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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画笔栩栩如生,画中人简直像要走出画布一样,巧笑倩兮,跃然纸上。显见执笔的画师也为美人所动,正心诚意,用足了心力在作画,才能有如此动人的佳作。
兆臣不否认,他喜欢美人。
但凡男人,没有不喜欢美人的,但画布上的美女,不仅貌美,而且娇艳妩媚,他为画中人迷惑,不由得伸手抚摸起画布上的人儿,恍惚中以为她宛然在目。
过了片刻,兆臣笑了。
他笑自己简直荒谬,岂有画中之人,会跑出画布的道理?
“痴心妄想。”他低笑,然后这么下结论。
待想卷起画轴,竟又荒谬的有那么一丝舍不得。
兴致一来,他干脆提起笔,醮了些许墨汁,屏气凝神,写下一行小楷:
薄媚留香与,凌波金莲步,倘得美佳眷,此外复何求?
从不曾写过如此侧艳之词,今日只不过见到画中女子,竟然提笔写下这样的文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阿哥!”
兆臣对着画布,正在沉吟之际,忽然听到小妹德娴的叫唤声。
“你在看什么?发什么呆呢?”德娴笑吟吟地走过来,她就如同她的额娘桂凤福晋一般,举止端静娴雅,落落大方。
兆臣笑了笑,没有回答,正在收起画卷,但德娴阻止了他——
“等一下!”她的神情有些惊叹。“这是谁?只是画吗?若果真有其人,那么一定是画中真仙了。”
听到胞妹这么形容,向来稳重的兆臣也不禁笑开脸。“画中真仙?”他揶揄:“这是哪来的形容词?听起来充满梦幻,不切实际。”他批评。
德娴噘起嘴,忽然瞥见画上一行小楷——
“说我不切实际?瞧瞧吧!这是谁写的?倘得美佳眷,此外复何求?”
“胡闹。”兆臣斥一声,迅速卷起画轴。
“什么胡闹?”德娴不服,见她兄长如此快速的动作,只能干瞪着眼。
“你不去读书练字,为何来我这里胡闹?”他板起面孔。
德娴吸口气。“阿哥,你这人真是,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我岂有胡闹,刚才我明明就瞧见,那是你在画上的落款,我只不过将它念出来罢了!”她觉得委屈,语调就哀怨了一点。
兆臣抬头看了她半晌,然后慢条斯理问:“你没瞧见我动笔,岂知是我的落款?”
“我是你的妹妹!”德娴没好气。“兄长的字,做妹妹的人岂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兆臣撇嘴笑:“算你说的不错。”
德娴瞅他一眼。“所以,你承认了,那行小楷是你写的没错了?”
兆臣笑而不答。
“那是什么?是谁给你的画?是临摹真人,抑或是想象出来的仙子?”德娴一迭声问。
“你说呢?”兆臣讪讪地答,不打算给答案。
德娴却笑了。“我知道那幅画打哪儿来的,”她忽然说:“你也别再跟我卖关子了。”
兆臣挑起了眉。
“那是额娘交给你的,当时额娘还交代要你得仔细地看,对吧?”她说。
“我记得,当时你明明不在厅上。”
德娴微笑。“自然有丫头能告诉我。”
“好,”兆臣点头。“那你就更不必问了。”
德娴一愣。他阿哥的反应总是如此敏捷,教她措手不及。“阿哥,其实你心底肯定明白,额娘将这幅画交给你,是为了什么。”
兆臣抿嘴,笑却不答。
“这位画中美人是少福晋的人选,我将来的嫂嫂,对吗?”德娴问。
他还是笑,没有答案。
“你不说话,是早就知道了,抑或是默认?”
“这两者有不同吗?”他头也不抬,冷淡地问。
“你不肯说话,那就没有不同了。”她嘟起嘴,笑着说。
兆臣抬起头,状似云淡风轻地问起他胞妹:“打从一进房来,你就跟我东扯西拉的,有话想说?”
不愧是她的兄长!
德娴心中暗叹一声,一个能猜透人心思的男人,实在令人又爱又怕。在这个家里,她庆幸自己是女人,不必与他竞争,不必承受压力。
“是,我有话想说。”她放弃,不再拐弯抹角,决定实话实说。
“那就说吧。”放下画卷,他自桌上抽出一迭卷宗阅读起来,一心当作二用。
德娴先轻叹一声,然后才开口:“额娘的用心是好,但是阿哥,在您自己的心底,难道没有主意吗?”
