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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遍阅百般香,意绪偏饶柳带长。
苏武书回深塞尽,庄周梦逐落花忙。
好凭残景朝朝醉,难把离心寸寸量。
正是浴沂时节日,旧游魂断白云乡。
《暮春即事和顾云友使》
唐:崔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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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被重重围困了好些日子的扬州城内;被人所念叨的新罗人崔致远,也须发杂乱满眼通红的醉醺醺躺在一名歌姬满是脂粉味的怀里,忍不禁打了个哈欠;然后又被对方愈发亲密的抱紧在了臂弯当中道:
“崔郎须得保重身子啊。。。”
“保重来又有何用,却不晓得还能否见到明日。。当是有一日算是一日了。。”
崔致远却是在她怀里暗自半醉半醒的嘟囔道。
毕竟,从前年开始道这几个月间发生的事情,比其他前半生的岁月加起来,都还要更加惊心动魄和跌宕起伏。而作为一名昔日淮南节衙下的幕客;他也是被迫几易其主而亲眼见证了,其中大多数发生过的变乱和惨事。
因此,如今的崔致远实在是心累了也真的怕了。尽管如今广陵城的新主人杨行慜,对他们这些曾经攀附和阿结过吕用之一党的旧属也还不错,甚至很有些礼贤下士的笼络之意;但当初他那些身死覆亡的恩主们,又那个不是类似的做派呢?
尤其是在亲眼所见了城外那些贼军的阵容,以及在大多数时候只能被动挨打,却始终不见任何直接攻势的城头上,天天被抬下来血肉狼藉的尸骸之后,谁还能够对这座广陵城的将来,抱有多少信心和指望呢。
当然了,也许在城中粮秣器械尚且充足的情况下,杨行慜带来的那些寿濠军还能坚拒使然;但是那些收编自本地本城出身的将士,却是难免要和那些被抽签来的壮丁一起,在天天被驱赶上城墙的士气低落和消沉当中,愈发悲观失望和怨声载道起来了。
而作为亲自参与个中机宜和掌管书簿的属官之一,他甚至还隐约知道另外一些不那么乐观的情形。比如在城中已经有多处坊区出现了时疫的苗头;以及由好些疑似“水土不服”病死的将士尸体,给乘着夜色的掩护从城头上丢进了外间的护城河里。
这些林林总总的噩耗与困境,无不是在折磨着他的精神和身体而每况愈下;而让这个原本还算丰神润泽、温雅得体的前探花郎(宴选进士中的俊美者而非排名),变得日益销售枯槁起来。也唯有这些歌姬温暖的怀抱使然,能够让他暂且找到几分逃避现实的慰藉和虚假的安心所在。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长期在淮扬烟花之地讨生活的歌姬女伎、倡优伶人之属,反而是如今最为真切的关心和在意他健康和安危的极少数人了。因为历次变乱给这座淮左名都带来的战火和兵灾,也不可避免直接或是间接体现在这些以声色娱人的群体身上。
哪怕那位号称礼贤下士而优待城中士人、郡望的杨行慜,杨留后,在利用这些声色场所和微贱群体的现成资源,来犒劳和酬赏自己的士兵方面,同样也是毫不例外的慷慨有加;
因此,如果没有崔致远以节衙属官的身份,隔三差五的光顾和变相周庇这所私馆的话,只怕她们也要想着二十四桥之间的那些(水上)船娘、(岸边)行院的同行一样,就此被拉进各门附近的那些军营和驻地当中,而再也没有能够放出来的机会了。
眼见得崔致远的意趣越来越低落和寡淡。这时候,左近的另一名年纪稍小而显得有些局促的歌姬也再度拨动箜篌弦,搊弹起了太常乐演变而来的《春莺啭》,顿时欢快活跃的铮铮声盘绕荡漾在了空气当中。
因为这首《春莺啭》出自唐高宗李治晨听莺鸣,令宫廷音乐家白明达作曲,依曲编舞而成。然后,又有年长的歌姬歌喉幽幽宛然的和声唱起来了张祜的诗词:“兴庆池南柳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
听着这些悠然明快的歌声,再加上左近作为背景的隐隐嗤笑戏谑,崔致远原本紧别的眉头也慢慢的松弛下来;仿若是沉浸如某种梦回故里的安详当中,然而不知道是年少歌姬的功夫不够还是失误,模仿莺啼的弦声到了高出之后就再也升不上去了,而一下子欢快的莺啼调变成了惨淡断续的哀鸣声;而一下子又把崔致远惊醒过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的响亮,却是年长歌姬一掌括在年少歌姬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泛红出一个手印来而厉声道:
“芙蓉你学艺不精自误前程也就罢了;崔郎君难得在这歇息一阵的光景,你也要坏了去么?”
