想通了,可以唤平儿请主人过来。”
织云没有表情,仅沉静地对平儿说:“好,我知道了。”
平儿退下。
她坐在窗前,考虑的,是回到织云城的可能。
如果因为爱留下,那么,她也可以因为爱而离开。
“我可以,真的可以。”织云喃喃对自己说。
晚上,她唤来平儿。“平儿,所谓贴身女奴,凡是主人的衣食住行,都必须伺候着,就像你平日伺候着我一样,是吗?”
平儿愣了愣,然后回答:“是。”
她凝望平儿,沉静的眸,幽深空洞。“主人入浴时,女奴也伺候主人,对吗?”
“对。”平儿答。
织云垂眸,轻声对平儿说:“我明白了。”
平儿站在原地,却不明白,这些问话,是为了什么?
“平儿,请你去告诉你的主人,我想见他。”
平儿露出笑容。“小姐,您想通了?”
“对,我想通了。”织云淡淡回答。
“平儿立即去告诉主人。”她退去。
织云凝视地面,许久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她的心很痛。
她没有办法,安抚自己,不去在意这些现实。
她做不到。
一个时辰后,障月来见她。
织云坐在床边,她靠在帷帐后,听着男人接近自己的脚步声。
“你想见我?”他沉嗓问。
她从帐后出来,看到他冷静的眼神。
他凝立在门前,未走向她。
她也没有。
她坐在床前,远远地对他说:“不让我给她许婚配,那么,就让她到我身边来伺候我。”她对他说。
“龙儿从小到大一直伺候我,没有任何理由,我不能这么做。”他声调徐淡。
“你只是不愿意,让她离开你,是吗?”她说。
“是你亲口对我说,女奴也是人,何况龙儿一向善尽本分,你不该如此要求。”他沉声说。
她脸色凝白。
对,是她说的,是她作茧自缚。
“往后,你能给我多少?”她问,声调淡得飘忽。
“什么意思?”
“你的心,能给我多少位置?”她在问的,是他的爱。
他沉眼凝视她,徐声道:“只要你不针对龙儿,我给你的,可以比你想象得更多。”
她的心被这话伤到。
“她对你说了多少?”她颤声问。
他瞇眼。
“她说的,必定比我说的更多,是吗?所以你如此维护她,认为是我针对她,对吗?”她的话几近于苛薄,她知道。但是她已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倾诉自己的委屈。
他凝视她半晌。“你心情不好,我可以送你出别苑,独居一阵子,待你心情好些再回来。”话说完,他抬步走到门前。
“我不走,走的人该是她,不是我。”她决然的脸色凝白。
他停下,长指搁在门扇上,回头看她。
她脸色苍白,却平静。
“你的心太小。”半晌,他淡声对她道:“龙儿,其实什么都没说,话,是辛儿告诉我的。”
话落,他离开她的屋子。
那刻,织云的心裂了。
她失去力气,滑倒在门边,坐在冷凉的地板上,再也站不起来。
靠在门边,她没有啜泣,只是安静地掉眼泪,流不止的泪,湿了她的衣襟。
她可以为了他,不顾生命危险,抛下爹爹与织云城,来到索罗国,进入王卫城。
然到头来,却换来他说:你的心太小。这伤人的五个字。
他已经对她太特别。到此为止,是他设下的底限。宫苑后墙,四伏的黑色铁骑,遍布在王城古老的石板道上,只待主上一声令下,即隐入巷内,开始这一夜的宵禁。
百年前,王城就开始施行宵禁。
当时王城天际的焰火,已转为白热化,那是天火将灭前的征兆。
马车已备妥。
他要将她送出别苑那夜,王卫城上妖异的焰光,已几乎熄灭了。
戌时,他到她的屋里接她。
“马车在外头等着,我送你出去。”他说。
她已不能不走。
缓慢地由自己的床沿站起来,她转身走向屋外,木然、沉默地越过他身边,不看他一眼。简单的行李,她已经在昨夜自己整妥,甚至未劳驾平儿。
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属于这里的东西。
屋外,他的女奴,垂首安静地守在廊下,看来身上的伤与病,皆已康复。织云凝立在屋前没动,眸色木然没有表情。
听见主人走出屋外的声响,龙儿抬头,看到织云,她的神情立即变得忐忑,害怕与敬畏全写在脸上。
“走吧。”障月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马车就停在苑后,正在等着。”
“怕我吓到她吗?”她问他,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
他俊脸沉下。“云儿―”
“无论是什么身分,能留在你身边的女人,是她。”她说,无畏他警告的神色。
“至少记住你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你不该说这种话。”
“我该说哪种话?说我妒嫉吗?”她反而失笑了。
他眼色一沉。
龙儿悄悄抬起眼角,不安地观视她的主人
“我不会妒嫉。”织云却这么告诉他:“如果你要我离开这里,我会走。如果你要我离开王卫城,我也会听从。”她说。
“我未说过,要你离开王卫城。”
“是吗?”她说,透水的泪色,悄悄氲满她的眸。“希望真的没有这一日。”
转身,她决然离开他身边。
她决心不让眼眶里的泪水,在他眼前掉下。
离开别苑,她被送往王卫城西区的牡丹庄。牡丹庄内遍植牡丹,春月来了,牡丹花季已临,庄内的牡丹花开,粉、紫、白、金各色娇花益既艳,美不胜收。织云坐园中,却无心赏花。
见过比牡丹更美更娇的锦缨,她又岂会为牡丹的风韵流连。
但男人呢?