“把话说明白一点。”他嘱咐。
“好,那么我就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德娴整起脸色,问她的兄长:“实话说,阿哥难道从来没有留意过,在您身边的留真郡主吗?留真她岂不是很漂亮、也很迷人的吗?在阿哥心底,当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兆臣停下翻阅卷宗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直视他的胞妹。“你想说什么?”
吸了口气,德娴严肃地说:“我想说的是,留真对阿哥一片情深意真,阿哥你心底也应该清楚的,如果阿哥这时候不想到她,那么她岂不是太可怜了吗?再说,留真的阿玛安贝子,久居东北蔘场,是皇上授命予阿玛的左右手,留真自小跟随她阿玛,在蔘场长大,对于蔘场事务再娴熟不过,考虑这两项因素,就算留真不是最佳人选,也该是人选之一,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额娘却一点都不考虑她?”
“这话,你对额娘提过?”
德娴摇头。“没有,自古婚姻大事乃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只是个做妹妹的,岂能置喙?”
“这不就成了。”
“可是——”
兆臣挥手制止她。“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你误解了额娘的用意。”
“误解?”
“额娘不考虑留真,不是因为留真本身,而是因为我的缘故。”
德娴不懂。
“你提到留真,是因为你的善良,不忍心见留真未审就先被判决,是吗?”
“我认为,该给她公平竞争的机会。”
兆臣低笑。
德娴不懂自己的话有何好笑?“你笑什么?还有,刚才你提到是因为你的缘故,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笑你善良可爱。至于我,额娘恐怕比我自己,还要更了解我自己。”
德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我不明白。”她说。
兆臣撇嘴低笑。“婚姻与经济不同,更不可与公务相提并论,倘若要娶,我就要娶个美人,娶一个我心爱的女人。”
听到这里,德娴有些懂了。“所以,额娘了解你的心意,原来她真的明白,你要什么样的女子?”
“终于开窍了!”他笑。
“可是,”德娴还是不死心。“阿哥既想要美人,难道留真便不美吗?阿哥为何不喜欢她?”
“谁说我不喜欢她?”他道。
德娴又不明白了。
“我喜欢留真,只是还欠一点情愫。”他笑。
“情愫?”德娴眨眨眼,困窘地笑出来。“我以为——我一直以为,阿哥不是风花雪月的男人。可现在,做妹妹的我实在不清楚,阿哥心底想的究竟是什么?”纵使她蕙质兰心,也不能猜透。
兆臣咧开嘴,敛下眼,过了半晌只抛下这两句话:“你不是男人,永远不会清楚。”
“情愫”是什么?
馥容猜想,那应该就是一种感觉吧!
“作画的时候必须投入情感,对于被画的对象要有感觉,这样才能画出一幅真正的佳作。”
“那么,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是兄妹之爱、父女亲情,还是男女之情?”问话的男子汉音发得不太标准,然虽略带口音,但因为相貌英俊、笑容可掬,所以很讨人喜欢。
馥容微笑。“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总之必须是一种令自己动容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称做是一种情愫。”
“馥容-佟佳,你习画多久了?”他忽然问。
“跟老师您习画,断断续续的,也有五年光阴了。”
金汉久笑了。“所以,咱们相识竟然已经过了五载?”
“是。”馥容也笑。
她的笑容既沉静也动人,平时素妆的她,像一朵恬淡高雅的静莲,然而当她心情好时笑语嫣然,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又似一朵芬芳娇媚的素馨。宜喜宜嗔,就是如此多样的风情,再加上对答如流的口才、灵活聪敏的慧心,让金汉久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被馥容所吸引。
“五年过去,你长大,不再是个小女孩了。”金汉久对她道,语调中微微透露一股难以压抑的温柔。
“老师却还是老师,依然如此潇洒,岁月在您脸上只见历练,不见风霜。”她妙答。
听见这话,金汉久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什么解不开的谜题。过不久他转身自画室的密房内,取出一幅画卷,交给馥容。
“这是——”
“打开来看看。”他说。
馥容依言摊开画卷。
画布上,是一幅她的肖像画。
“这个——”
“上个月完成的。”似乎不想造成她的压力,金汉久故意把口气放淡说:“上个月我至郊外写生时,本想画一些花鸟图,但不知为何当时脑中总是想到你,你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令我不能忘怀,那时在我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感觉,已经不能领受周遭景色的美妙,因此,当时只能专心全意,将臆想中的你绘入画布。”
馥容看着他,久久,不能作声。
“这便是我心目中的你,馥容。”他再对她说。
垂下眼,馥容凝思半晌,再抬头对他微笑。“过往老师已经送过馥容数幅肖像图,不应该再为馥容费神——”
“老师这二字太沉重。你我年纪相差其实不远,往后我们应该互称姓名,交为腹心之友。”他看着她说,眼神专注深情。
凝望他认真的眼神,馥容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藉物寓情,她岂会不知?