“三娘恕我,求崔郎原谅则个。。莫要逐我出门,怎样惩处都愿受。。”
少年歌姬芙蓉也不由扑下来,泪流满面云鬓散乱的扣头如捣道:
“好了好了,不过是弹失手了,也碍不得我什么的。。”
崔致远却是有些倦怠的摆摆手道:
“也是崔郎君你菩萨心肠才惯由着她啊!”
年长的三娘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道:
“这小娘空有一副还过去得去的好皮囊,本来就是五音不全了,如今的器乐再是不精,那日后还怎么维持门第和营生啊!若遇上那些分外讲究体面和规矩的恩主、生客,怕不是要吃大苦头甚至丢性命的;”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道:
“芙蓉,难道我把你养在膝下一场,真要被弄到下寮场所去,光靠皮肉侍色相奉人才肯后悔么?至少眼下还有崔郎怜惜你,也愿意周全咱们的馆子。。”
“三娘。。。不。。阿母教导的很是,芙蓉知错。。”
歌姬芙蓉亦是泪眼婆娑的抱腿道:
“膝下养着不肖,倒叫崔郎见笑了。。”
三娘这才对着崔致远惨淡笑道:
“我年纪大了,怕不能再侍奉崔郎几年光景了,要不让郎君把芙蓉也给收了吧,哪怕做个铺床叠被的粗使奴婢也好。。”
“三娘你还真是。。。周爱倍至了。。”
目睹了这一切却冷不防被牵扯到身上来的崔致远,亦是苦笑了起来:
“只是我如今尚且着落,前程未卜,有怎么敢轻易耽误别人家啊。。。有三娘陪着私下交心一二,就不要奢望太多了。。”
“难道,就连崔郎也不看好那位杨使君么。。”
三娘却是微微别眉道:
“杨使君固然待我颇得礼遇,也有仁厚口碑和精干做为的气象,但是他手下那些人物就未必了;。。更兼如今坐困城中;杨公愈要依仗此辈。”
崔致远也不好说的太多而点到为止曰:
“奴只是见识浅的妇道人家,此番将芙蓉托付给你,便是指望能够过得一日便是一日了,其他也不愿想得太远了。。”
三娘胃炎脸色微变,却是将话风转会到来恳声道:
“若是将来再有什么差池和变数,这孩子也算是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如今算不上什么耽误,反倒是拖累郎君了。。”
崔致远却是再度苦笑了起来,在带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就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凌乱,然后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崔致远的袖子喊道:
“孤云,出事了,出大事了。。。城中有大祸事当前了。。”
崔致远不由定睛一看,却是昔日的同僚池州(今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人张乔。也是与当年东南济济才子中,如许棠、喻坦之、剧燕、吴罕、任涛、周繇、张蠙、郑谷、李栖远与乔,亦称“咸通十哲“的豁达人物。后来隐居九华山时被淮南幕府力邀出仕,才与崔光远相交相识而成为莫逆。
而崔致远从当初的溧水县(今南京市高淳区)尉,转头高淮南麾下作乐主要负责投送公文、转运官物等馆驿巡官,最终以《讨黄巢檄》获得了“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赐绯鱼袋”这样的宪衔和勋位,却受到大多数同僚以“夷不治华”为由的排斥,空有才笔却一直未得寸进。
后来又因为“久污雕梁却自惭”进言惹恼了正当其势的高骈,而两度被变相逐出分别外放为滁州和楚州,后来再被召还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一心修仙的高郡王了。反倒是那个被称为妖道的吕用之,给了他一个拿起笔还是选择刀子的机会。。。。
然后又历经患乱和故人凋零之后,这位张乔也是如今他屈指可数的老友,也是如今被新任节衙所聘任的记室参军。但却不知道怎样的天大事情,才能让这位一贯清淡的张参军披头撒发跛足赤膊,身上只一件单衫,就不顾一切的跑过来报信呢?
在喝了好几口三娘端过来的酒水,顺了胸腹中郁结逆气之后,张乔才在脸色惨白中一丝泛红起来继续开声道:
“今日正午节衙的护军和牙兵突然出动大索全城人家了,衙门内暗中传言说是有人想要勾结城外的贼军,里应外合的献城投敌。。”
“据说首要清点和盘查那些旧属城中的各部人马;故而在傍晚起相应将校数百人等先后被召入了运司之内问话,就在没有出来了;”
“我有一名相熟运司的文吏被逐出来之后,却又忍不住在夜里偷偷回去拿东西,却不小心在后门撞见暗沟里流淌的全是血水,吓得肝胆俱裂家都不敢回,径直跑到我处来了”
“然后我才知道城内各处衙门也被封了,正当值和不当值的只要身在其中都被暂扣下来了。。接下来,怕就要轮到在咱们这些。。。还得早做应对啊。。”
听到这里,崔致远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和他一样的惨白起来了。相比这位张参军所能见到的一些表面情形,已经亲身经历过多长变乱的崔致远,却是能够感受到另外一些东西。比如,在经历了驱赶上城头上的持续损耗之后,这位杨使君终于下定决心对这些淮扬旧属人马,籍故动手进行清洗了么?