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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捷的眼前,除了如同平静湖面一样的蓝色天空以外,就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充斥着眼球了。
刘捷还记得刚刚踏足这片沙漠时的兴奋之情,他被这天地间的美景所折服,忍不住还吟了一首即景诗。但是随着深入沙漠的行程一点点推进,刘捷脑中那诗情画意的想法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白天无法忍受的炎热仿佛要把身体中的最后一点水分都挤压出来似的,而夜晚却又冷得恨不能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然后和马儿挤在一起睡。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在这种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强烈渴求水分的地方,居然没有一滴水,在走到下一个绿洲获得水源补充之前,每个人的水都是有定量的,如果你多喝了一口,那么就会比别人更早陷入断水的危机之中。尽管身为太子的刘捷完全可以要求别人把他的那份水给自己,可那也意味着剥夺了那个人的生存权利,因此刘捷一直坚持着不使用自己的特权。当然,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必须要忍住喉头撕裂般的干渴,以及完全没有洗漱的日常。
自从离开长安以后,刘捷一路上获得了他在深宫之中永远也体会不到的许多人生经验,同时也见识到了从中原富庶之地一点一点不如蛮荒之地的全程体验。看到身边的树木和绿色一点一点退化成了稀稀落落的草地,再到几乎完全看不见草的荒地,刘捷体会到了为什么自古以来凉州,甘州这些地方只有在绢之国足够强盛的时候才会将其纳入版图之内。因为如果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持的话,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驻兵戍守并且能够坚持下来的——没有一定规模的武装力量和作战能力,尤其是对当地水源的控制能力,是不足以抵御敌国的进攻的,而要维持这样的战斗力又需要大量的粮食后勤的支撑,这一切都需要国家在背后使出全力。战争这种东西只负责消耗物品和生命,换回来的则是可能的土地和荣誉,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
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下,刘捷一点食欲也没有,更何况在沙漠之中所谓的食品都必须是不易变质的干硬面团和烤饼,如果你不幸吃了变质的食物,那么你就会因为腹泻而损失更多的水分,甚至因此而死亡。
刘捷并不是不能忍受这样的粗粝食物,关于这一点他早就已经适应了。事实上从离开灵州地界以后,他就在王汉新的建议下开始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充分的体会到了作为普通士兵的艰苦和辛劳。粗粝的食物虽然难以下咽,可是对振奋精神却很有效果,吃了这些食物以后,刘捷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健有力了。其实这多少也和他每天骑马颠簸和经历风雨洗礼有关,只是在没有别人指明原因的前提下刘捷自己如此认为罢了。当然,也包括王汉新也没有刻意要去点破这背后原因的意思。
为了保持体力,刘捷勉强边走边吃,但是早已经干涸的口腔根本没有分泌出什么口水来消化这些食物,刘捷几乎咀嚼到了双颊酸痛才勉强咽下了两口而已,最后他不得不放弃继续进食的念头,让脸颊休息休息。
白天尽可能不要喝太多水,因为即使你喝下去了也会立即被蒸发成汗水消散掉,而且一旦喝了一口以后,你就会不停的想再喝一口,哪怕是一小口,再小一点,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小口也好。这种心态是非常折磨人的,有时候能把人折磨得几乎发疯,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尽可能在白天忘却有水的念头。
在沙漠里行走唯一的好处就是对时间的判断很方便,因为无论何时抬头,你总能看见太阳的位置,也就能掌握大体的时间了,可这并不包括当你被烈日晒得头昏脑涨两眼发花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如果你不是跟着队伍走的话,那么你极有可能会出现幻觉和判断失误,对行走方向出现偏差,如果错过了绿洲,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你将无法走出沙漠,最后葬身于此。
好不容易,太阳落到了正前方的地平线下,一天的路程已经走完了,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急剧下降的气温,刘捷忙不迭的从随身的袋子里扯出毯子裹在了身上。
刘捷想要生火取暖,可是沙漠里根本就没有木头,如果他坚持要这么做的话,那么恐怕就要靠焚烧随行物品了。而且他的随身物品大多都留在了凉州,除了用来犒劳西域都护府将士的财物以外,王汉新建议留下一切不必要的随身物品。一旦进入沙漠地带,那么辎重车辆就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五万大军的一切用度都必须依靠牲畜来驮运。那些华丽而不实用的东西被王汉新一股脑儿的全都扔在了凉州,其实如果按照王汉新的本意,在灵州的时候他就想扔下这些累赘的,能够留到凉州已经很给刘捷面子了。
喝了两口水以后,刘捷试着吃了半个饼,然后他紧紧靠着自己的坐骑,试图从它的身上获取一些温暖。最初刘捷开始和士兵们一起露宿的时候,曾经因为那难以忍受的恶臭而整夜无法入睡——当进入缺水地区以后,洗漱就渐渐变成了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而当数万名十几二十天不曾洗漱的男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这中间散发出来的气味简直就连饿狼都会为止大倒胃口。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刘捷知道自己现在身上的味道和牲口们已经相差无几,即便是挤在一起睡觉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能够互相取暖才是最最基本的需求。
“殿下,看来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了呢。”巡视完营地回来的王汉新笑着如此说道。
“请不要再这么打趣我了,都护大人。我早就说过了,如今的我如果能有一张床,一杯酒,一碗饭,再加上一盆洗澡水,那就是人间天堂一样了。”刘捷叹息道。
“不知道世间之苦,便不知道世间之乐。殿下如今知道了士兵行军之苦,也算是大有收获。须知士兵们宁可行万里路,也不愿面对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呢。在这种战斗中,谁也不敢保证能活到最后。”
“所以不知用兵之恶者,亦不能知用兵之善。”刘捷把王汉新想要表达的意思总结了一下,然后问道:“我可能算是绢之国历史上走得最西边的太子了吧?”
王汉新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果殿下有朝一日做了皇帝,那么也是走得最西边的皇帝了。”
刘捷礼貌性的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又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个沙漠?”
王汉新略略思索一下后道:“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再有一天,便可抵达下一个绿洲,在那里补充水源以后再走五天,就是伊州城了。打那儿以后,沿途都有我们自己的驿站和哨所,殿下就可以略略轻松些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刘捷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缩成了一团,不多时便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