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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老赵剑仙向赵玉真求教,“不问鬼神问苍生”已过去一旬。
八月天,孩子的脸。一旬之前,还是风和日丽。如今已然风狂雨骤,赵御贞舍去了浮空,双足踏地,站在虫二居会客厅的窗边,听着骤雨淋瓦,心情也莫名的烦躁,“果然雨天确实会让人浮躁。”老赵剑仙狠狠一拍窗台。
此时,一身带着斗笠的余理,在门外抖着刚解下来的蓑衣。
片刻后,余理走进会客厅:“师父,青城山下的驻军又增加了,李师兄在那边点看看最终有几个。”
“下那么大的雨,如此暧昧的时间,他有几条命去干什么窥营!山下好歹是正规的驻军,万一被发现了,当细作给杀了头人家都不用偿命!”赵御贞突然燃起一股无明业火,“你快去把他拉回来。”
话音刚落,一个蓑衣人带着满身的水飞扑了进来:“师父,我看清楚了,骑兵三千,步兵一千五。跟之前一千相比翻了三倍不止。”
道剑仙接管过右手,一个大龙象力将快要跌倒的李凡松扶着,老赵剑仙道:“乱来,万一被人家当成细作。”
“没事,师父,我隔着远远的,现在我跟余师弟的目力,都可看到一箭之外。”被扶正了的李凡松解下蓑衣,刚想抖两抖,被赵御贞眼神钉住,只好讪讪提着蓑衣往门外走去,会客厅的地板洇湿了一大片。
“小赵剑仙,天启城的看得起咱们啊。”赵御贞轻笑道,“当年的大楚伯王是万人敌,咱今天这配置,快抵得上半个楚伯王了。”
民间,无论是“伯孟季”或者是“伯仲叔季”伯都是排在第一位,是为兄长,家庭中的大家长。所若是放到国家层面,伯即是指实力最雄厚的几位,春秋五伯便是如此。
伯王更是,有第一王最强王的意思,虽然说起来虽然中二了一点,不过好歹有个“冠军侯”这个“勇冠三军第一侯”一起中二。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老赵剑仙,可有诗佛的剑意?”道剑仙在识海内的桃师面前闭目悬空打坐,嘴角上扬问道。
“没有,我又不会武功。”老赵剑仙拢起袖子,缩起脖子默念道。然后缩坐在会客厅的主座上。
“楚伯王能入太史公的本纪,我们若是堪堪能撑着半边楚伯王,或许能在太史公那儿,混个道剑木或者道剑己。”老赵剑仙自嘲道。
本纪,原本是太史公用于记载帝王生平的传记。但也有人不属帝王依旧列入本纪的,楚伯王算一个,吕太后也算一个。
余理一副嫌弃的眼神看着这样老不修的师父。
“危地,低洼地等地区的居民,搬迁得怎么样了?”赵御贞问向余理。
“师父你失心疯那天,掌教祖师就着手去办了。”余理道。
失心疯,指十天之前,老赵剑仙闭关求卦。
“小赵剑仙,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老赵剑仙心中暗问。
“我也不知道师父他已经开始了,不过也说得通,师父道法上的造诣,也能从中窥取一二。”道剑仙回应道。
“我意思是,你把雷达关了?”老赵剑仙郁闷。
“雷达?你是说神识笼罩吗,之前不是你说的要尊重隐私吗?”小赵剑仙反问。
“你可以变通一下,在需要尊重隐私的地方不去安装监控嘛。”老赵剑仙无语,回过神来,便听见余理说道。
“我跟李师兄还去了,李师兄还用了你说的所谓的显圣手段?”
“哦?”老赵剑仙也好奇了起来,直起身子问道:“怎么个显圣法?”