“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她只能这么对金汉久说。
他知道自己表达的方式虽然含蓄,但内容还是太过于唐突。馥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只要她能够明白,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继续做她的“老师”了。
金汉久要送她离开画室,被馥容委婉地拒绝了。“不劳再送,到门前就好。”
他没有坚持。今日这样就够了,他不能做得太过,否则必定会吓着她。
回到翰林府,馥容将金汉久给她的画卷,交与侍女禀贞。“把画收好。”她嘱咐。
“这是格格今日画的画儿吗?”
“不是。”馥容冷淡地回答。
禀贞虽然不明白,但见主子脸上没有笑容,她也不好再问。
侍女收画时,馥容解下身上的披风,然后坐在房内,开始沉思。
她一手支额,微蹙着眉,显然有些困扰。
她没有料到,今日,金汉久竟然对她说出这番话了。
事实上,馥容并非不明白金汉久的心意,但这仅是相处日久暗生的情愫,即便他对她日久已生情,但她以为他明白,她是满人,而他是朝鲜人,二人分属异族,通婚可能性极低,他应当要恪守礼教、待之以礼。
但是今日,他却按捺不住情怀,竟然对她倾诉了!
馥容明白,画室,往后她是再也不能去了。
“所谓情愫,两心相许,朝朝暮暮”她喃喃道。
“奇怪!”禀贞忽然插嘴,语调显得有些惊恐。“怎么会这样呢?!”
被禀贞这一打断,馥容回过神来,回头看她。
但见禀贞神色疑惑,不住翻动着箱柜里的画轴,显得有些惊慌。
“每一回把画卷放进箱子里的时候,我都会数一遍数儿,回回都数得不错,可这回怎么会”禀贞喃喃自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馥容问她。
“上回是二十幅,这回应该是二十一幅呀!”禀贞回头,因为慌乱,有些没头地说:“可为什么我把新画放进去后,却还是二十幅!”
馥容明白了。“先别慌,把画全都拿出来,仔细再数一遍。”
“好!”禀贞照办。
如是仔细数去,最后画卷还是缺了一幅。
“怎么会这样呢!”禀贞想不透,另一方面想到丢了画,她不免焦急。“小姐,这箱柜里的画,好像真的少了一幅!”
馥容上前查看。“你确定该是二十一幅吗?”
“是,我不但记得数目,而且还写字条登记了。”禀贞点头,非常肯定。“每回放妥了画轴之后,为免遗忘,我便会写一张小字条,登记画轴的数目,小姐您瞧,这张字条便是上回我放在箱柜里的,上头明明写着:箱内有二十幅画。”
馥容不必看那张纸条也明白,禀贞做事一向小心,不会犯错。
“把画轴打开,让我瞧一瞧,我便知丢了哪一幅画。”
“是。”禀贞将画轴自箱柜内取出,一一打开。
馥容细细瞧去,最后她能肯定,丢的是一幅金汉久为她画的肖像图。
“小姐,您知道丢的是哪幅画了吗?”禀贞问。
馥容点头。“我知道。”
“那么,是哪一幅画呢?”
“是我的画像。”
“小姐的画像?”禀贞有些惊恐。“怎么会丢了小姐的画像呢?”
“有人到过我屋里吗?”
“噢,对了,约莫十日前,夫人曾经到过您的屋里。”
“额娘?”馥容不解:“额娘应该只是找我,不会动我的箱柜。”
“是呀”禀贞也感到疑惑。
“不打紧,我去问问额娘,也许有答案。”她说,同时转身。
“小姐,”禀贞忽然唤住她,神色焦急。“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告诉您,老爷正在等您呢!”
“阿玛?”
“是,老爷派家人来传话,要小姐一回府,立刻到书房去见老爷。”
馥容略略沉吟,过后回答:“好,我知道了。”
她随即离开闺房,往她阿玛的书房而去。
自授命为理藩院侍郎后,这是兆臣第一次来到东北蔘场。
留真陪伴着兆臣,双双骑马驰骋在东北的大草原上——
“律——”
马儿停在一处断崖边,留真立即跳下马,奔至断崖边缘探看底下幽深的湖水,然后回头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如何?这处风景堪称人间绝境,我没有诓你吧!”