男人的天性是摘花,而不是养花。
再美再娇的花,只要得到了,男人就会另觅花朵,在其它花丛中流连。
她握着他送给她的血玉,想着他的承诺,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加倍心酸。
“小姐,花匠来了,请您离开花园,回到屋子暂且避一避。”平儿道。
她与辛儿奉主人之命,跟随织云一起来到牡丹庄伺候小姐。
“我坐在花亭里,花匠在园中工作,应当无碍。”她轻声答。屋子里太闷,一个人太寂寥,她不想回屋。
她看到数名男丁进园内,还有几名妇女,众人一起翻土栽花。
出了别苑,织云才留意到,索罗国的女子,皆有一身蜜色肌肤,容貌虽非天香国色,却都生得十分美艳,先前在王卫城郊外图谋诱害她的妇人,还有今天她看见的栽花妇女,皆是如此。
在这样的国都,美艳女子比比皆是,恐怕集结中土三国与各城邦的美人,加起来也比不过索罗一国的美女数目。
在索罗国,美妇可嫁与粗鄙的猎户,美妇农作栽花,美妇为人奴仆
在这样的国家里,美色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俯拾皆是。
爹爹认为织云女最重要的美貌,对索罗国的男人来说,如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那么,障月到底喜欢她什么?
如果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短暂浅薄的喜欢,那么当障月得到她那日
她会死。他知道她会死,如果他不爱她。她对他说过。他很清楚。花亭旁传来悉索声,唤回织云的注意力。
她收回心神,放下愁伤,回眸寻找平儿。
平儿走回廊下,正在交代小丫头工作,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一名男子接近花亭,悄声朝自己走来。
“小姐?”男人唤她。
织云略一迟疑。“您有事吗?”随后大方应答,温婉有礼。
男人取出一方白色水缎,展示予她。
织云愣住。“你来自织云城?”
白色水缎为织云城特产,男子在她面前特意展示水缎,自然有原因。
“是,在下是城主送进索罗的民夫,名唤乐赎。”男子道:“小姐,您别来无恙吗?”
“我很好,”织云略定神。“你是偶然见到我,还是”
“在下是特意来见小姐的。”乐赎压低声道:“小姐失踪后,城主十分焦急,如今宫城总管与小雀姑娘,都已进入索罗国王卫城,为了找回小姐。”
织云屏息。“他们也来了?”
“是,总管与小雀姑娘,十日之前已到,但小姐身处宫苑,苑内禁卫森严,总管与小雀姑娘皆不得与您联系,直至您离开宫苑,才能安排乐赎来与您相见。”
“宫苑?”她愕然。“你在说什么?我住的只是一般人家的别苑,岂是宫苑?”
即便别苑占地广阔、陈设豪奢,也不可能是宫苑。
乐赎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平儿,才开口道:“现下不便多话,”他将一张字条交给织云。“总管与小雀姑娘很想见小姐,小姐看过纸条便知。”
织云还想再说什么,乐赎已匆匆走开。
平儿走回来。“小姐,您唤平儿吗?”
“没有,你怎么这么问?”织云焰紧掌心里的字条。
“丫头听见小姐的声音,以为小姐在唤平儿。”平儿说。
“对,我刚才是唤了你的名字。”她顺着平儿的话说:“随我回屋吧,外头起风,花亭里有些冷。”
平儿略一迟疑,才缓缓应道:“是。”
织云看得出,平儿有些怀疑。她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往屋内走,穿过花径时,已不见乐赎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