“嗯。。。就是他御剑从天而降,扮演真武降世,告诉那一家必须快往青城方向搬,否则就会有灾难降临。”余理毫不犹豫地戳穿师兄的糗事。
“他们家还真信了?”两个赵剑仙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老赵剑仙,他就在那坐着,仿佛看到了曾经玩泥巴的自己。
“当然,祥光笼罩,祥云遗世,一般的人家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啊。为此李师兄还观摩了好几次真武阁的真武老爷,照着它的像上的妆。”说到上妆,余理情不自禁地挺起来胸膛。
“是你小子帮小凡松化的妆吧。”老赵剑仙忍俊不禁。
余理尴尬地低下头。
“小凡松没让你给他当龟蛇大将军啊。”
“谁要给他踩啊。”余理反驳道。
“你们俩小屁孩,这样弄,咋就不怕真武帝君怪罪?”老赵剑仙打趣道。
“不会。”余理说,“李师兄说了,这是借着帝君的名头做善事,应该得帝君嘉奖才差不多。”
“这雨下得,怕是要沤了我那几亩地了。”老赵剑仙忧伤道。
剑门关上,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身着素葛求学服头戴方巾学子帽,顶着大雨,穿着谢公屐,手持一柄剑杖,负笈逆雨而上,谢公屐在青云梯上划出每一步发出的声音,顷刻间就被雨声吞噬。
“不愧是诗仙笔下的剑阁峥嵘而崔嵬。果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这雨势,看来是强求不来见海日跟闻天鸡了。”
书生登上半山腰,将手中的剑杖往地上一杵,仰头看着那还看不到顶的剑门关。那剑杖材质看似普通,好似路边铁铺二三两银子便能入手的一般,却轻易地戳入了千百年来难于上青天风吹雨打却未曾改其样貌的山石岩路。书生长呼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一身疲惫伴着湿气呼了出来。
掸了掸身上的冒雨前行却没沾染上半点的水气,驻足了片刻。抽出剑杖,呢喃了一句:“老伙计,我们行可有万里了?风雨入青城,我们同去看看那写出谪仙狂兴换银龟的妙人。那家伙不下山来见人,我只好亲自上山去见见他了。”
说毕,足尖轻点石梯,剑杖的剑被抽出,抛向空中:“这样步履行走的速度太慢,我怕未到青城,已兴致缺缺,见想见的人,正在兴上最好。”
杖剑狭长,书生踏上杖剑的剑身,在空中将杖身插归到书笈中,陡然加速,一道白色的流星,划破雨幕,飞过险峻的剑阁。
澜沧江。
原本两岸皆为天险崇山,如今连续下来半个月的大雨,澜沧江涨水,已经冲垮了几曲处的桥梁,水位快要漫上山崖了。
澜沧江水险,如今水势更盛,江面非吃水深重的大船不敢行过。
尹落霞打着一把油纸伞,与宋燕回并肩而立,站在澜沧边上的高崖,在滂沱之间,纤细得让人担忧是否会被风雨刮跑。
崖本高千丈,如今江水灌到半腰,俯瞰是黄澄一片。
油纸伞不大,不足以遮住两人,宋燕回没有躲到伞下,瓢泼大雨浇湿了无双城贵君子的华服锦袍,浇在剑匣一阵噼啪之声。
尹落霞与宋燕回所处的山崖,在澜沧江这一弓的阳面。属于反弓水,以至于江阳相较于江阴更易发生崩岸溢潮,故目前江阳之地的村落都要努力进行转移。
由恭州入蜀期间,宋燕回被无双城的师兄弟找到,带着尹落霞加入了游历队伍中,众师兄弟虽然与宋燕回一样自带有无双城的天然傲气,但却没有门第之见。况且落霞仙子明艳动人,在队伍里能增添不少颜色,跟着宋燕回站一起,犹如一对璧人,宋燕回没做解释,无双城的师兄弟们也乐于见到。
天降大雨,明眼人都看得到山洪欲发,无双城秉持着天下无双的骄傲,俨然站出来,成为抢险的领导,聚拢了周围几条水道的大型船,在于恭州府锦官府上沟通好,立马投入江阳的居民迁徙。
无双城家大业大,在朝在野都具备响亮的名声,两城府尹更是亲自接待。其间锦官府尹道破:“原来是无双城少城主宋燕回郎君,这位怕是未来的无双城城主夫人吧。”
此时尹落霞才发觉,身边这位与她吃茶赌书,谈马论乐的男人,竟然是无双城少城主。
尹落霞暗骂了一句自己真蠢,无双剑匣本来就是无双城的传承宝物,能佩戴无双剑匣的定是无双城的重要人物。
宋燕回一洗与落霞仙子单独相处时候的态度,揶揄道:“一郡府尹,等我无双城来管这澜沧江南岸的百姓,是不是我宋燕回今日未到锦官,那南岸数以万计的人就听天由命了?过问我宋某的家事之前,先做好本职吧,府尹大人。”
两位府尹大汗淋漓,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比地位还是比不过,这是最憋屈的。
最终宋燕回拉着尹落霞的手离开,留下一句:“这就是所谓的代天牧民。”
高崖之上,尹落霞回过神来。只听见宋燕回温柔轻喊:“落霞,落霞。”
尹落霞打着油纸伞,望着一脸雨水的宋燕回,连续几日的操劳,一饭三吐哺,至夜和衣而睡。双眼疲惫,嘴唇一圈淡青色的胡茬,来不及打理。尹落霞不禁一阵心疼。
“江中两艘船只貌似碰到了一起,我需要去看一下。”宋燕回道,“若是真的发大水,这边就太危险了。你先回府衙休息。”
锦官府衙给无双城游历队伍的众人准备好了休息之所,说是地主之谊。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小心。”尹落霞心疼了一下,说道。