兆臣笑了笑,跟着跃下马背。“山明水秀,景色确实怡人。”牵着马,他走向崖边,与留真并肩站着。
“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里吗?”留真回头对他说。
“带我来欣赏绝妙的风景。”他笑答。
“不仅如此,”留真难掩兴奋之情。“现在,皇上已授命你为理藩院侍郎,你的雄心与抱负,都将有所开展,正如这大片山水,大开大阔,前程一片光明。”
“你对我也太有信心了。现在该说是责任更大,压力越沉,前程是否光明,还言之过早。”
“只要尽其在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这不过是你升官晋爵的开始而已。”
兆臣忽然沉默,但笑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呢?”留真问。
“升官晋爵不是结果,只是责任的开始。天下粮仓,我食君米禄,应当夙夜匪懈报效朝廷。古人云: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我虽不全然相信命运,但也不至于妄自尊大,不懂得益谦亏盈的道理。”
留真看着他的眼神,除了仰慕,还有热情。“是我说错了!你只要记得,我是衷心祝福兆臣哥此番为官,相信你必有作为,这样就可以了。”
“先谢谢你了。”兆臣笑。
留真收起笑容,突然含蓄起来,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如今皇上已授命,王爷与福晋应该也为你的成就感到高兴,接下来,他们应该就要开始担心你的婚期了。”
兆臣看她一眼,抿嘴微笑。“额娘确实已经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他从容自在地回答。
“真的?”留真语调兴奋,她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实话实说。
“对。”他点头。
“那么——”
“额娘已为我物色一名出色的女子,快的话,这趟我回京后就要正式提亲了。”
一听到这里,留真的脸色都变了。“你、你说要回京提亲?”
“是。”他看着她回答,眼神很坚定。
“那么,”留真神色不安。“那女子,她、她住在京城吗?”她虽然焦虑,但又不愿放弃,继续试探。
“是,她是翰林院掌院,英珠大学士的闺女,馥容-佟佳。”
因为太过于震惊,留真呆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你不恭喜我,为我高兴吗?”他问她,眼色深沉。
留真用力喘了一口气,胸口都痛起来了。“我,”她哽咽地说:“我确实应该恭喜你,兆臣哥,恭喜你,祝你祝你幸福。”
“谢谢。”兆臣抿嘴,对她微笑。
留真却掐紧了拳头,直到坚硬的指甲,深深地戳进掌心肉里。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她怕自己会失去控制,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见到亭亭玉立的女儿,老翰林英珠便不自觉笑了出来。
“坐,坐下再说。”
“是。”馥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阿玛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已经二十了?”英珠打开话匣子,先问女儿。
“是。”
“是阿玛的错,没早一点为你物色亲家,稍不留意,就令你年华虚度了。”
“阿玛,您别这么说。”馥容告诉父亲。“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方式,如果阿玛不讨厌女儿,女儿愿意一辈子都不嫁,留在这里陪伴阿玛与额娘。”
“我这做阿玛的可不能这么自私,再说,你额娘也不会同意。”英珠摇头。“实话说,就算你愿意,阿玛跟你额娘也不想留你。”
“阿玛?”
“别急,”英珠笑。“阿玛的意思是,阿玛跟你额娘不仅想要女儿,还想要孙子孙女,这样你明白阿玛的意思了?”
馥容屏息。
她有预感,今日阿玛把她叫到书房,将有重要的话要告诉自己。
“你屋里有一幅肖像画,你额娘在屋里的箱柜里找到它,之后把它交给我了。”
“原来,”馥容点头。“那幅画原来真的是额娘拿走了。”
“那幅画,是你自己画的吗?”英珠问。
“不,是老师画的。”
英珠点点头。“画得很好。不过,往后你就不必再到画室学画了。”
“虽然女儿也正好有这个意思,不过女儿想问阿玛,为什么会突然叫女儿不必再到画室学画?”
英珠看了女儿一眼。“今日,我把你叫到书房来,最重要的话还没对你说。”
“是。”
“那幅画我请人送到了礼亲王府,福晋看了你的画像,十分喜欢,已经把你的画像交给了大阿哥。”
“礼亲王府?”馥容想了一下。“礼亲王府的大阿哥,是那位刚被皇上授命为理藩院侍郎的大贝勒兆臣吗?”
暇余,英珠也会提及朝中之事,馥容不久前才听到翰林提及此人,直夸他人品贵重,深得皇上欢心。
“正是他。”英珠道:“去年礼亲王做寿,我在礼亲王府见过大阿哥一面,我见他不仅性格沉稳,而且相貌堂堂、进退得体,实在十分难得。”
“阿玛,您的意思是要告诉女儿,您想要大阿哥做您的女婿?”她直言道破阿玛心底的话。
英珠笑了,他故意问女儿:“馥容,你是女孩儿家,提及此事,怎么没有露出半点儿害羞喜悦的颜色呢?”
馥容吁了一口气,淡淡地对她阿玛说:“如果我那么做,我便不是您的女儿馥容了。”
英珠闻言不疑反笑。“这话又怎么说?你倒是要好好解释。”
“我是翰林的女儿,不是娇弱的格格,也不是京城内富商巨贾的千金。虽然女儿家听闻喜事应当矜持,得知婚讯有期应当高兴,但是女儿自小读书,知道女子嫁人后不比身在娘家,再也做不得女儿梦、识不了女儿情,那是实际、忙碌、茶米油盐里打滚过来的生活,岂能比得上在阿玛额娘怀里,有亲爹亲娘疼爱,这样快活?”瞅了阿玛一眼,她幽幽地往下说:“现在,女儿得知阿玛有意令女儿出阁,自然只有忧心,何喜之有呢?”
英珠侧首专心倾听,却不评论。
“再者,女儿出嫁,便要从夫,丈夫是好是坏,全凭老天爷定夺,这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女儿倘若不忧心,难道还该高兴吗?”
“你说的,全都不错。”英珠同意。“不过,你一个小女子,思想太前进,思虑太清明,知道否?你也令你阿玛忧心啊!”馥容笑了。“总是阿玛最了女儿的性情。”
英珠摇头苦笑。“你以为我为何将你留迟至今日,不令你在十六、七岁便出阁?”
“女儿以为,是阿玛与额娘舍不得女儿,所以不令女儿早嫁。”
“十六、七岁不早了!我迟至今日才嫁女,若找不到好婆家,将来你要怨你阿玛一辈子!”英珠笑言:“尚幸,礼亲王不是一般人,他思虑极远,为人明智,得知娶妻娶贤的道理,因此不在乎你的岁数,只看你的家世与人品。”
“除此之外呢?”馥容淡淡地说:“那幅画,不正在礼亲王府里吗?”
“馥容!”英珠故意板起脸孔道:“礼亲王一家是皇亲贵冑,能够如此已实属难得,你还当真要求他们做到,未见你容貌,便要点头允亲吗?”
“若能如此,那才是佳话。”馥容说。
“你要求太高,还是女儿心态。”
馥容忽然笑出来。“阿玛,您许久未与女儿辩论,看来宝刀未老呀!”
英珠一愣,这才知道馥容是在逗他。“你这孩子!”
他与女儿对望一眼,不由得哈哈笑出来。
“这么说来,你也同意阿玛为你所择的佳婿了?”
“刚才阿玛提到,福晋只是将女儿的画像交给大阿哥,也许女儿的容貌不合阿哥的意,或者明日画像就会被退回翰林府,现在阿玛恐怕高兴得太早了。”
“这一点,礼亲王早已经派人来说过。”英珠颇有把握。“听说大阿哥已经见过画像,十分满意这门婚事。现在因为新官上任的缘故,去了一趟东北蔘场,待他回到京城,就会立即上门来提亲了。”
馥容听着,不再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了?”
“既然如此,女儿就无话可说了。”
英珠看着女儿,忽然道:“老实说,本来我以为你会反抗。”
“反抗?”馥容笑。“女儿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胆子你可不缺,不过你的胆识,才是最令人头痛的。”英珠说道。
“阿玛深明女儿的性情,即便如此,还要女儿嫁人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伦理是常情,我可不能继续留你让人说闲话,说咱们翰林府内,有尚未出阁的老闺女。”
馥容瞪着自己的阿玛看了半晌,最后笑了出来。“嫁人之后,女儿还能时常回府吗?”
“什么?”英珠猜不到,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阿玛认为女儿一定要嫁人,既然一定得嫁人,女儿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么人,那么不管嫁给谁,对女儿而言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所以,只要阿玛跟额娘高兴,这才是最重要的。”她淡淡地解释。“再来,就是嫁了人之后能不能时常回到娘家,探望阿玛与额娘,女儿只关心这个。”
“你这是——”英珠张开了嘴,欲言又止,好像是一时想不出什么话,用来评论他这个思想太过于独特的女儿。
“阿玛,您想跟女儿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吗?”馥容微笑着问。
英珠闭了嘴,叹口气,然后摇头苦笑。“收拾你那太能干的嘴巴,一旦嫁到礼亲王府,你的夫婿不见得欣赏这个优点。”
尽管馥容掩起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这是阿玛给女儿的忠告?”
“对!”英珠摇头叹气。
“那么,女儿就先谢过阿玛了。”她故意屈膝行礼。
英珠瞧她娇俏可爱,又文雅端庄的模样,忍不住“唉呀”地,又大大地叹了一声气。
有女若此,英珠还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实在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