宋燕回转过身,轻点泥泞的地面,生怕幅度太大,将衣服上的雨水甩了给了尹落霞,径直向江面掠去。
落霞仙子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无双剑匣,收拾了一下心情,撇过头去,又看到崖下小路上,人多如蚁附,蜂拥而向停靠在澜沧江南岸的大船。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轰隆一声,尹落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的整片大地都在抖动,尹落霞掷开了油纸伞,腾空而起,在滚落的山石间挪转腾移。
只听得山下有人大喊一声:“地龙翻身啦。”
原本有素的队伍,一下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山崩,地裂。摧毁了这群原本安居乐业的人的心态。
澜沧江如今浪涌如被煮开的沸水,两艘吃水重的大船,被地震引发的漩涡搅和在了一起。
宋燕回踉跄了一下,看了一眼尹落霞的方位,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师兄弟大喊道:“大家看准漩涡时机,快要撞上之时一起运功将对面的那艘震出水卷之外。”
“好!”雨声没有盖住宋燕回的指令,更没有淹没无双城的回应。
“快跑!洪水来了!”岸上一人惊呼,地震还在持续,不知震裂开了哪条水道,岸上百姓的上游,轰轰烈烈地传来了比万马奔腾更恐怖的声响,声音共振,擂得尹落霞胸口发闷。
定睛看去,滔天巨浪对两岸摧枯拉朽。
“跑!向后跑!”尹落霞嘶吼,可惜没人在这汹涌澎湃的江浪间听得到她的高声呼喊。
乱做蚁散的人群,人踩人,老人呼声,小孩哭声,妇女叫喊声,揉进了这山崩地裂之中。
澜沧江浪,快速逼近,尹落霞咬咬牙,救下一个被推倒的孩子,安放在一旁的妇人怀里。
踏浪而起。
“昔日,仙人陈抟,助宋祖赢得天下。宋祖与陈抟对饮黄河畔,宋祖笑问,我万乘之师,人投一箸可截断黄河,陈抟,你能否?”
“陈抟笑称不能,宋祖笑骂,以泰山为彩头,你若可截断黄河,泰山赏与你。”
尹落霞面对滔天默念。
后来陈抟还是赢得了泰山,野史记载,陈抟老祖怕宋祖惊其实力,愣是在在泰山一觉睡了六年,直到烛影斧声之后醒来,便消失在了泰山,不知所踪。当然,当年打赌的时候他没能一掌截断,而是花了两掌。
尹落霞双掌莹其彩色光华,用的正是陈抟的惊涛分浪掌。
一掌推出,一掌紧随其后,两个巨大的玉手横空一前一后出现,威势陡然压过了澜沧江浪,前掌横推,拍散了水势,后掌径直将江水截流。惊涛骇浪就这般被落霞仙子止住,只有零星的水势随着掌意挥发,从指间漏走,澜沧江不比黄河,陈抟仙人两掌断流黄河,尹落霞两掌堪堪断江。
落霞仙子落回地面,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泥浆里。身后的百姓无不跪拜直呼神仙。
落霞仙子疲惫一笑,却又听得那毁天灭地的涛声响起,憔悴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第二波江涛来势更为凶猛,后浪的浪头更是比前浪高一倍,故才有后浪推前浪之说。
片刻之间,第二浪已扑到面前。后面跪拜着的人群刚看到生的希望,马上又哭爹喊娘的绝望。绝望声呼天抢地,听得尹落霞十分不忍。
“落霞!”宋燕回的声音隔江传来。
“不要过来!”尹落霞拼尽全力喊道。
“傻瓜,你说什么傻话。”片刻间宋燕回已经站在尹落霞的面前,背对着落霞仙子。
第一浪打过来,冲散了漩涡,两船抓紧时间,分而离去,宋燕回得以飞过江岸。
“燕回。”落霞仙子满目都是那个背着无双剑匣的背影。
面对巨涛,背影动了,右手按在了腰间一直从未动用过的佩剑。
以尹落霞可以捕捉饮完一盏屠苏酒后云芝的针法,却只能看见宋燕回一动不动。三个呼吸之后,却出现了一张剑气织就的包天之网。
剑网搏命之姿态,冲向第二浪,霎时将浪涛搅烂,化作这倾盆大雨的一部分,剩余的剑气强劲地将涌过来的江水赶回了水道,便如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破碎销散在了空中。
宋燕回回头一笑:“赶上了。”
双眼翻白,肩膀被无双剑匣一沉,径直仰面倒下。
尹落霞强撑起身子,挪过去让宋燕回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不让无双剑匣硌着,头颅被迫仰起。
“我刚刚那一剑,如何?”枕着仙子大腿的宋燕回有气无力地问道。
“妙极了,一剑断水,千江绝流。有剑仙之姿态。”落霞仙子喜极而泣,眼泪滴到了宋燕回的脸上。
二人还没得亲近,山摇地动的感觉又来了。
“对不起了落霞,我使不出第二剑了。”宋燕回难过道。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尹落霞搂住宋燕回的脖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宋燕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